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的本色
——明杰中英文詩集《人生三部曲》讀后
文/也果
收到明杰的書是在盛夏的一個早晨。那個標記限時專遞的“次晨達”,既針對于某一確定時間也涉及速度。2008年8月16日上午,我已手握詩人的詩集。從一個城市到另一個城市,這段路程需要拐幾道彎、途經(jīng)幾家加油站、有多少鳥兒被驚起,這些經(jīng)常被人忽略的細節(jié),該已由作短途旅行的詩歌擬成新的詩行。很快,自己就看見了標記為人生三部曲的詩歌三卷本,《生命驛站》、《生命本色》以及《生命之門》,這些各自為青春、愛情、生活的命名透露出一種誠懇莊重的人生態(tài)度,而裝幀選擇的三種顏色,明黃、玫紅、果綠也在不約而同地隱隱傳遞著各自所指。對于在生命中競相鋪開的色澤,鮮艷明亮,誰也無法回避。于是,三種靚麗的色彩交替出現(xiàn),互為補充,相互融合,就像歷經(jīng)的斑斕而層層疊疊的人生過往。有時候,色彩的確釀造言語所不能抵達的最佳氣氛。
出現(xiàn)在扉頁的題字,讓人覺得明杰的字不錯。贈與同一人的落款,事先肯定經(jīng)過了斟酌,因而呈現(xiàn)雅正、惠存、批評的不同字樣,那個刻在固定位置的印章該是貫徹一氣呵成的連貫的舉止。如此鄭重其事的態(tài)度讓人記住了贈與者的真誠。對于一個人的印象大概總是始于點滴,此舉不知不覺地豐富了先前不多的幾次會面。三張?zhí)幱诓煌瑘鏊恼掌瑩?dān)當(dāng)起了詩人的形象,舉止裝束神態(tài)的迥異,或者可以代表不同時候的詩人。不管身著T恤、西裝還是中式短衫,眼前的明杰與印象中的那個男人完全一致,臉龐光潔、眼神明亮,身材略有些發(fā)福,頭發(fā)永遠往后傾倒,以便徹底地露出“雄闊的”額頭。最初由朋友介紹認識明杰的時候,雖然事先冠以眾多顯赫頭銜,但自己還是從對方的口音捕捉到些微訊息,譬如出生地,以及由此滑行的不可更改的個人軌跡。印證個人判斷時,詩人亦因為回歸故土而和盤托出。正如鄉(xiāng)音難改,一個人的口音附帶生活過的痕跡,而一個人的寫作亦不可避免地敞露所有的歷經(jīng)。誰也不可能離開生活的土壤,即使是浪子,渾身亦布滿征途的風(fēng)塵。有時,自我評價會比他人的介入更恰當(dāng),既是個人對自我把握的尺度,也是內(nèi)心所向。明杰稱自己是一個崇尚真誠的人,信奉“作文與為人貴在真誠”。
在接下來的閱讀中,起初,我的確不清楚自己究竟帶著一種什么樣的目的,并且最終能夠在這些書中尋找到什么。作為一名散文寫作者,與詩歌創(chuàng)作的距離顯而易見,但這種距離的存在似乎并沒有制造閱讀障礙,在陸續(xù)呈現(xiàn)的語言盛筵中,個人有幸領(lǐng)略詩人簡練精巧的機智,運用嫻熟的創(chuàng)作技巧以及蘊藏著的豐厚感情和與生俱來的詩人氣質(zhì)。世界上,大概再沒有比詩歌更能映照出一個人的真實。詩歌是一盞燈?令每一位閱讀者從中完整地看見一個人,毫發(fā)畢現(xiàn)。認識一個人,不能流連膚淺的交談或他人轉(zhuǎn)述,如果他會寫詩,如果他是一個詩人,如果他的感情豐富,激情蕩漾,請閱讀他的詩吧。那兒展示的是一個真實的廣闊的世界,內(nèi)心世界是一塊不可觸摸,卻可以心領(lǐng)神會的領(lǐng)地。盡管限于詩歌本身,存在著纖細的敏感的含蓄的多角度的解釋,但其中流露的情感是相通的。詩人經(jīng)歲月的洗練還原曾經(jīng),袒露真誠,將沸沸揚揚五彩繽紛的生活以藝術(shù)的形式留存,作為閱讀者,個人能夠進行的解讀即通過詩歌,通過這條幽深的路徑探入那塊從未謀面的靈魂的領(lǐng)地。誰也不能無視這些帶著生命體征的呼吸,對一個二十余年來一直堅持詩歌寫作的人,已然與詩歌共呼吸。生活即詩歌,詩歌就是生活。詩人以詩歌的真誠與魅力實踐自己的信念,沿著生命的痕跡,忠實于內(nèi)心指向。于是,在這里,我們看見了盛開的詩歌,看見了一個將生命與詩歌緊緊相系的真誠的人。
詩歌的被俘者。一個從十四歲即開始寫詩的人,明杰注定是一名詩歌的被俘者。不管是選擇了這種完美的形式還是針對激蕩不已的內(nèi)心,詩人自始至終鐘情而無比熱烈地表達著對于詩歌的迷戀。
“一只一只∕一群一群∕聲聲嘶鳴∕撕裂了昏睡的天空∕在水一方的麥苗∕一夜之間∕被叼啄得體無完膚∕水下的魚兒∕于追逐間∕疲于奔命”。面對這些跡象,他人或許無動于衷,唯“沉醉于想象的空白∕有一個男人∕將連夜修補的大網(wǎng)∕張開”。那個沉醉于想象的空白的男人,織成的網(wǎng)會是什么?(《雁北飛》)
“在堂屋的門檻上∕端坐正中∕日日夜夜 放聲歌唱∕歌唱愛情 歌唱我的靈魂遠行∕ 在這降臨詩人的村舍里∕我以詩人的名義∕歌唱泥土 歌唱五谷豐登的田野∕讓糧食滿倉 讓庭院的禽畜興旺”。(《描述愛情》)人們注定看見那個放聲歌唱的詩人,在那個降臨詩人的村舍。愛情、泥土、田野、糧食、禽畜,全都被歌唱者動聽的嗓音吸引,“詩人的名義”神圣而莊嚴。
“愛護詩歌∕如同熱戀最初的情人∕每一個深夜∕我都吮吸你的聲音”。(《詩人語錄》)一個愛護詩歌的人,注定不停地在生活中打撈詩歌:
