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親母親
馬雪梅
有一次,我問父親:“爸,你為什么會選擇我媽呢?”父親瞇著眼睛,不假思索地說:“因為你媽長得好哪!”父親的語氣里有一種水果糖融化的味道,也一點點甜在我的心里。
父親和母親是經(jīng)人介紹相識的。父親是廠里的工人,母親是農(nóng)村戶口。我想他們大概是一見鐘情吧!我沒有問過母親,但父親的神情里寫著我猜想的答案。
父親還說,那天他拎著禮物第一次去母親家拜訪,被人家熱情接待。寒暄半晌后感覺越聊越不對勁兒,才發(fā)現(xiàn)稀里糊涂居然走錯了門,窘得趕緊落荒而逃,出門前還沒忘記把禮物帶走。
我想,秀外慧中的母親看中的是父親品性仁厚吧。
母親的身世很辛酸。外婆是童養(yǎng)媳,在母親還是個孩子的時候,狠心的外公拋棄一家老小遠走他鄉(xiāng)杳無音信,母親是家中長女,稚嫩的肩膀義不容辭地挑起生活的重擔(dān),為兩個年幼的弟弟遮風(fēng)擋雨。
我也曾問過母親,“既然生活如此艱難,為什么外婆沒有早早給您尋個婆家,好讓日子有個依靠呢?”母親說,正因為外婆一輩子陷在不幸的婚姻里,才舍不得讓母親再受委屈。母親的話讓外婆刻滿皺紋的臉在我腦海里清晰地浮現(xiàn),我暗暗感謝外婆沒有向苦難的生活低頭。
善良的父親理解母親的不易,母親凄苦的心終于找到歸宿。
父親在廠里做木工,為了改善生活,他利用下班時間打制辦公用寫字桌,然后賣到附近的家具店里去,也算是份兼職。小時候我常常聞著木料混合油漆的味道,耳邊是鋸子錘子和刨子的交響樂。時至今日,父親做工時開隼吊線的情景依然能夠清晰地在我的腦海里回放,父親的動作嫻熟里透著陽剛的帥氣。做好的家具可以賺錢,剩下的刨花木屑及邊角料還可以當(dāng)柴火燒,可謂一舉兩全。我記得每年開學(xué)我都會讓父親做一根漂亮的教棍送給老師,老師們用教棍敲過不少同學(xué)的腦袋,卻沒有一次落在我頭上。
母親也整日忙碌不停,除了工作,還負責(zé)打理一家七口的飲食起居。雖然生活并不富裕,卻被母親照料得極為妥帖。逢年過節(jié),除了必備的傳統(tǒng)美味,母親還會推出新學(xué)的菜品,讓一家人大快朵頤。偶爾得閑,母親就指揮全家總動員,包一頓解饞的餃子,讓平常的日子也淡中生味。
餃子是弟弟的最愛,讓我念念不忘的是母親親手縫制的漂亮衣服。家里有一臺蝴蝶牌縫紉機,母親每天把它踩得“噠噠”響,毫不遜色別人家的收音機。我們五個孩子穿的衣服鞋子全都出自母親的一雙巧手。我最喜歡穿著母親做的黑布鞋和伙伴們一起跳皮筋,就像小燕子一樣輕盈。那件滿足了我虛榮心的泡泡袖襯衫、燈芯絨小褂、立領(lǐng)盤扣的中式棉襖,還有過新年每個孩子必備的新衣,每一件都是我記憶中的珍品,比香奈兒普拉達還要經(jīng)典。我時常想念母親坐在陽光里捻線納鞋底的場景,她周身光影,美得像電影海報上的明星。
許多年以后,在我初為人母的那段時間,我總是疑惑,當(dāng)年母親是從哪里又偷來了時間嗎?每天要做那么多事操那么多心,莫非她在睡夢里也沒有歇息嗎?
