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塞哥維亞
一個人、一輛車、在陰陰雨雨間離開薩拉曼卡，走著昨天走過的路，望著窗外看過的田野。西班牙的高速邊會出現(xiàn)巨大的形象牌，或是一頭牛，或是一個人，我并不知道確切的含義，于是私心附會這是不同地域的區(qū)隔，好比中國高速跨省過市時常見的“**地方歡迎你”。今天已是自駕的第二天，開始進入狀態(tài)，有些自在的感覺。旅行也是個升級上去下不來的過程，從國內(nèi)到國外，從公交到自駕，從探險到休閑，從窮游到享受，我二十年的行腳故事就這么悄然演化著，唯一不變的是對景點的貪婪，一刻不停往前趕。有朋友一直嘲笑我這種貪多嚼不爛的旅行，可惜沒辦法，這個世界可看的、想看的太多，風(fēng)景無數(shù)，人生有涯，真是不夠啊。車?yán)镉幸魳?，車外有風(fēng)景，心情變輕松，天氣也轉(zhuǎn)晴。
今天的目的地是塞哥維亞，首先在城外的三位一體觀景臺停一停。說是觀景臺，其實就是山上一片荒草長滿的田野，完全沒有人，把車停在山腳，順著足跡登山，也不知道確切的地點，直到看見一片古城，其中一座城堡、二座教堂分外分明，三位一體應(yīng)該得名于此。站在無人的荒野，望著對岸的古城，挺有點感覺?；浇痰娜灰惑w，則是圣父、圣子、圣靈三位一體。三位一體的宗教意理我不懂，歸根到底一句話，基督是神。基督教的前身是猶太教，只有唯一的神。而基督教也只有唯一的神，但他在人間有個為民贖罪的兒子——基督，基督成神后，也不能是兩個神，于是三位一體的解釋出現(xiàn)了。可惜這個解釋有不徹底的地方，基督神性與人性的分別，導(dǎo)致基督教東西分裂。
駛?cè)肴缇S亞，城路崎嶇，實在難開，google地圖都犯迷糊。錯了很多次，才找對地方，幸好小城中沒什么警察，也沒多少探頭。不過住在古城中也有好處，賓館頂樓可以360度看風(fēng)景，滿目都是橙色的屋瓦、黃色的墻壁，還以為是在地中海邊。遠(yuǎn)遠(yuǎn)可以看到羅馬大渡槽，拱拱相連，好似跨越城市的橋梁。古城的景點不少，賓館門口就有古老的教堂，有很漂亮的廣場和柱廊，還有斯芬克斯的雕像。可惜看過的教堂有點多，只能揀最出名的參觀。塞哥維亞大教堂肯定是這里最重要的教堂，也是西班牙修建的最后一座哥特式教堂，有“大教堂中的貴婦”之稱。我最喜歡它后殿的外觀，三層護墻重疊，很有氣派，足以見到晚期哥特式走向繁旖華麗的傾向。從羅馬式到哥特式，再到巴洛克式，建筑技藝的提升使得建筑本身日益繁復(fù)，重重疊疊的堆砌，重重疊疊的美化。中國建筑也是一樣，比如斗拱，從唐宋到明清，承重用途日益減退，裝飾意味逐步加濃。任何一種文化，從原始走向質(zhì)樸、最終難免繁奢，就是個積累的過程，與人的審美意愿關(guān)聯(lián)不大，所以完全不必崇拜前人、鄙薄后人。走進大教堂，宏大的空間充滿著光線與音樂。有人正在彈奏管風(fēng)琴，在神圣的音樂中，我仔細(xì)欣賞每一處小禮拜堂，繪畫、雕塑、建筑、音樂……一切藝術(shù)手段成為一個整體，感受特別強烈。此時此刻，我忽有所感，原來建筑才是藝術(shù)集大成者?；貧w本質(zhì)，建筑就是人存在的空間，一切藝術(shù)都是為了美化這個空間存在的，從原始的巖洞壁畫便是如此。過去，我會分別去欣賞單一的藝術(shù)門類，特別是在博物館中，會很自然地分門別類進行比較和關(guān)聯(lián)；今后，我希望更多地放在藝術(shù)品原本的空間中去欣賞，那才能有更完整的感受。