“認識生活 在無題的蒼穹中∕打撈詩歌∕每翻過一頁生活的命運∕我都吸收流逝的聲音∕那時熱淚滾動∕猶如注視太陽∕很遠的地方∕傳來人類的光芒∕我淡黃的頭發(fā)∕頃刻間發(fā)現(xiàn)自己∕與停止歌唱的白光逃遁∕聽這哀婉的戰(zhàn)爭∕我不悲傷無言∕既然形體的意義已喪失∕那就讓我營生兒女∕作為你 生活∕對我貧困的遠離∕鮮血中的想象 雕刻扶犁的軀體∕混合于誕生與死亡∕是的 我靈魂的言辭∕已不能忘記 欣慰生活”。(《欣慰生活》)
正因為生活中擁有了詩歌,詩人才變得如此豪邁。“……巨石排列的生命∕是殘留體溫的流浪者∕水成熟的記憶∕是遺落在修筑中的城堡∕唯有背影的溫?zé)屺M交給無垠的天空∕如是說 詩歌中的主宰者∕是我了∕也唯有我了”。(《巨石和水》)一個高聲宣布“我一生的信仰是我苦命的詩歌” (《烽火連天》)的詩人宣布,“作為一意孤行的詩人∕我只想讓春天∕重塑我的王宮∕饋我祭詩的羊群”。(《春夜寫生》)
盡管“從李白大人的那一輪起∕往后的月亮都有些暗淡∕而今不同了∕我期盼已久的那一輪∕已經(jīng)高高掛在了天空∕多少個夜晚∕你都伴我一起熱愛文學(xué)∕直至把它們壘成一輪輪月亮的影子∕明月 你這夜棲之鳥∕從父親孕育你的骨血伊始∕你的乳名 就已起好∕無論白天黑夜∕你的聲音正響∕眼睛最亮∕又是三月∕天空的一隅 月亮正在燃燒∕都因了你的左右∕才成就了父親的∕第一本 詩集”。(《明月》)
至于那座“橋”——“是答案本身的生命嗎∕這 這若隱若現(xiàn)的橋∕你在等誰∕等一個在詩歌作坊里辛勤勞作的人∕……預(yù)言來的還是不來∕懷抱詩篇喝酒的人∕為誕生一張臉∕而將眼睛蒙住”。能看出來嗎?即使眼睛被蒙住了,這個懷抱詩篇喝酒的人與那個試圖在黑暗中泅渡的同一個人,“與詩歌的俘者∕覓渡∕俘者 普拉斯之城的女俘∕統(tǒng)治城邦的復(fù)活者∕與我 以洗臉的動作∕苦渡∕清涼的水∕純凈我們對魚兒的背叛∕籍以獲得吉祥的乳名∕良知引我們接近龍族∕與它們繼續(xù)血緣∕作為渡者∕水歌唱我們的心∕成為龍族的∕族徽”。(《渡》)
詩人稱 “你的詩就是你的脈搏”。(《傾訴》)這是轉(zhuǎn)移了稱謂的傾訴,那些流淌在燈下的詩與心情也是傾訴,“每到深夜∕我點燃詩歌照亮一個孤寂的心∕紅彤彤灼目的色彩圍繞我的周圍∕心之外的血肉全被詩與心情裁裁剪∕漂過天空 飛向遠方∕那是一方熱情的叢林∕它們青春永遠∕每到深夜∕深扎的根便吮吸我此時的詩與心境”。(《燈下的詩與心情》)“無休無止的睡眠∕我塑造的詩歌已圍困你的身軀∕沒有理由∕你不舉手求饒∕在你柔和的背后我翻手為云∕化一片青青芳草∕枯成人間唯一的風(fēng)景”。(《一種睡眠風(fēng)格》)在此,詩歌無敵,在愛情中施展永久的魅力。毫無疑問,經(jīng)過多年堅持不懈的努力跋涉,曾經(jīng)那個癡迷于詩歌的少年已成長為一名杰出的詩人。盡管,詩人捫心自問,“……這么多年∕我真的成長為∕一名詩人了嗎?∕一名在千萬人的祝福聲中∕上路的詩人 抑或∕一名一塵不染的歌者∕真的∕我的表情和思維∕只能掛在空中”。(《天空的思維》)詩人明杰是欣慰的也是驕傲的,作為一名歌者,一塵不染。
愛情礦工。在詩人明杰的詩歌三卷本中,愛情無疑是被看重的,故擬愛情卷單列其中。閱讀這部分以愛情為主題的為數(shù)眾多的詩歌時,既目睹了作為人間最美事物的愛情的璀璨奪目,又領(lǐng)略到以愛情礦工自居的詩人的滿腹柔情。“你雖是寶藏 但我卻是你唯一的礦工”。
愛情是人間最美的事物,守候著愛情,詩人才會這般大聲歌頌:
“是的 我們是幸福者∕愛和被愛的幸福者∕幸福者無可炫耀∕只有愛情∕愛情是人間最美的事物∕愛情不需要語言∕無聲是愛情最好的語言∕今夜 石頭如水∕流過鄉(xiāng)村 穿過城市∕腳步和喧嘩全部消失∕故事的內(nèi)容在夜色中模糊∕戀人 既然相守∕便需要愛情∕然而 也只有在夜晚∕不為其他所誘惑∕才能體會這愛情的一切∕既然 你我愛戀∕ 那就讓愛情如墻壁∕愛情如巨石∕如故鄉(xiāng)的小涑河∕如沂蒙山 沂蒙河∕如許崖上花草叢叢∕如孔子房前的大樹∕如氣勢磅礴的兵馬俑∕如萬園之園的圓明園……∕是的 愛情如萬丈的蝶紗∕披上身∕至死不渝……(《愛情》)
接著,人們看見了一張張貼以愛情的標簽,轉(zhuǎn)瞬間火把一樣將一束束目光點亮?!栋朔謵矍椤?、《愛之樹》、《愛情的驛站》、《告別愛情》、《愛情的向日葵及其他》、《描述愛情》、《不愿是你愛情的積木》、《愛情即將逝去》、《愛情帆船和魚》、《簡述一種愛情歷程》……。只有徜徉在愛情懷抱中的人才會留下這些抹不掉的痕跡。
塵世的愛情涉水而來,還有陶罐、紫霧、黃桷埡,這些許許多多美好的事物與愛同在,絕唱:一千零一夜就是這樣唱響。赤足從碎玻璃上走過的勇氣屬于愛情,“愛情隨雨而安”,那飄蕩在雨中的浪漫自然也屬于愛情。
“天空下的雨市∕鳥兒在巢中數(shù)著你頸上的珍珠∕我看著這天堂換下的壁畫∕怎樣在你的腳下生存∕生活在雨市∕我得感謝泥土∕盡管泥土下面是生長著骷髏的地獄∕雨寫在你的臉上∕藏在我的字句里∕侵入彼此的瞳仁∕其實∕它們是上帝失寵的孩子∕這一次讓大地收養(yǎng)∕的確是你我的福氣∕雨是你的嫁衣∕你的嫁衣是風(fēng)在趕做∕它提醒你的衫子∕不在雨市中奔跑∕大喜之日即將來臨”(《雨市》)
