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住在星星下
作者：唐如愿
嘟嘟嘟……,起床鈴聲響起來了，熟悉的聲音如一彎悠長的弧線,滑過校園的紅墻黛瓦，撫過校園的每一株花草樹木，掠過學(xué)海的漾漾清波，和著純凈的空氣和青春的風(fēng)，彎彎曲曲地進(jìn)入住在這片園子里的12000多只耳朵里，6000多雙眼睛幾乎是在同一時間醒來。
清晨6:30分，星星依然醒著，月亮還沒有睡去。有人醒來，無數(shù)人醒來。鳥兒打開了喉嚨，一些花慢慢睜開眼睛。宿舍里的孩子們，廉租房里的老師們，在短短的時間里洗漱完畢，他們像鳥兒一樣從東西兩側(cè)的巢里出來，帶著夢里的余溫，展開美麗的雙翼去追尋一天的美好。一只只如輕鳶，有序掠過廣場，飛去教室，覓食曙光。他們的腳步是亢奮的戰(zhàn)鼓，有力地?fù)舸蛑孛妫缦奶焱蝗缙鋪淼囊粓鲇?，急急地來了，又急急地去了?/span>
聽，是誰在搖落窗外的花？雀兒來了，又走了。清晨7點的景象，天空的星星一半嵌在天上，一半墜落到人間。墜落人間的，融化成教室里明亮的燈花，匯成了朗朗的書聲，星星點點般閃爍在這青色微冷的天幕下。
星星下，學(xué)子們的讀書聲是最動聽的曲子，是美麗的靈魂相互碰撞發(fā)出的金屬聲，是知識如種子般播種進(jìn)孩子們心靈的土壤里的聲音，是一顆種子帶頭破土而出的聲音，是整片莊稼地里的種子破土而出的聲音。窗外，風(fēng)極其溫柔地?fù)u響一片葉子，一樹葉子，滿園的葉子。教室里，走廊上，穿梭著老師微曲的身影，他們?nèi)巛p快的游魚從一間教室游進(jìn)另一間教室，他們是在督促并享受孩子們的早讀。他們每天流連于這座園子，在教室與辦公室間，在東走廊與西走廊，南走廊與北走廊間，在一顆心與另一顆心之間，虔誠地畫著愛的軌跡。急促的腳步太快，靈動的思想慢不下來，使得他們的上身仿佛跟不上這樣的節(jié)奏，日復(fù)一日，年復(fù)一年，在時間的流里浸漬得久了，整個身形成了優(yōu)美的弧線。校園里，弧線是最深情的告白：講臺上，數(shù)學(xué)老師彎著腰，如畫家一樣嫻熟地畫著拋物線，嘴角上揚，學(xué)子的書頁泛著金色的光，孩子們的微笑如溪流婉轉(zhuǎn)，臺上臺下，默然呼應(yīng)；晚飯后的一小段時光里，夕陽西下，運動場上，孩子們彎腰奔跑；托舉的球體在空中滑落；月亮懸掛樹梢；狗尾巴草低下頭顱；校園的深處，海棠花正紅，食草的女生俯身嗅聞。
我常年住在一個美麗的“四方館”里，東西南北都是白色的圍墻，校舍建筑鱗次櫛比。學(xué)子和老師是這里的主人，每天都在這塊土地上默默耕耘著關(guān)于夢想的事業(yè)，飽學(xué)之士云集于此，莘莘學(xué)子如種子般吮吸著知識的甘霖。曾經(jīng)讀到秦國野史，就格外喜歡那個君子云集的四方館，賢才風(fēng)流倜儻，縱談古今，因了幾分的相似，我就干脆把這座園子稱作“四方館”。想來，也是太過于鐘愛那樣的氛圍了，也許，每一個酷愛文學(xué)的人的心里或多或少總會幽居著一些浪漫的想象亦或是幻想以及孩童般純凈的天性。
每天，文人學(xué)子的身影飄過校園的每一個角落，如莊稼地里的豆粒，紅黃藍(lán)綠地漾在光陰里，飽吸著天地的精華，思想茁壯成長。這“四方館”里，隨處都可以拾到詩歌和小說，每一個人，每一片景，都有可能隨時被擷了去，變成詩一般的句子。美麗而多情的形象可能是我，是你，是他，亦或是湖里悠閑的紅魚，是天空劃過的飛鳥，是頭頂深邃闊遠(yuǎn)的星空。俯身即拾的是拳拳的木葉，昂首仰觀的是瑩瑩的湛藍(lán)，多情的景色曲曲折折地鋪好了故事的路，動人的情節(jié)款款而來，搖曳生姿。盎然的花草是青春的襯托，錦鯉魚是希望的伏筆，年輕的你們向我走來，懷揣書本，面含微笑，美好的故事就這樣娓娓鋪開來。
“四方館”的秋天最颯，夜晚的星星很淡，白天卻是看不見的，所以，我看葉，看人。我在清晨里走著，從容穿行在木葉紛紛的園子里，從一棵樹下挪移到另一棵樹下。校園的清潔工阿姨，穿著極其樸素，卻是極其干凈清爽，她們彎腰如弓，手里的掃帚溫柔地射向地面，落葉殘枝便極其溫順地進(jìn)了鏟子。學(xué)海邊如煙的樹下，一個中年女子正在給草木們澆水，她戴著開滿碎花的遮陽帽，面含微笑。那是一種獨特的微笑，在陽光下閃著光芒，如瓊漿般灑在每一朵草葉上，葉子在她面前如孩童般活潑躍動，俏皮可愛。看得醉人了，我便和她聊了起來。
