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正確了解李商隱的《蟬》的寓意,我們首先要了解他生活的時代背景,一生遭遇,還有他的人品。只有弄明白這些,我們才能正確理解《蟬》這首詩,也才能明白為什么他的第四句被譽為神句。
李商隱(約813年-約858年),字義山,號玉溪生、樊南生,唐代著名詩人。他的詩構(gòu)思新奇,風(fēng)格秾麗,尤其是一些愛情詩和無題詩寫得纏綿悱惻,優(yōu)美動人,廣為傳誦。
李商隱生活時代的社會背景
“黨爭”是封建時代每個朝代都有的產(chǎn)物,只不過有的嚴重,有的輕微?!芭@铧h爭”是唐代著名的黨爭,也是決定和貫穿李商隱命運一生的黨爭。“牛李黨爭”中“?!敝傅氖桥|h首領(lǐng)牛僧孺、李宗閔;“李”指的是李黨首領(lǐng)李德裕。
“牛李黨爭”起緣于一場科舉考試,封建時代的科舉考試,考生們都要寫一篇政論文。在一次考試中,舉人牛僧孺、李宗閔在考卷里批評了朝政,主考官認為這兩人的意見合理,便把這兩個人推薦給了皇上。沒想到宰相李吉甫(李德裕的父親)見這兩人批評自己推行的朝政綱領(lǐng),就對皇帝說,這兩人與考官有私人關(guān)系,有受賄嫌疑?;实坌乓詾檎妫桶芽脊俳德?,牛僧孺和李宗閔也被閑置在一邊不用。此事引起了平時對宰相李吉甫不滿的人的憤懣,這些人趁機說宰相嫉賢妒能,皇帝為了平息事端,只好又把宰相貶出京城。就這樣一來二去,在朝臣中逐漸形成了對立的兩派,在以后的幾代皇帝中,這兩大派你進我退,你爭我奪,并且逐漸和宮廷內(nèi)的宦官相互勾結(jié),最終使強盛的大唐走向了沒落。
黨爭是封建集團之間為了各自的利益進行的無原則的義氣之爭,他們?yōu)榱烁髯缘睦妫揪筒豢紤]對方的觀點是否正確,一味地否定對方。最終的結(jié)果就是統(tǒng)治階級之間曠日持久的內(nèi)耗,不但破壞了朝廷正常的議政、施政程序,而且擾亂了皇帝大政方針的制定。而最為不幸的是,作為天才的李商隱無意之中卷入了這場持續(xù)將近半個世紀(jì)的黨爭之間,牛黨對他不親,李黨對他也不愛,就像風(fēng)箱里的老鼠兩邊受氣,最終在英年郁郁而終。
李商隱生平
李商隱是家中長子,十歲左右父親去世,他和母親,弟弟妹妹等回到老家,過著貧困的生活。作為長子,李商隱渴望能走上仕途,光宗耀祖。因此,他小時候就在一位同族叔父的啟蒙下發(fā)奮讀書,加上天資聰穎,喜歡思考,在16歲時,就寫出了兩篇優(yōu)秀的文章《才論》、《圣論》,在當(dāng)?shù)匦∮忻麣?,引起了時任天平軍節(jié)度使令狐楚的注意。令狐楚欣賞李商隱的才華,不僅資助他的家庭,還親自教授他寫作技巧,鼓勵他和自己的兒子交游??梢哉f令狐楚是李商隱一生的貴人,這也是后來他離開牛黨,被人罵作忘恩負義之輩的主要原因。
837年,24歲的李商隱考中進士,也就在這一年,他的恩師兼領(lǐng)路人令狐楚病逝。在幫助料理了令狐楚的后事之后,為了生計,他投奔了涇原節(jié)度使王茂元。王茂元欣賞李商隱的才華,把自己的女兒嫁給了他,就是這一樁婚姻,把李商隱拖入了牛李黨爭,因為王茂元與李德裕交好,被視為“李黨”的成員。其實,那時的王茂元并不是朝廷要員,沒有明顯的黨派傾向,而李商隱只是一個24歲的青年,怎么能認識到黨派之間爭奪的殘酷和無情呢?幸運的是李商隱和妻子王氏夫唱婦隨,伉儷情深。但是本應(yīng)該過著幸福生活的李商隱,卻從此被牛黨認為是“忘恩負義的小人”打擊了一生,而李黨怎么能去重用一個背負著這樣名聲的人呢?所以,他后半生的命運可想而知。
839年,李商隱通過授官考試,得到了秘書省校書郎的職位,這是個很小的不起眼的官職。后來他離開京城,任弘農(nóng)(今河南靈寶)縣尉,在位期間,因為替死囚減刑而受到上司的責(zé)難,憤而辭職,幸虧不久這位上司被調(diào)走,新來的上司和他緩和了關(guān)系。但是經(jīng)過這一次事件的打擊,他無心繼續(xù)留在這里工作,第二年辭職歸鄉(xiāng)。從替死囚減刑不惜得罪上司這件事情上可以看出,李商隱關(guān)心民生疾苦,品質(zhì)氣節(jié)皆佳,并不是個忘恩負義的小人。