以扇子的形式延伸而來的是愛情的曲線嗎?看沉醉在愛情懷抱的人,如何數(shù)落度過的幾日。“看那西天彩繪的凸窗∕映照清晨和黃昏愛情的星辰”屬于“第一日”,一個內(nèi)心明確,必須撤退、必須飛行,“像鴻雁一般∕走到哪兒鳴聲就播種一片”的人高聲宣布“只要我存在∕你的頭發(fā)還在生長∕我就會愛你如故”發(fā)生在“第二日”,“第三日”,“想變成田野里的一片草葉∕就像肥皂洗過的”,他知道“明月在為蕓蕓眾生尋找愛情”。一個耐心十足的女人會是郵差的死敵,等到“第四日”,可曾看見“我的愛人穿了一身綠衣裳”?!暗谖迦铡?,到處充滿了可愛的詞兒、尼爾斯·賴克的歌、與阿爾巴邂逅出生的那些短詩以及那些白罌粟、那些小夜曲。第六日——
“你走了∕保娜 攜帶忘卻的吻∕走了∕在思緒的終點∕我的呼喚∕那些單調(diào)的聲音∕在收獲季節(jié)的月光下∕在花園里∕在乳白石上∕日記∕只是些許的出租汽車∕疏忽了多少來取水的人∕你無法撲滅的一種火∕ 但愿我是 你的夏季∕ 我在河邊向你奔來∕如果我能使一顆心免受哀傷∕會用手指摸索你的靈魂∕如果你能在秋季來到∕ 秘密將出口∕有人說 有一個字∕等待一個小時 太久∕等我們學(xué)會了愛的全部∕也只不過是根和葉而已”。
愛情肯定不單單發(fā)生在這幾日,詩人牢記愛情這種古老的植物,眼望“愛情的牧場早已生綠”躑躅不前,“我進不去∕牧場的鑰匙在你手上呀”(《記憶愛情》)無疑,這段記憶中的愛情是清醒的,因而呼出“這些隨感而發(fā)的愛情∕ 隨感而發(fā)的詩篇∕在聽到水聲之時大夢已醒”的聲息。(《清醒愛情》)愛情不僅飽含甜蜜和幸福也有難以擺脫的離愁和酸澀。
“一群白鳥飛過的時候∕愛情的音樂響起來∕白鳥 這些鑲嵌在愛情上的宣言∕一旦逝去∕愛情也即將死亡∕白鳥崇尚愛情∕在自然的每一個角落∕白鳥與愛情為伍∕今日 成熟的白鳥長出翅膀∕飛走了∕白鳥 這些愛情的孩子∕多少年來 承載著愛情的疆域∕也許它現(xiàn)在累了∕那么就讓它起飛吧∕盡管 愛情即將逝去” (《愛情即將逝去》)
不管怎樣,人們還是發(fā)現(xiàn)了在正午的陽光下歌唱愛情的詩人,依舊充滿激情,充滿渴望,生命的力量搖擺而動蕩。
“一見鐘情的時刻我們忘乎所以∕我不知道鐘聲在墻上震蕩是什么意思∕后來我知道你也不十分清楚∕為什么窗前飄過呼呼作響的白帆∕在孤獨的海上我們一見鐘情∕人和羊和狗動畫般剪貼在草原上∕你的氣息張開潮濕柔軟的觸角∕隨風(fēng)顫動絲絲地向我伸來∕可以肯定的是我也在捕捉∕用成熟撫摸你從頭到腳趾∕忘乎所以像摘葡萄的少年∕手指因為快感而優(yōu)美的彎曲∕這時手指燃起冰涼的火焰∕藍色匆匆 勿忘我跳起活潑的短裙舞∕……在這時刻 你是否和我一樣發(fā)現(xiàn)自己∕是一頭下午四點鐘的獅子∕一張口就會發(fā)出深不可測的吼叫∕……距離微妙而富有彈性∕我們的呼吸因此產(chǎn)生了形狀”。
多么動人的時刻!“這時刻等待已久等待我們進入”“你累了 就在你拐彎的時刻一見鐘情∕偶然就偶然 讓別人去必然吧∕我只知道我成為我就很偶然∕世界也偶然得出奇 每片羽毛都是喜劇”(《永恒的時刻》)。在能夠發(fā)生的所有現(xiàn)實的、想象的劇情當(dāng)中,我們熱愛喜劇,熱愛兩情相悅,終成眷屬。我們愿意成為那些手持花朵迎接愛情、高聲背誦愛情的人,我們樂意看到世界上出現(xiàn)浪漫的事。盡管詩中的愛情并非當(dāng)真是一個人的全部,卻呈現(xiàn)出心靈的全部柔軟。
流浪的信徒與遷徙者。人生的整個過程就是一種遷徙,就是一種流浪。作為一位動用全身觸角悉心體驗生命過程的詩人,這種愿望是縈繞在耳畔不斷鳴響著的哨音,難以躲避。
“上帝給我十天的假期∕在這十天的假日里我選擇流浪∕流浪∕帶上我的夢和我的詩篇遍地流浪”(《流浪》)。
“在這樣的一個午夜∕流浪的想法重新涌起∕我禁不住淚流滿面∕我知道∕對不起我的父母∕我的親人和我的愛人∕但這種想法一旦涌起∕我知道我無法拒絕∕我可以拿生命爭取∕我要像一只雄鷹∕自由的流浪∕踏遍祖國的每一塊地方∕我要流浪 我要寫作 我要尋覓∕……我要流浪∕今夜就想動身∕此時就想動身∕不與任何人打一聲招呼∕說走就走……”(《流浪》)。
流浪的念頭如此濃烈呵,我們看見“真想化作一匹馬”的流浪者“眼朝著前方”。
“我在遠行∕莫如說是流浪塵世∕每一塊肥沃的土地∕每一片茂盛的森林∕我都駐足∕都以我的汗水感謝它們∕做為遠行者∕我一生不吭∕每遇十字路口∕我總是歸還誘惑的方向……”(《遠行》)。
詩人這樣回答著自己的選擇,“我的流浪不是一種形式∕它是一種生存的意義”。行走的意義不但慰籍詩人的心靈也開闊著眼界,在不斷地遷徙與游歷中,鐫刻著印痕的詩作該是最好的見證。
《等候在黃河岸邊》是組詩。四月的黃河,等候在黃河岸邊的詩人,在等待什么?“我不知道 真的不知道∕我裝滿口袋的黃河沙土∕是不是飽含淚水的痕跡∕能不能塑出一尊等候者的雕像”,這個“用匕首在河岸上做引渠運動∕將渾濁的水灌滿一個大大的'等’字∕然后迎風(fēng)歌唱”的人,看“塌陷”的等候如何“成為一泓水汪汪的'愛’”。等候在黃河岸邊的詩人由衷地表達著對母親河的熱愛。