“這些花草有福了。”
“照顧它們，我也是有福的?！彼廊恍χ?。
“學(xué)校里的孩子們也是有福的?！彼^續(xù)說著。
“為什么呢？”我試探性地問。
“這里的老師是我見過最好的。”
“你的花很美，葉子很亮。” 我笑了笑，對她說。
她仍然笑著，笑得很美。
有人說，人間的花草是星星的化身，白天，星星的光被太陽光蓋過了，它們便以另一種方式來到我們身邊，好讓時時相見，提醒我們每一個人：美好的存在。
一路遇見，一路微笑，時光灑下無數(shù)的溫暖，我邊走邊俯身撿拾。又是在一個爽朗的午后，吃過飯，我像一個垂暮的老人般，安靜地站在風(fēng)里，瞇著眼睛，看看花，看看草，看看孩子們肩并肩，手挽手，臉上泛著青春的紅暈從身旁過去。文津路上紅得讓人嫉妒的月季，此時也是敗去了，便三分傷感起來：年輕可真是好?。★L(fēng)靜了，聽見跫音響起，窸窸窣窣，像是文學(xué)里閑不住的疊詞，溜出來擊打土地，原來是孩子們下午的課又開始了。我聽見有人在啃食書本，有人在覓食陽光。白色的圍墻把喧囂的世界擱淺在外面，封鎖了無數(shù)蠢蠢欲動的年輕的心。這里獨有的養(yǎng)分滋潤著每一個人，每一棵樹，甚至蟲子，甚至每一根用思想呼吸的神經(jīng)。那些樹上的果子，不知何時，被飛鳥帶去了，或是到遠(yuǎn)方的天地里播種這塊土地上生長出來的文明，或是尋覓泰戈爾迷人的足跡，但總會有一天，總會在某個不經(jīng)意的時刻，用某種方式告訴這片土地：我來過，我也離開過，我始終都在。圍墻外有些閑散的果子野長慣了，失去了回家的路，頑皮的老人便拿了修長的竹竿接它們回家來。老師家年幼的娃娃們，從外面的天地放學(xué)后，回到這里，做完作業(yè)，便拿著放大鏡，三三兩兩，五五六六地來到有草有樹的地方，看望他們鐘愛的蟲蟲。七星瓢蟲在花瓣上搖搖欲墜，又被娃娃們好心地扶了上去；螞蟻成群結(jié)隊地在一起舉行一場隆重的活動─把一粒米安全地運到洞里，孩子們幫不上忙，卻也手忙腳亂，在一旁急得轉(zhuǎn)團(tuán)團(tuán)。我看見園子里的蒲公英長起了翅膀，涼亭旁的草認(rèn)真地結(jié)著子。這個午后，我打樹下走過，思想化作秋天里最懶的蟲子，躺在草叢里，任憑太陽肆意地流瀉。
夏天的夜晚很熱，星星最多。老人們帶著娃娃走出廉租房，來到菜地邊，涼亭里，學(xué)海旁，在遠(yuǎn)離教學(xué)區(qū)的地方，一邊遛娃，一邊談?wù)撝鴼q月的短長。
“奶奶，媽媽在哪處上課”
“在前面的園子里。”
“奶奶，媽媽的學(xué)生多不多？”
“多，很多，同今晚天上的星星一樣多”
“奶奶，媽媽的學(xué)生眨著眼睛呢！”
這里，夜晚的星星是最亮的，我就像是掉落在這座園子里的一顆小星，全身長起了立體的耳朵和全知視角的眼睛。聰明的你，聽到黃昏里，灰色的鴿子撲哧撲哧立在白色的欄桿上，偷聽了女生念的一句詩，羞紅了臉，撲撲躲入水里，洗洗耳朵，向著天空飛去。管理小湖的大爺說起，就在剛才，湖里少了一條錦鯉魚，是躲在林子里的不知名的大鳥銜了它的身軀上岸，渡走了靈魂。聰明的你，隔著廉租房白色的墻壁，清晰地聽得學(xué)生晚歸，在教室和宿舍的路上沙沙地寫著詩句。夜深了，城市的燈火闌珊，這里天地晶瑩剔透，夜的天空鋪好了藏藍(lán)色的床褥，星星眨巴著眼睛，沒有睡意。星星熨帖了夜空，熨帖了園子里的樹木、花草、湖魚，熨帖了大半個校園。大半的校園里，宿舍和廉租房的燈光陸續(xù)亮了起來，從四四方方的窗子里透出來，一間，兩間，三間……，人間的燈火是天上的星星，眨巴著眼睛，此時的園子是倒懸的天空，我們住在星星下，我們住在星星上，天地人間！
嘟嘟嘟……，鈴聲響起。
花草睡了，我們睡了，星星醒著。
文、圖/唐如愿
編輯/王孝付
作者近照
作者簡介：唐如愿，云南宣威人，任教于云南會澤茚旺高級中學(xué)，擔(dān)任高中語文教學(xué)工作,喜愛寫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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