古城是狹長的，一端是阿爾卡薩城堡，一端是古羅馬大渡槽，貫通兩者是三條長巷。我隨意選一條先去城堡，一路都有漂亮的民居，不時回首，始終能看到大教堂峭拔高聳的鐘樓。鐘樓裝飾比較質(zhì)樸，與古城的其它建筑相得益彰。阿爾卡薩城堡在西班牙很有名，因為它是卡斯蒂利亞女王和阿拉貢國王聯(lián)姻之處，那可是西班牙走向統(tǒng)一，恢復(fù)失地運動的起點，對這個國家的意義非同小可。后世它仍作為歷代國王的行宮，就連迪士尼都把它選為童話世界國王城堡的原型。城堡的外觀確實很美，圓的塔，尖的頂，層層的雉碟環(huán)繞，密密的花紋裝飾。城堡內(nèi)部的房間更值得一看，因為有悠遠(yuǎn)的歷史，古羅馬、伊斯蘭和西班牙時期都對城堡有增添和裝飾，融合成為一種復(fù)雜的美。特別是王座廳內(nèi)摩爾人式樣的屋頂，富麗豪華、金碧輝煌。我很喜歡大廳中落地的長窗，遠(yuǎn)處的丘陵與河谷、城鎮(zhèn)與村舍盡入眼簾，一掃古堡的沉重和壓抑。城堡的大門其實是座塔樓，可以登頂，是俯瞰古城的好角度。
夕陽將落時，我來到古城另一端的大渡槽之下。夕陽斜照，陰影延長，巨石對壘的高聳建筑更具質(zhì)感，整齊連綿的幾何造型更增氣勢，原本簡單的公共建筑從任何一個角度看去都很美。曾在歐洲各地見過許多古羅馬的遺跡，大多體量宏大，宮殿、民居、劇場、浴場、斗獸場、競技場、圖書館、凱旋門、大直道、水道橋……林林總總，不一而足。學(xué)建筑的一定要親眼看看這些古羅馬建筑，那些柱與拱都很有啟發(fā)。許多文藝復(fù)興時期的建筑大師，都從古羅馬建筑中吸取營養(yǎng)。這些遺跡本身也成為西方繪畫的主題，在思古之情中表達(dá)出殘缺的美。不知為什么，我覺得薩哥維亞把大渡槽就作為自己的一道城門，從巨拱間穿梭，很有進城出城的感覺。
最后的日光，順著高高的石柱慢慢上移，只剩下最高處的一道金色依然耀眼，那里正好有一尊圣母像，環(huán)抱著圣嬰，頭戴著皇冠，身披著斗篷。這肯定是后世補上去的，即便基督教在羅馬時代已有傳播，能堂而皇之出現(xiàn)在大渡槽上卻不可能。西班牙是天主教的大本營，圣母崇拜非常盛行，而且各地崇拜的圣母還有差異，有柱上圣母、無垢圣母、玫瑰圣母等等。或許有觀音崇拜的積淀，中國人對圣母的接受程度比較高，我在拿撒勒的圣母大教堂看到過各國貢獻的圣母像，中國的與送子觀音如出一轍。但在基督教中，對圣母的崇拜是有異議的，天主教、東正教都崇拜圣母，而新教卻不，圣母像被當(dāng)作偶像崇拜而搗毀。圣母的故事大多與基督有關(guān)，也有自己的故事廣為流傳，如天使報喜、圣母升天、圣母加冕等等。我站在宗教之外看待圣母崇拜，相比老人形象的上帝，受刑形象的耶穌，慈愛的圣母更有親和力。只要是人，不一定感受過上帝的愛，卻肯定感受過慈母之愛，神愛世人通過圣母形象來表達(dá)是最恰切的，尤其是對古時候不識字的民眾傳教，更有說服力。我抬頭仰望燦爛余輝中的圣母，心底也升起一絲感動。
西班牙的黃昏，太陽落山后才是天光最美時，豐富的色彩不僅在天上，還在人間。古老建筑的黃色外墻此時是玫瑰色的，在街燈與天光的交相輝映下，有種難以言說的美。比眼見的美更親近的是口嘗的美，晚餐是品嘗當(dāng)?shù)孛丝救樨i。原本想訂的是大渡槽邊的名店Meson de Candido，可賓館前臺一聽就直搖頭，說味道不好，建議換一家，我就從善如流換了一家。事實證明賓館是誠信的，所換的餐廳如果不預(yù)定肯定吃不上。看著侍者用白瓷盤把小乳豬輕松切開，就知道烤得極酥軟。澆上湯汁嘗一口，豬皮脆脆的，豬肉油油的，味道果然不錯。不過多吃幾口，還是有些膩的。除了烤乳豬，我還點了一份火腿，有著5A火腿應(yīng)該有的大理石紋路。本是當(dāng)作前菜的，沒想到比主菜烤乳豬還香一些，慢慢咀嚼中，滋味很雋永。
吃飽喝足，必須散步，正好欣賞夜色光影間的塞哥維亞，燈光下的大教堂玲瓏通透。一日之內(nèi)，由陰而晴，從薩拉曼卡到塞哥維亞，腳步不停，思路不停，看得多的好處也是有的。在比較中積累，在積累中感悟，量變引起質(zhì)變，豐富我的旅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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