炎黃子孫的深情,就是看著“黃河的水 對號入座∕來到我劃定的領(lǐng)地∕幸福的泥沙與我分享兩岸的風(fēng)景∕在黃河岸邊∕懷念九百九十九道彎∕懷念千萬種聲音中∕一滴眼淚落入黃河的聲音”。(《黃河黃了》)
一個“企圖用語言的鑰匙打開黃河的密碼”的詩人,看著“旋動的河水波紋擴散開來”,(《黃河中的垂釣者》)“在黃河岸邊∕感覺到如此的渺小∕如此的一無所有”。(《把什么交給黃河》)
“點燃一支香煙∕覓著遠古黃河龍的足跡∕找回遺忘多年的夢∕黃河也許是我一生都不能到達的苦旅∕那么多一塵不染的詩篇∕卻都是為你∕首重于行 必傳其神∕而黃河 我的思想之河∕卻是磷光閃閃∕見首不見尾”。(《黃河龍》)
“也許 黃河病了∕要不那么多耳熟能詳?shù)膫髡f∕為何不能讓一杯黃河水變清∕一叢叢的無名野花在岸上盛開∕一只只的無名鳥在河上盤旋∕黃河翻滾著的浪花∕就是一個接一個的故事在延續(xù)∕悲天憫人 圓通自在∕但愿我是醫(yī)治黃河的一劑良藥∕把黃河的故事講得明白”。(《故事黃河》)
“黃河在面前流動∕生命的睿智與歡樂墜入∕無聲無息∕黃河在召喚∕我的嘴拗不過黃河之聲∕整個身體裝進里面∕搖晃出些許的芬芳∕彌漫天際∕傾聽黃河之聲∕感受往事之聲∕歲月流金,禪宗佛偈∕黃昏剎那間隨黃河之聲凝固”。(《黃河之聲》)
在雨中,帶著“說不出的種種情緒開始上岸”的詩人,這個流浪的信徒與遷徙者,這個不斷行走的人,攜帶旅途中收獲的至寶歸來。人生的意義在行走中閃耀輝煌明亮的景象。此時,準備返鄉(xiāng)的旅人又在想些什么?
“這靜靜的夜里∕燭光在前方∕兩只眼睛以洞察一切的氣力∕生存人間∕這平靜如處子的水面∕揮灑青春∕桌面干張大口的瞬間∕摔倒 以一千種速度行進∕這萬花叢中的一朵∕微開在十字路口∕無風(fēng)也無晚炊∕已離家門許久了∕再無歸途∕盡管歸途漸近”。(《歸途的浪子》)走得再遠的浪子,也會有扯不斷的牽掛,踏上久違了的歸途。
深情的懷鄉(xiāng)赤子。童年是一個索引,那兒永遠埋藏著令人魂牽夢繞的記憶,可以開啟任何一道秘密之門。面對被記憶網(wǎng)羅的處境,憧憬是剩下的唯一一束深情的難以彌散的光芒,可以穿越時空,承載記憶之舟,在沉醉的夢中抵達。在這里,每個人都會發(fā)現(xiàn),自己是永遠長不大的,人類對遠去的童年表現(xiàn)出驚人的一致的守望和懷念。
童年的記憶留在一個詩人的心中,究竟埋藏了多久?
這些記憶是溫情的。那個與父親有關(guān)的城市的記憶,那個念錯了的城市的名字,留著鬈發(fā)的中年列車員阿姨,火車站,懷抱弟弟的母親,嶺子煤礦,身穿棉衣工作服的男人。這些只是探望的情景,卻令人不由得感動。記憶是溫情的,敘述是溫情的。“懷抱著弟弟的母親從火車上下來∕然后轉(zhuǎn)身呼喚著我的乳名∕直到我小小的手∕緊緊拉住她的衣角再也不松開∕父親沒有來火車站接我們∕母親在寒冷的風(fēng)中∕擦了擦流過臉龐的汗水說:∕你爸爸可能沒收到寫給他的信”∕“那是一個穿棉衣工作服的男人∕他回頭匆忙地看了一眼我∕又繼續(xù)匆匆忙忙地向前走著∕腳步聲一下子就深入到了我的內(nèi)心∕我更加快地跑著上氣不接下氣的喊著:∕爸爸 爸爸……”?!队洃洝氛宫F(xiàn)的是兩個場景,火車站以及煤礦大門口已在那個孩子心里深深地扎根。
記憶是遙遠的也是溫暖的。當(dāng)那個叫做嶺子的煤礦成為一個孩子的夢想,天堂已然出現(xiàn)在面前。父子倆的生活成為最溫暖的記憶,因為“父親把我留在了礦上”。“一張又一張的白紙上∕被我涂鴉的只有自己看得懂的畫∕常常引來父親開懷大笑”。(《溫暖》)憂傷也發(fā)生在童年。在一個冷得讓人身不出手來的傍晚,依舊是孩子和父親,還有一只跌落在小屋門前的小鳥。“童年的記憶因了這只小鳥的存在∕而多了無窮的樂趣”,只是,“有一天 我一不小心弄折了它的翅膀∕哭泣中的我 即使解掉了拴在它腿上的繩子∕小鳥也飛不起來了∕從此 我的童年里多了憂傷”。
每當(dāng)想起那個只在人間看見童年淺淡的陽光的小妹,詩人的心中充滿了憂傷。那時候的天空總是那么黯淡,還老是下雨。多年后,詩人依然看見“他的小妹臨窗揚手∕心若流水”。
“黃昏時我們魚貫地走進教堂的后院∕金黃的花在墻角已經(jīng)開過了∕雨后的院子里還積蓄著許多水洼∕雨靴踩上去呱唧呱唧作響∕人群很安靜都靠墻根站著∕我妹妹依然吐血聲音很微弱∕來這里的都是些穿紫色長袍的白血病人∕都剔光了頭臉皮在夕陽下蠟一樣滑膩∕這個雨季太長了∕每個人身上都散發(fā)著消毒水煮過的味道∕我們都趴在地上∕樹葉紛紛地落下蓋住了我們的眼∕心臟的聲音在裝滿教堂陰影的院子里砰砰作響∕神父在暮色里對我們念了許多的句子∕在這寒冷寧靜的空氣里∕我聽懂了關(guān)于妹妹的墓志銘∕在黎明時分∕人們從地上水淋淋爬起來∕又排著隊慢慢走了出去”(《看病》)