2年后,李商隱再次回到京城秘書省任職。這時,宰相李德裕受到皇帝重用,對這時被認為是李黨的李商隱來說,應(yīng)該是個最好的機會,憑他的才華和政治主張,他應(yīng)該受到重用。然而,命運又和他開了一個天大的玩笑,此時他的母親去世,他不得不回家守孝三年,失去了一生中最好的能夠躋身上層權(quán)力階層的機會。不久,他的岳父也去世,李黨又在朝廷失勢,李商隱基本上沒有升遷的希望了。
此后的十余年間,李商隱再次開始做起了幕僚。這和他開始在令狐楚府上做幕僚顯然不同,那時的他是在歷練自己,在等待機會,希望有一天能夠接近權(quán)力中心,實現(xiàn)自己人生的報負。然而此時再次選擇做幕僚,也許剛開始他還對自己的仕途抱有一絲希望,隨著對黨爭的認識,妻子的病逝等等,他的政治熱情逐漸耗盡,人也變得郁郁寡歡。在這期間,他也曾短時間回到朝廷任職,但是職位依舊低微,這讓他更加感覺前途渺茫,人也更加落寞。這時的他再也無心無力去追求仕途的成功,后來,辭職回到故鄉(xiāng)閑居,大中十三年(859),李商隱在家鄉(xiāng)病故。
了解了李商隱的一生,我們再來看他寫的《蟬》這首詩,就能更好地了解其中的含義。
本以高難飽,徒勞恨費聲
本意是說蟬棲息在高高的樹枝上,不肯飛下來乞食,所以難得一飽,徒然地連聲悲鳴卻沒有人理睬。這一句象征詩人自己人品高潔,不愿向當(dāng)權(quán)者低頭,結(jié)果生活困頓。
五更疏欲斷,一樹碧無情
蟬一直叫到五更天,叫聲越來越稀疏,說明蟬此時已經(jīng)精疲力竭 ,但是它棲息的大樹卻碧綠青翠,任蟬悲鳴卻無動于衷,真是無情??!這句分明是詩人在述說自己的遭遇,自己本是無意卷入黨爭,背負著一個“忘恩負義”的罵名,爹不親娘不愛,讓自己有口難辯。而牛李兩黨為了各自的政治利益處處排擠打擊對自己,真是冷酷無情到了極點。
薄宦梗猶泛,故園蕪已平
詩人官職卑微,為了養(yǎng)家糊口四處漂泊給人做幕僚,長期不回家,家鄉(xiāng)田園,已是一片荒蕪。這一句用典,從陶淵明《歸去來辭》的“田園將蕪胡不歸”化用而來。陶淵明官場不得意就辭官歸隱田園,李商隱長年輾轉(zhuǎn)于各地為他人做幕僚,職位卑微,俸祿微薄,這樣四處漂泊,寄人籬下的日子也許他早已經(jīng)厭倦了,也想像陶淵明一樣辭官回到家鄉(xiāng),這兩句處處透露出詩人的失意與悲愴。
煩君最相警,我亦舉家清
最后兩句是作者對蟬說的話:多勞你給我警告,我一家人的生活也和你一樣清寒。蟬給了詩人什么警語呢?我認為蟬的警語其實就是詩人內(nèi)心的真情告白:雖然世情是如此的險惡,有很多事情是身不由己,但是只要時時保持自己美好的情操和品質(zhì),不與他們同流合污,就是個真正的正人君子。
縱觀李商隱一生,雖然別人認為他對令狐父子忘恩負義,但是在他所有的詩文和流傳下來的記載中,他沒有做過一件有負于令狐家的事情。他娶王茂元女兒時,那時的王茂元并不是朝廷要員,沒有明顯的黨派傾向,說明他并沒有棄牛投李的想法。當(dāng)李德裕被貶行動受到監(jiān)視時,他卻敢于為他的作品《會昌一品集》作序,對其政績?nèi)似方o予崇高的評價。他的妻子王氏死后,他所在的梓州幕府主人要賜配給他才貌雙佳的年輕樂伎,被婉言謝絕,獨居至死。這些都表明李商隱是一個重情重義,很有骨氣的正人君子,絕非是勢利輕浮不講信義的輕薄小人。
李商隱的作品至情至性,名句流傳千年,感人肺腑。如果他不是一個熱愛生活,具有高尚品格的人,怎么能夠?qū)懗鋈绱烁裾{(diào)高尚,美麗朦朧的作品。我始終認為一個品德低劣的文人是寫不出如此打動人心的作品的,所謂“文如其人”,正如這首《蟬》,處處流露的也正是詩人堅持正義,守正不阿的政治氣節(jié)和高尚情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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