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里長著一棵粗大的樹。繁茂的枯枝上,筑著大大小小的巢,庇蔭在擎天的華蓋里??上怀刹?,粗糙的樹皮溝壑縱橫,枝干扭曲盤結(jié),還頂著個大大的腫瘤,一年四季都流淌著清香濃濃的血。誰也不知道它在歲月里歷經(jīng)了多少苦難,它本該早就死去。
他說,“砍了它,足夠一冬取暖?!?/span>
于是,鋒利的斧頭一下接著一下,鑿進(jìn)歲月的年輪里。然而它粗糙的皮肉一次又一次地將利斧彈開,始終不肯倒下。
鳥兒四散驚飛,人也有氣無力。它在林中屹立了最后一個黃昏。
他說,“別擔(dān)心,總有辦法讓它倒下?!?/span>
但是,世界上一直有個他,你可以將他打敗,卻永遠(yuǎn)也無法讓他倒下。它就是這樣,本以為它會轟然倒下的那一剎那,它高大的枝干卻又纏在另一株樹上,頑強(qiáng)地將樹冠伸到蒼穹里。
木屑的清香彌漫在林木各處,早已掩蓋了山花的柔嫩,賦予森林出神的靜謐。它又在林中孤獨(dú)地屹立了一個不朽的黃昏。
葉落零碎成泥,枯枝糜爛歸根。
在某個風(fēng)雨交加的夜晚,它安詳無聲地?fù)砣氪蟮氐膽驯?,沉香睡去?/span>
許久之后,枯枝上長滿了大大小小的蘑菇,像一個個稚氣滿滿的小孩子,在斑駁的陽光下閃著柔軟的希望之光,在徐徐的清風(fēng)里散著自然的恬靜之香。
他笑了,“這些都是人間美味?!?/span>
鋒利的鋸齒來來回回地響著,伴著急促的呼吸聲,擾亂了寧靜。木質(zhì)的清香從鋸末里飄出來,飄進(jìn)森林的每一個毛孔里。它在撫摸,在呻吟?它是在告別,還是在離去?但它似乎早已死去……
歲月的年輪出來了,卻還來不及細(xì)數(shù),就被一刀一刀地劈開,再也拼湊不到一起。撕心裂肺的柴香,總像是那歲月里不曾溢出的滋味,沁到心里去。
它被砌成了一堵墻,在冷風(fēng)中吹著,在烈日下曬著,在驟雨里淋著,在雪冬里凍著。
他說,“別著急,半干就能燃燒。”
用殘薄的木屑,來點(diǎn)燃粗實(shí)的木塊,柴香里漫出同根相煎的歡樂,它笑了。都說蠟炬燃燒自己,照亮他人。誰又知道,其實(shí)它才是真正地燃燒自己,還帶來無窮的光和無盡的能量。
裊裊炊煙揮著手向天空告別,熾熱的火焰?zhèn)鬟f著溫暖而又陽光的渺遠(yuǎn)故事。
他坐在旁邊,“如果冷,我再多加點(diǎn)?!?/span>
遠(yuǎn)香的身軀在激烈的輝煌過后,濃縮成焦紅的木炭。而后木炭也慢慢褪成松軟的灰色。
最后的余熱烤干了我眼角溢出的淚水,然而淚如泉涌,奔流不息,滑落了,像春露一般滴到灰燼里。
他卻又笑著說,“灰能洗凈一切塵垢?!?/span>
我再也忍不住,一把將它捧在手心,輕聞最后的香氣。而后一路狂奔,將它埋藏在樹樁下。
誰又知道,那里面又將孕育一粒新的種子,十年過后,生根發(fā)芽,驕傲地延續(xù)一冬柴香,默默地化作一生父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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