還鄉(xiāng)的童年童真、素樸,那些如煙的往事呵。童年是還鄉(xiāng),對父母的詠唱也是還鄉(xiāng)。父親是礦工,《走窯漢》、《下井的漢子》應(yīng)該是寫給像父親這樣的人的。“黑色將征服你,你將征服黑色”“下井的漢子∕我的父兄∕走出門去 曬曬太陽”,聲聲叮嚀殷殷切切?!包c燃煤∕有什么聲音能夠輕過火的聲音∕聲音在聲音之外”。(《距離中的煤礦》)為八百米井下的戰(zhàn)士書寫的《礦工挽歌》大氣豪邁:
“在井下礦工已不是礦工∕守住光明的巷口∕再沒有什么能稱得上燦爛∕面對影子 彼此已不能分清∕誰的熱血更沸騰∕同進 無需暗示∕ 同退 無需言語∕墓志銘與獻辭早已破裂∕巨石中的隧道 從這頭注視到那頭∕風(fēng)干了多少遙遠的召喚∕秦磚漢瓦早已瞞不住沖天的氣概∕唐詩宋詞更禁錮不了律動的才華∕仰望天輪∕亙古之風(fēng)耗盡了呼吸∕萬物的骨頭∕在歷史的血脈中燃燒∕礦工 天空高于天空∕而獨自深沉的是大地上偉岸的矸石山∕離開家∕做一回礦工∕自己為自己∕寫下一部傳奇”。
如今,那個叫做溫暖的記憶是否依然能夠引起父親的笑?《父親的秋天》無疑是唱給父親的歌,“秋天 村莊的門窗中央∕裝滿了文字∕土地的脊背上 跳躍著一群嘴唇的聲音∕父親啊 光輝的領(lǐng)袖∕像一位絕世的鐵匠 錘打著追隨身后的秋天∕父親的周圍 浩蕩著莊稼和水∕還有煤 這身體的一小部分∕最大的兒子 我∕十月 在父親的胸膛上歌唱∕秋天里出發(fā)的人回到了秋天∕在秋天不能到達的高度成就了自己∕父親 在天地相隔之處凝望∕您的光芒深入家人∕深入我真實的呼吸∕這已是秋天了呀父親∕我翻閱那封夾在舊書中的信∕那封您在1988年10月8日∕退休后回歸故鄉(xiāng)寫給我的信∕透過泛黃的紙面∕簡單的文字又一次使我相信∕秋天是唯一震撼您靈魂的季節(jié)”。
獻給母親的歌這樣起頭:“從什么時候開始∕母親∕兒懂得了這個稱呼 含義∕她深遠遼闊∕如兒的詩情畫意∕無邊無際∕……∕母親 在故鄉(xiāng)那個背水的村落里∕您熟知所有的民間事物∕并以寫生的姿勢∕讓兒茁壯成一棵參天的楊∕是您啊 母親∕猶如夜起的風(fēng)∕將花蕾催放……”。(《唱給母親》)
還有魂牽夢繞的故鄉(xiāng),遠離故土的游子始終對那塊土地飽含深情。一個充滿詩歌神經(jīng)的詩人,那個每年攜女兒一起寄明信片的父親,盡管“無意教導(dǎo)女兒怎樣與人相處∕但我心里明鏡一樣∕留存著親友們的容顏∕也許是一種刻意中的自然∕每年的這個時候 總想讓遠方變得近在咫尺”,站在許家崖,父親告訴女兒“花是什么花,草是什么草”“崖縫里的小樹是鳥兒銜落的樹種”,告訴女兒“水從蒙山上來”。 (《許家崖》)故鄉(xiāng)有一條小涑河呵, “我最早的一首詩歌是《小涑河》”。(《故鄉(xiāng)的戀人》)“曇花刻印的鄉(xiāng)愁∕圓了多少赤子的心音∕焚讀母愛的許愿∕浪途中一路平安”。(《短歌》)“風(fēng)雨暗處是故鄉(xiāng)∕鄉(xiāng)愁刺繡著十里煙波∕朗誦著歲月的聚聚散散∕繞著櫓聲∕描繪點點燈火的絕唱∕拾不盡的古道搖鈴聲聲∕醉了別離的回憶……”(《風(fēng)雨暗處是故鄉(xiāng)》)。懷鄉(xiāng)赤子用自己的歌喉詠唱人間最美好的情感。
日常生活的參禪者。日常生活齊具人間最大氣象,紛紛紜紜,煙火彌漫。當(dāng)詩人以詩歌連接日常的云云事物,面前呈現(xiàn)觸手可及的禪意詩意是如此隨意、自然而相通。詩人像一位隱藏在日常生活中的高僧或智者,撩開生活的面紗,睹得一度隱藏著的真實面容。
詩人是向佛的。所以,在楓葉染紅的西山,在雨中,“饒塔三匝以上∕這是守塔人對來者的忠告∕或拜或跪或匍匐或凝視或默立”“只是擦肩而過∕尾隨著袈裟無心擺動的光影之中∕與世無爭 散淡飄逸∕這忽然而來的若即若離的混沌霧氣∕讓雨的滴落那么恍然”。朝拜儀式、梵唱、捻了又捻的佛珠、一圈又一圈轉(zhuǎn)動的經(jīng)筒、佛樂、法號聲、山谷、廟宇“呢喃聲聲∕哈達飛揚∕置身焚香膜拜∕齊頌佛陀公德的氛圍中身不由己∕在雨中 賜福的經(jīng)文與撒播的圣水一去不返”。(《在雨中》)
紅塵之外的景象,寧靜神秘而安詳,千佛山下,“開始就是結(jié)束”充滿禪意。那只蟬呢? “今年八月∕白馬寺的禪師∕送我一只蟬∕一只飛不起來的蟬∕那時它自天空落下∕臥在禪師的腳前∕正巧我從禪師身旁經(jīng)過∕圍坐在禪師的身旁∕燈光昏暗∕在巨大的木雕右側(cè)∕禪師端坐∕青衣小褂起伏∕說起 千年萬年的緣分∕最后手一指 我∕說是千里共嬋娟”。(《禪》)詩人的機敏與悟性該令白馬寺的禪師引為知己。
鳳凰山有288級石階,這些生長在大地上的詩行,面對的是一個喜歡與時間追逐的人,“我是一個火車的守望者”我知道“火車其實就是時光老人運行的發(fā)條∕它告訴天南地北的人們∕自身不過是一部鐵做的大書”?!盁o論黑暗與白晝∕還是都市與鄉(xiāng)村∕它都用冷抒情法將音符灌進人們的耳膜∕沒有翅膀的身體劃破意向的空間∕絲毫不留痕跡∕如插在靈與肉之間的一枚枚插圖∕充滿了一些靜止的現(xiàn)代詩意”。(《站在鳳凰山頂上看火車》)等到眼睛發(fā)澀,淚水滑落,火車追隨陽光的影子遠去,留下的除了無名的云彩,盛裝的鳳凰山,還有誰?
