稻田
鄒俊
我中學時期最崇拜的一個科學家就是袁隆平,全世界都知道是他發(fā)現了雜交水稻,在一個傳統(tǒng)文化中把“民以食為天”視為宗旨的民族,糧食生產是天大的事,而這天大的事被一個吃苦耐勞的田間老頭給解決了,所以他的偉大光輝形象在我的頭腦里閃閃發(fā)光。 記憶中的稻田蛙聲不斷,一束束密集的水稻根部水流緩緩游蕩,蝌蚪、小魚在水中倏地閃過,在稻苗抽穗的季節(jié),田野里彌漫著一陣陣樸實而親切的稻香。到了水稻成熟的季節(jié),稻田里的水慢慢放干了,露出一道道裂縫出來,但土還沒有干透,水稻已經有大半人高了,一眼望去,走在田埂里的人只有一個草帽在水稻的海洋中漂浮晃動。茁壯的稻桿被沉甸甸的稻穗壓彎頭,但一叢叢的水稻互相扶持挺立著,等待著豐收的號角。 重回故鄉(xiāng),再也沒有那種令人喜悅的稻田了,有的是一畦畦種得稀稀拉拉的稻苗,有的地方稻苗太密風都透不進去,而有的地方像長了斑禿一樣,露出半干的泥土來。這樣的稻田是直接撒種種上去的,撒完種不再分秧,就只打藥施肥,任其生長,我們村的稻田被人租種后,估計農藥和化肥都懶得打,所以看上去嚴重營養(yǎng)不良,沒有幾棵稻桿是正常挺立的,全都是東倒西歪,估計租田的人也不在乎這點收成,只尋思著套取點國家的種糧補貼款。 小時候種稻田還是延續(xù)著幾千年的精耕細作,雖然比不上現在的機械化生產效率高,但是鄉(xiāng)野里到處一片生機勃勃,一輩輩人用人力頂起了農村的那片天。那時候種水稻是要插秧的,就是先辟一塊田做秧苗床,撒上發(fā)芽的谷種,很快秧苗就稠密地長滿了苗床。水稻在生長過程中會分蘗,一根苗會長成很多根,如果不把秧苗間距拉大重新種植,秧苗會長得越來越密,就會因不透風而大面積死亡,所以就需要一道扯秧、插秧的工序。在過去的插秧時節(jié),還會舉行敲鑼打鼓唱戲的儀式,祈禱一年的好收成。爺爺家種的田比較多,但家里只有留守的老人和孩子,大塊的田就需要請附近的人來幫忙扯秧、插秧,家里提前去鄉(xiāng)里買菜買肉做好插秧客早上和中午的飯食,這個時節(jié)比較熱鬧而且新鮮。扯秧會用到一種工具叫“秧馬”,扯秧的人坐在秧馬上干活不容易累,而且每個扯秧的人自己帶一個過來,樣式非常像現在兒童玩的可以前后搖晃的木馬,所以放工的時候這些秧馬就成了家里的玩具。秧扯好扎成一捆捆,被挑著送到更大面積的水田里,間隔一定距離拋秧苗,有時還會唱拋秧歌,也是一種祈禱。一捆捆疏密有致地掉落在水田里,插秧的人就近去撿捆好的秧苗就可以了。插秧可是個艱辛而且有難度的體力活,插秧的標準姿勢是低著頭彎著腰,長時間彎腰很累,直起腰捶一捶又要彎下去,所以很辛苦。家里小塊的田就由爺爺奶奶帶著我們齊上陣,挽好褲腿下到沒及膝蓋的水田里,踩著粘稠的泥巴腳都很難拔動,站不穩(wěn)就會摔一跤。插秧的要訣是把分好的四五根秧苗按照適合的間距整齊地插到泥巴里去,如果只是淺淺地在泥巴上沾一下,秧苗在水里一晃動就都浮起來了,全部要重插?;旧蟻碚f,大人插的秧齊整、根根直立,而小孩子插的秧彎彎曲曲,而且東倒西歪,但家里沒有更多的青壯年勞動力,只能湊合了,還好秧苗很快就會朝著太陽茁壯成長,分蘗成一從從的一大片綠毯,根本看不出來當初的胡亂涂鴉。據說現在高中古詩課里有楊萬里的《插秧歌》:“田夫拋秧田婦接,小兒拔秧大兒插。笠是兜鍪蓑是甲,雨從頭上濕到胛。喚渠朝餐歇半霎,低頭折腰只不答。秧根未牢蒔未匝,照管鵝兒與雛鴨。”真好奇城里的年輕老師們怎么和學生講清楚插秧是怎么一回事。 等綠色田野里的稻苗抽穗、成熟,變成黃橙橙的一大片,就到了收割的季節(jié)?,F在的收割機一收一大片,可那是時候全靠鐮刀手動收割,不光累還很危險。左手抓住一把稻桿的根部,右手持鐮刀勾住稻桿一拉,鋒利的鐮刀可以輕而易舉地把稻桿齊根切斷,當然也可以把握住稻桿的手輕易割破。所以抓住稻桿的左手小拇指因為離鐮刀切口最近,總是慘遭屠戮。我至今左手小拇指還有三個明顯的刀痕,已經消失的刀痕不記得多少了。 都說農村的土地不養(yǎng)人,并不是我們這里的土地貧瘠,早年間有“湖廣熟天下足”之說,可見湖北的土地肥沃、水資源豐富。不養(yǎng)人是因為糧賤傷農,農民忙碌一年,刨去農藥化肥成本,賣得的糧食收入所剩無幾,所以只能大面積的農田拋荒,農民背井離鄉(xiāng)四處打工養(yǎng)家糊口。紀錄片《鄉(xiāng)村里的中國》里的農民杜深忠這樣理解外出打工:“如果只是賣力氣那也還好,問題是很多人賣掉了性命...這是拿人肉在換豬肉吃啊!”外出打工多年的他最終回到了農村,雖然一年種地賣蘋果所得不多,但是一家人團聚在一起,最起碼不用“拿人肉換豬肉”了,豬肉嘛,少吃一點就是了。 我相信鄉(xiāng)村終有復興的那一天,“民以食為天”,沒有土地的滋養(yǎng),沒有健康營養(yǎng)的食品提供到我們餐桌上,“幸?!敝皇且粋€微笑的表情符號。故鄉(xiāng)的稻田會重現綠油油的生機,田野里會彌漫起幸福的稻香嗎?只要我們對這土地真的熱愛,對生活充滿期待,我相信,一定會的。
鄒俊,80后,湖北大冶人,室內設計師、園林設計師、茶藝師。作品發(fā)表于《文學界》、《青春歲月》、《當代旅游》、《黃石日報》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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