母親的聰慧常常讓我和姐姐自愧不如,我們都為母親遺憾。如果母親有機會讀書該有多好,那會讓她的生活乃至我們的生活有更多的選擇。
在我還上小學(xué)的時候,大姐如愿以償考上大學(xué),二姐為了減輕家里負擔(dān),選擇上師范中專。她們要一起去外地讀書,這使得父親和母親更加忙碌。父親要做更多的寫字桌,房間里常常擁擠不堪。母親從服裝廠領(lǐng)回外加工的針線活,也做起了兼職。我每次陪母親去廠里領(lǐng)貨送貨,也能幫著做一些簡單的活兒。我盡力分擔(dān)家務(wù),好讓母親能夠有時間歇一歇。
記得有年暑假,因為親戚幫忙,父母接了一批活兒,從制釘廠拉回一箱箱混雜的鐵釘,按型號大小分揀出來。這個工作簡單易學(xué),我們?nèi)引R上陣,我和哥哥弟弟更是熱情高漲。我們各自為營,暗地里較勁,像在學(xué)校參加比賽一樣,想盡辦法提高效率,要把對手比下去。時隔多年,和弟弟聊起那些生活片段,依然令我們精神飽滿,橫生樂趣。
好脾氣的父親總是給予子女無盡的慈愛,他和善的臉上每天帶著微笑。上學(xué)時我最喜歡父親去開家長會,即便沒有考出好成績父親也不會責(zé)備。母親卻極為嚴厲。我若感覺哪里做得不好就總不敢面對母親,她只需一個訓(xùn)斥的眼神就教我膽顫心驚。這種情結(jié)始終伴隨著我,直到母親離我而去。但是也有例外。有一回我心血來潮搞手工制作,剪掉了母親裁好的一塊鞋樣兒,母親看到后非但沒有責(zé)怪,還夸獎我干得不錯。假如時間真的可以穿越,如果條件允許,我想母親也會像現(xiàn)在的虎媽一樣關(guān)注子女的素質(zhì)教育。
在父母日復(fù)一日的辛勞中我們一天天長大,生活越過越好。退休后的父母不習(xí)慣樂享清閑,他們也跟隨時代潮流下海經(jīng)商,從工人變成了生意人。我家門前的街道非常繁華,父母租下兩節(jié)柜臺,把家開成了日用雜貨鋪。因為人流量比較大,生意還算興隆??粗绣X可賺,父親母親整日忙得不亦樂乎。
“勞作時你們便是一管笛,時間的低語通過你們的心化作音樂?!边@句話是我從書里學(xué)到的,用來描述我的父親母親,用來形容父親母親從勞動中的獲得帶給我的精神澆灌最為恰當(dāng),他們樸實的語言比任何一種心靈雞湯都更有營養(yǎng)。我那“天勞我形,吾逸吾心以補之”的父親,我那“針線曾纏繞指柔”的母親,他們在素錦光年里安之若命,在簡單的勞作中安頓身心,這種力量,就像初春破土的草芽,平凡而堅定。
紀伯倫說,記憶是相見的一種方式。如今,我的父親母親已離開多年,我只能用這種方式與他們在另一個時空再見。電影《尋夢環(huán)游記》里有句經(jīng)典臺詞:“死亡不是最終的告別,遺忘才是。當(dāng)這個世界上沒有人記得你的時候,你就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了?!边@句話帶給我極大的安慰,讓我時感哀傷的心有了著落。我的父母并不曾真正離去,他們只是換了一種方式活在我的生命里。
是的,盡管時間像河水一樣流走,我的父親母親依然會長存于我的記憶?;貞浵褚皇者M現(xiàn)實的微光,讓歲月匆忙的腳步稍做停頓。我把一顆飽含思念的心安放于此,希望我的父親母親在另一個空間里安詳度日,不負辛勞。
作者簡介:
馬雪梅,女,生于1970年1月,安徽省蚌埠市作家協(xié)會會員,從事醫(yī)院財務(wù)工作,愛好文學(xué)與攝影,自2007年至今在報紙及雜志發(fā)表散文十余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