野姜,麻雀,小鴨子是陽臺的棲居者,“天空有多高,幸福就有多遠”,它們“枝繁葉茂,處處可見”,“羽翼豐滿茁壯成長”,“時光的平庸讓生活面目全非∕雷聲閃電是否也有出處∕從起點到終點∕走過了多少瘋狂脫節(jié)的路徑∕格言永恒 野姜搖曳∕靈魂裸露是恰當(dāng)?shù)囊环N表述……難于測度人心的秘密∕是非曲直也是是在野姜花凋謝的時刻”。(《陽臺遐思》)
“一場秋雨一場寒∕憑窗想象逼近的風(fēng)∕為何變得入衣三分 這也許就是生活的兩面性∕抑或人生的另一個層面∕在這樣的午后 一只不知名的野鳥∕陪伴我誦讀一首古詩∕許多距離的美接踵而來∕一次又一次婉拒獨居秋水的人∕頃刻間變得輕松∕像一只逼近仲秋的蟋蟀∕讓遺忘的頌歌又升起∕把桌子上那枚失聲的釘子∕重又歸于負重的勞作∕趁著思維尚可∕總想制定一份完美的越冬計劃∕給泡沫四溢的天氣多一些暖意的玫瑰色∕持續(xù)地敲打鍵盤 些許的隱秘隨波逐流∕ 很少聽到蟬鳴了 頁面上的樹∕也披上了灰色的外套 耗盡一次難言的微笑∕擦掉毛孔浸出的民謠 深深的低下頭去∕夜深了 一切都寂靜無比”(《天在變涼》)
在冬日的植物園,“又見到了往年的那一只喜鵲∕肥碩 孤獨 左腿有點殘疾∕從一枝樹杈半飛半蹦到另一枝樹杈∕踉踉蹌蹌猶如懸掛在一只半空中的氫氣球∕或者像極了被樹枝扯住了線的風(fēng)箏”。(《冬日的植物園》)要是在曠野中呢?“在曠野中∕解決新陳代謝問題的精靈∕不需要一星半點的忸怩拿拈∕整個的精妙之處∕被高高的圍墻和鐵柵欄阻斷”。在這個臨近清明的日子“手持鮮花與高香的∕虔誠的懷念者∕依次離去∕空留下一片∕無法釋懷的枯枝草長……不經(jīng)意間許多的小路∕就走到了盡頭∕青石擋道∕也顯得有理有據(jù)∕折轉(zhuǎn)回頭將所有的思想∕拋在腦后∕重新將擁有的野菜∕回歸泥土∕用礦泉水洗一洗手∕全身感覺到從沒有過的清醒”。(《蘇醒》)還看見風(fēng),看見南風(fēng)“真的是撲面而來”“呷著一口濃郁的鄉(xiāng)音∕唇齒之間奏鳴著∕催促著苞蕾快些開放”“將僵硬的無趣的詛咒擊穿”“一路吟唱,忙不迭地將生靈萬物喚醒”。(《南風(fēng)》)
是不是經(jīng)歷了這些,再講出如下的言語就顯得豁達而從容,“一生要讀知多少這樣的日子”,還有那“數(shù)不清的一次次地回眸∕永遠是那樣溫情脈脈∕一遍遍地閱讀∕還是那樣的與生俱來”,面對“那么一大本厚重的生命之書”,漂浮的心靈坦蕩安然,“貫穿始終的每一個日子,用潺潺的語言之水澆灌,滋養(yǎng)著一穗穗顆粒飽滿的果實”。(《日子》)
在這樣的日子里,詩人也看見水與杯子,看見“平靜的杯子∕純潔的水∕固體的水由一滴一滴構(gòu)成∕完整的杯子由兩種思想組合”,預(yù)言“ 水終生逃離不了杯子的包圍”,“杯子的傳說∕是一部關(guān)于水域的傳說∕水的格言∕是一句關(guān)于杯子的詩行 ”。(《水與杯子》)把藥拿來入詩可以治病嗎?“把你比喻成救世主∕其實你比救命稻草更加可愛∕一大把花花綠綠形狀各異的藥∕無論身披何種外衣∕包裹的內(nèi)容才是最本質(zhì)的美∕人這一輩子∕絕不可能只與一種藥∕相存相依 榮辱與共∕不分年齡老幼∕是男是女 姓甚名誰∕如果想逃離藥的視野∕幾乎是那么的顯得弱智∕從乞丐到富翁∕不分貧賤與高貴∕藥 這種唯美的獨身主義者∕終其一生而無怨無悔∕幾多生命深處最柔美的情懷∕也許在不經(jīng)意間∕就被你瓦解的各奔東西。(《藥》)
面對水的時候,詩人告誡“你不能擊碎它 你只能加入其中∕它剝奪語言∕成為一座塑像時才可以和它對話∕不惱不悔∕全面承載你容納你∕你可以打碎世界 但你擊不碎它∕你的殘忍尚未形成 我已消失殆盡∕一切透明柔軟的東西你都無法打碎∕你只能改變自己……”(《水》)
“如果僅僅是一滴淚水沒有入泉∕那么 此生注定我無法入眠∕一些房子倒下 一些伴侶消失∕周圍的坡道對我不僅僅是一種負擔(dān)∕過多的聯(lián)想 過多的建筑記憶∕黑色的寧靜僅是對生活的一種探究∕我 一個僅僅為了靈魂能夠盛開的人∕怎能擺正和平的位置∕我遺憾……∕在每次天明之后”。(《遺憾》)一個僅僅為了靈魂盛開的人會生出遺憾,但是當(dāng)看見了漫天飛舞著的蝴蝶呢?
