母親愛曬咸魚
星期天，有點空閑，便回家看看。哥哥、嫂子、還有侄兒、侄女都在客廳看電視，母親在陽臺上極用心地弄著一塊木板，說是曬咸魚時用。 “您奶奶就愛曬咸魚?！备绺邕厡χ秲?、侄女們說，邊擺頭，隨后又補充一句：“隨她去吧?！?nbsp; 母親愛曬咸魚，這是我們?nèi)依仙俣际熘氖虑?。一到冬臘月，她就買回草魚，全數(shù)用鹽腌好，連魚頭也舍不得吃，四五天后，就逐條逐條拿到太陽底下去曬，早上太陽一出來就搬出去，傍晚太陽快下山了，再搬進屋。她曬咸魚很細致，很講究，一段時間平鋪著曬，過一段時間翻一個面曬，再過一段時間懸掛著曬；一會兒將魚排成長長的隊列曬，一會兒將魚圍成方形曬，一會兒又將魚擺成三角形曬。 母親忙著曬魚。聞到魚香，小貓小狗都跑來了。母親哪會讓他們沾邊，牢牢地守在旁邊。母親又抱來被子，曬在一旁，紅的花、綠的草，魚兒們在陽光的照射下，活了似的，都歡騰起來，小貓、小狗只能饞饞地張嘴望著。她不厭其煩地搬著、曬著、守著。我們兄妹看不過眼，提意見了，說：“您每年曬那么多魚，誰吃呀？還不如煮新鮮的吃算了。再說你把魚頭曬著有什么用?！笨赡赣H曬咸魚的興致有增無減，只是再次腌魚的時候，魚頭被剁了下來煮著吃了，而魚肉依然是被母親拿去腌了。 我家曬的咸魚是一年比一年多，左鄰右舍都知道我母親愛曬咸魚了。他們出門時經(jīng)過我家門口，看見那么多魚，會說：“婆婆，您家的咸魚腌得真多??！”回來時經(jīng)過，看見我母親守在咸魚旁，又說：“婆婆，您腌的咸魚真香啊！”母親聽后樂呵呵地笑著，搬曬咸魚更來勁了。 我遠在青島的同學(xué)也惦記著我母親腌的咸魚，曾打電話來說，你家的咸魚真香！真味美！于是一次回來，母親讓我給她帶去整整一塑料袋剁成小塊的咸魚。 家里的咸魚吃到七八月都吃不完，母親就分給左右鄰居吃。鄰居們吃了咸魚，對她說：“婆婆，您腌的魚味道真美！”邊說還邊豎起大拇指。每每這時候，母親就會覺得自己特富有，于是便特驕傲特自豪。這種驕傲和自豪一直會持續(xù)年底。臘月到了，她又開始忙活著買魚腌曬了…… 其實，從現(xiàn)代科學(xué)飲食的角度來說，吃咸魚，對身體毫無裨益，且容易致癌。再說，有再多的咸魚，也不見是富有，富有的家庭都有了私家車了，我重慶同學(xué)家就有兩輛私家車。我對母親說這些的時候，她好像沒聽見似的，臘月一到，依舊曬著她的咸魚，且樂此不疲。 我看著母親的背影，心里酸酸的，不是滋味。母親快七十了，頭發(fā)已經(jīng)花白，臉總是黃黃的，有些腫的樣子。好多東西都不能吃了，特別是葷菜，總說吃后不舒服，唯對咸魚，情有獨鐘，偶爾還能吃上一塊。 母親弄好她的曬魚用具——木板，終于回來看電視了，問我，旺兒（我兒子）的作業(yè)做完了沒有，我說沒有，還有一篇作文《三十年的變遷》沒有寫。聽了我的話，侄兒、侄女們都笑了，說他一個小學(xué)生知道三十年前是什么樣子，老師也真是怪，出這樣的題目，擺明了是叫家長寫嘛。我說，也不一定，我可以告訴他三十年前是什么樣子的，比如：三十年前，我剛上學(xué)的時候，沒有書包，跟姐姐為搶一個小布條拼的書包，沒搶贏，整整哭了一天一夜；而他現(xiàn)在是一個學(xué)期一個新書包……也許這是一個不錯的話題，家里人跟著我你一言我一語興致勃勃地說著三十年前。母親坐在一旁，也挺有感慨，說：“三十年前，隔壁的忠伯蹲在我們家門前吃飯，筷子夾著那咸魚直抖，我們大人看了都想吃。你哥哥在一旁，明明饞得口水都出來了，卻故意連看都不看一眼，我當(dāng)時的那個心痛得喲，此后，我發(fā)誓，要讓你們每一個人每年都有咸魚吃……母親沒說完，眼淚就出來了。 曬咸魚，原是母親三十年前的一個美夢。我先是愕然，而后便是無限的感慨和深深的感動。
冷月，一個熱愛大自然的人，常常在山坡沼澤邊留連，往往陶醉于文字的優(yōu)美。在凡塵俗世里行走，愿與有趣的靈魂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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