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家山頭的人,都站在山頭上,看著芬娥掙脫親友,甩著一對麻花辮,從堤上飛奔到湖水里,爬上船頭,抱著奶奶大聲哭:“奶奶,就讓我跟著你喝稀飯,吃苕,我不要回陳家!”
芬娥在陳家山頭出生不到一個時辰,就被何家咀的大里家抱走,一直到大里夫妻倆前后病故,日漸衰老的奶奶托人想將芬娥送回來,陳家人倒是認為自家骨肉,雖說當(dāng)時是抱養(yǎng)給別人,但現(xiàn)在這種情況,不能坐視不理,讓人劃船將芬娥接回來。無奈,芬娥死活不肯下船回家。
芬娥十三歲時,奶奶也走了。她在大里兄弟家住著,跟著堂兄進出。十九歲時,跟堂兄扯了證,因為家里窮,沒有擺宴席,陳家人倒是送來一套被面,算是嫁妝。
堂兄不是閑散之人,一手泥瓦匠活,村里村外都知曉,芬娥也算覺得沒有嫁錯人,跟著一塊起早貪黑,粗布淡飯也未覺有什么不順心的事。前前后后四個孩子來臨,家大口闊,芬娥更加賣力操持家務(wù),堂兄在外,她在內(nèi),挑水打谷種糧,樣樣都是好手。堂兄手頭看的緊,家里的進出賬都由他經(jīng)管。
逾數(shù)年,芬娥將老大嫁了出去,老二會念書,去省城念重點高中,家里只剩兩個小的,才稍稍得閑下來。未幾,芬娥隱隱感覺腹部疼痛,又覺不是大不了的事情,于是心大了。
“哥”芬娥這日又說疼痛。
“就你事多,大鳳子在城里開銷大,留點錢給她吃點好的”堂兄埋怨道,芬娥想也是,大鳳子會念書,學(xué)校都沒有收學(xué)費,每年補助,那孩子也懂事,一天也只花費5元錢,其余的錢節(jié)約下來,給弟妹帶些書本,一個學(xué)期下來,幾乎不要家里貼補,老師看家貧,三番兩次登門做工作,叫不要廢了這個好苗,有困難,學(xué)校再想辦法,芬娥想到這里,也認為自己疼痛不算個大事。
陳家的大哥,在公社做干部,鄉(xiāng)里鄉(xiāng)親總不免聽到芬娥的消息,叫人捎信給芬娥,說是有事商量,芬娥不知內(nèi)里,第二天就趕往公社。陳家大哥見面,大吃一驚,芬娥臉色蠟黃,心想不妙,連忙聯(lián)系醫(yī)院工作的陳家大妹。
不幾天,芬娥跟著陳家大哥與大姐,在醫(yī)院做了檢查。分手時,大姐塞給她五百元,芬娥一路念叨,多年未見娘家人,結(jié)果來醫(yī)院檢查的費用,都是大姐出,臨了口袋里又多出五百元,她回來跟堂兄講,堂兄面色有點緩和,問芬娥究竟是什么???芬娥說,大姐只是叫不要做農(nóng)活了,多躺在床上休息。
“么事都不做?那不是養(yǎng)著你?我在外面做完事,就累,現(xiàn)在倒好,農(nóng)里的活,也是我的了,還要養(yǎng)個奶在家,陳家的人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屋的事,憑什么要他們做主?”堂兄一百二十四個不情愿。
芬娥沒有力氣與他較真,想著天黑,兩個孩子還沒吃飯,去灶間生火做飯。
未幾,芬娥日漸無力,每日起床弄一頓飯,順便將第二餐的做好,放在鍋邊煨著,等兩個小的回來,再熱熱即可。她想跟堂兄說話,堂兄倒是氣不順:“你以為個個和你一樣閑?我每天天不亮出去,天黑趕回來,還要喂豬,累個半死,還有什么說的?!?
陳家大哥和大姐,不時過來,堂兄雖然不敢發(fā)牢騷,但臉色不太好,大家看在眼里,不言語。
六月未到,芬娥已經(jīng)有些不行,徹夜疼痛已耗去她全部精力,不時夢見,她拼命趕往回何家咀的船,船卻不等她,是不是不等她還是件好事呢?芬娥夢中愕然痛哭,長夢若醒,看著天花板,盤算自己還有多少日子?
她想不明白,自己怎么命苦?少時被抱養(yǎng),養(yǎng)父母去世的早,跟著奶奶在村子里乞討,有一餐沒一頓的熬過來,原本想著兒女出頭,自己能跟著想點福,未曾想自己一不小心,就偏偏這般薄命。
芬娥端端正正躺在床上,知道大限將至,雖有萬般不甘,終究在四十八歲,閉上了雙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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