“翅膀在天空之外∕足肢遠離軀體∕眼睛沉入泥土∕子孫面山而居∕蝴蝶 蝴蝶∕為什么 我時時刻刻 都把你放在心上∕受傷的 死亡的∕流離失所的家破人亡的∕蝴蝶 蝴蝶∕你這陽光下或棲或飛的 紙片兒∕蝴蝶 你這民謠喂大的孩子∕有著魏晉的風(fēng)骨∕懷著唐宋的詩詞∕在有意義的和無意義的斷想之后∕大多臨水而安∕在農(nóng)事稍息的日子里∕誘惑小兒無賴 成為他們永遠的記憶∕蝴蝶 一種生命的尋覓者∕在天與地之間沉默或歌唱∕成就幾多 女性精神家園的守望者∕男性距離錯位的競技者∕或 獨自深沉 或 飛翔流轉(zhuǎn)∕囚魂成一道幻想的風(fēng)景線”。(《蝴蝶》)
空中的蝴蝶是美的,承載著所有的詩意,敢問日常生活的參禪者,美亦是禪嗎?
不屈的人生斗士。聽到詩人年少時發(fā)出的表白“我在尋找出路∕家 我大歌的魂∕不要阻止我∕我的理智已經(jīng)融化∕我的語言已經(jīng)開花”,(《表白》)就再沒有人懷疑這個滿懷理想、充滿斗志的勇士對待人生不屈不撓的態(tài)度。意志即詩歌,詩歌的力量載著內(nèi)心的勇氣,穿越黑暗,穿越所有的幸與不幸,勇往直前。
“在京福高速∕以每小時120公里的速度向北∕沿北京東三環(huán)的第8個路口下道∕左拐 一直向前∕過了外交部西邊的橋∕就進去了朝內(nèi)大街”。沿著表述明晰的路標,人生也是如此清晰?!靶判陌俦兜匦旭傇诔瘍?nèi)大街”“信奉天道酬勤”,“做一個不懼風(fēng)霜血雨的人”“在這一條道上走到底”,“已近不惑之年∕就讓一些不惑之思∕隨風(fēng)而逝吧”?!对诔瘍?nèi)大街的思索》)
“回首過去∕雖然每一步的腳印也曾與人重疊∕但相比而言前傾的身體還算平穩(wěn)∕作為遷移的生靈∕雙手怎能抵得上翅膀的高度∕唯有守住一份固執(zhí)的信念∕屹立不倒”……“令一行行的文字無比閃耀∕收獲堅硬的時光∕將浮游的負重釋然∕每時每刻都在準備著空手而去∕空手而歸?!毙羞M當(dāng)中有詩相伴,詩人變得有力而驕傲。(《歲月隨想》)
“從沒有給自己偷懶的機會∕一步一步深深淺淺的腳印∕努力讓自己走到現(xiàn)在∕為了最初那些光芒四射的夢想∕以運動般的激情對抗壓力∕馬不停蹄勇往直前∕當(dāng)夢開始的地方結(jié)出豐碩的果實∕甜美的未來才算有了一些稍息的驛站”。(《自尊的永恒》)沒有誰會在意這種直抒胸臆的表達,以詩歌的力量鼓舞斗志,看著一個人怎樣得努力。
《生命》抒寫透徹。“那漸變漸遠的山梁∕干裂的土地∕喚起上蒼對于生命的記憶∕生亦如此輝煌∕死亦如此悲壯∕人生在世∕躲不掉的風(fēng)花雪月∕逃不脫的悲歡離合∕條條干涸的河底龜裂般嘶啞∕誰又能說得清 些許的種子∕幾場雨后才能發(fā)芽 生根∕年似年年 心在蒼老∕肌膚在脫落∕不變的是生命的魂魄∕父母孕育的骨血千古亙變∕骨血滋養(yǎng)的子孫天長地久∕與不知不覺中突醒∕生命伴日月之輝生長∕小芽轉(zhuǎn)瞬間大樹參天∕時光的隧道之核有我念想的故事∕以及永遠牢記的疼∕早該記住了的痛”。(《生命》)
即使充當(dāng)閉門不出者,《閉門不出者說》亦顯示一種奔涌的情緒,“在這個懷恨的雨天∕感覺著神話與歷史∕知道戰(zhàn)爭和流浪的人們∕都喜怒無常∕他們尋覓不到古戰(zhàn)場的遺跡∕就說是偉人的失誤∕而他們游泳在處女湖的災(zāi)難∕便說已過多地付出代價∕想想 人如果站在最后一站∕能獨領(lǐng)百年的荒蕪∕便得感謝上帝伸出慈愛的手∕想想 那些流經(jīng)萬年的哀嘆∕ 卻只能與痛苦溶于一個噴涌的軀體∕誰也沒有錯 錯了的是四溢的血液∕看吧 靈魂被淹沒在城堡里∕羽翼被壓在磨盤下”。(《閉門不出者說》)
作為一個行進在人生道路上的行者,如何對待一條條路呢 ?“無論走過或還未走過的路∕都會消瘦所有的生靈∕無論失敗者或成功者走過的路∕都在睜著眼睛靜靜等待∕無論村莊或城市旁邊的路∕都能呼喚不眠者眩暈∕路 往往給人的錯覺是∕地上的路是路∕水上的路是路∕山上的路是路∕天空中的路也是路∕其實物體之上的路都不能稱作路∕人有人路 魚有魚路∕鳥有鳥路 風(fēng)有風(fēng)路∕路是有生命者的守護神∕如果 心中沒有路延伸外面的空間∕那么 太陽將消失 暴雨將消失∕站在路的中央∕不要想路之外的一些事情∕或固定 或啟動 路都會感激∕于是 永遠的路上 失落者終會平安”。(《路》)
獨占黎明是豪邁的。詩人高呼“陰沉的暮色趕快降臨吧∕一百次輪回我都是生也都是死∕誰說我不相識人生∕世界向我展示卓越的隱蔽∕我向世界展示無數(shù)個日子∕我是一軸展不完的經(jīng)卷∕我是一曲顫悠悠的漫長之歌∕我有一堆火深不可測 我有烏云升騰的天空∕我不去問音符和骷髏”。(《獨占黎明》)
偶爾,獨坐山坡時,生出的一絲憂傷顯現(xiàn)其柔軟的內(nèi)心,是因為在此看見過去的一去不復(fù)返的時光?“那時我坐在陌生的山坡上∕山菊在我身邊一個勁地瘋狂∕……想象“我瘦弱的弟弟趕九只羊∕肩上的柴垛山一樣移動∕母羊的叫聲把黃昏的寂靜點燃∕……那時我坐在陌生的山坡上∕山頂?shù)哪荷?一個勁兒往下流淌…… ”(《獨坐山坡》)
見證黑暗的力量,不斷鼓勵自己,盡管黑暗仿佛“一條永無止境的旅途”,禁錮奔跑的翅膀,然而“大腦則在高度旋轉(zhuǎn)∕其實 只取所需∕人生的道路豁然開朗”,不屈的人生斗士展現(xiàn)積極向上的人生態(tài)度。
“樹下的庭院并不對稱 陽光粗糙∕并且單薄∕綠色的座椅等待了很久∕我移動書架∕尋找愿望和時間的入口∕整個秋天我努力閱讀∕晦澀的詞語插圖奇特∕導(dǎo)教者走進了死亡的街巷∕我的座椅空空等待∕面對著街景∕聽風(fēng)說話∕我已經(jīng)很久不出門了∕現(xiàn)在我放下手里的杯盞聽風(fēng)說話∕玻璃門擋不住嘶啞的陰影∕有人在路口點燃了石柱∕它灰色的火焰使我心安”。(《閱讀》)
“你無法想象一顆水滴的形狀∕肥碩而富有耐性 角質(zhì)化的感覺”是感覺,“就在水滴與水滴之間 以一千年為一個刻度∕這巨大的隱性的金屬容器∕盛放過一堆詞匯和幾張舊約∕來不及梳理或更改”也是感覺。(《感覺》)
詩人對生活的感覺是敏銳可靠的,閱讀中那個尋找愿望和時間的人,令閱讀成為守候生活的態(tài)度,自然“楓葉成為唯一的語感和底色”也是感覺,擁有良好感覺的詩人在《空間》中描述的對個人生存的惶惑“你的房子是你自己的壘的∕任何時候∕你只對屋門努力微笑著∕ 房子是墻與墻的夾縫∕你希望自己出去走走∕讀不懂小巷的風(fēng)景人情∕逍遙一大片背影和一大片陽光∕真正的自己卻固于斗室∕徒然掙扎∕那條你親自捆綁的麻繩”。
直面死亡,詩人無懼。“死亡很近∕在背光的地方∕月亮帶領(lǐng)疏淡的春天∕在村莊平鋪直敘∕在牛的脊背上∕在沒有腳踝的水面上∕死亡像霧一樣接近∕我們疲憊的右手∕無法拯救左胸∕就這樣穩(wěn)坐妝臺∕看死亡如何輕手輕腳∕從背后伸手 蒙住∕你的眼睛 呼吸∕春天的游絲∕斷于一只斜飛的翅膀∕誰能微笑面對死亡∕誰就是主宰死亡的神∕生活很淺∕炊煙是復(fù)生的草∕在村莊的額際枯榮∕應(yīng)該知道生活的深度∕很淺 像睫毛落下的陰影∕寫在遲到的微笑上∕你扛鋤 我揮鐮∕ 在土地的表皮上 繁殖四季的熱情∕為什么我們且歌且哭∕在生活中你挖到什么寶貝∕祖先的骨頭石子一樣∕散居野草 閃爍磷光∕想起逝去的老祖母∕能聽到河畔夜洗寒衣的砧聲∕和骨灰盒內(nèi)空洞的回音∕就應(yīng)該知道生活∕是最淺不過的了∕而怯弱的人們卻甘愿溺死∕也不敢伸手探探它的深度”。(《并列的花朵》)
“生命只是一種說法”。(《冥界:風(fēng)景》)哪怕“任何記憶都是包袱∕每天晚上我找到忘記∕然后使自己嶄新”“不要哲學(xué) 我們活著∕是為了感性的肉體”。(《懷念》)關(guān)于生命的成長就是記憶,記憶即懷念。而那個《屋中坐者》感受“充滿屋子的∕是一種生命的氣味∕跪在床上∕放眼窗外∕兩個孩子和一個嬰兒∕端坐在草地上嬉戲∕黑裙紅衫的女孩∕以一種母愛的光芒照耀嬰兒∕源源不斷的微笑……”。
“我得承認 我像枚葉子∕在早晨和傍晚∕在失去和諧的世界中∕不安地飛旋∕從一個春天到另一個春天”。(《動蕩的靈魂》)
一個有著動蕩的靈魂的人,一個說出“站著就是一種箴語∕一種自我的表達”的人。(《箴語》)盼望著“夏天 應(yīng)該有一場雪的呀”,它屬于夢想,而“秋天的雨 無疑是秋天的肺了”也并不完全屬于雜感。閱讀明杰的詩歌,會時不時被這些柔軟的東西打動,而作為一個人人生智慧的匯集,會叫人重新打量曾經(jīng)那個有著距離感的人。
這不是在思緒或往事紛紛的夜晚,不是在雨中,這只是一個再次來臨的夏天,自己埋首厚厚的詩歌看見了另一個人。曾經(jīng)面目模糊的人站立著,如今明晰而透徹,宛如透過一扇玻璃窗,于是,人們就看見了那個一意孤行的人,那個孤獨的朝圣者,那個斗士??匆?/span>“一滴水緩緩綻放”,縱然“呼吸中帶著箭傷的感觸”亦“以自己的方式反芻”,因為耐心,因為堅持,得以“遷居另一條時光隧道”,這還是“一個坐地成佛與信念為伍的人”,“他知道生活的深度∕和一杯醇酒的本質(zhì)”“他是鬼斧神工的漢子∕是佩弓筑墓的工匠”。詩人借助詩歌抒發(fā)個人理想,過濾人生,歷經(jīng)種種,誰都看得見那對輕盈的翅膀上下舞動。無疑,詩人是敏感多情的,是含蓄隱忍的,是激情澎湃的,是真誠坦率的。詩人是用靈魂歌唱的樂手。我們希望詩人明杰站在樂譜一般的詩歌階梯上繼續(xù)歌唱,那歌聲如此動人。
作者簡介:也果,女,20世紀70年代出生。系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中國散文學(xué)會會員,市青年作家協(xié)會副主席。2000年開始散文寫作。近年來陸續(xù)在《青年文學(xué)》《中華散文》《海燕·都市美文》《散文選刊》《美文》《散文百家》《山東文學(xué)》《安徽文學(xué)》《紅豆》《鴨綠江》《芒種》《歲月》《遼河》《當(dāng)代小說》《青島文學(xué)》等刊發(fā)表散文作品若干。有作品入選數(shù)種散文選本。著有散文集《釘在風(fēng)中的釘子》(2004年9月中國社會出版社出版)。散文集《她們》(與人合著)(2007 年7月甘肅人民美術(shù)出版社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