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西下去，暝色入高樓。有喧囂的市聲和火車的汽笛碾過耳鼓。我選擇在這樣的薄暮，站在陽臺上細細讀你的《涉江》。思念跨越千年，漸深的暮色為手頭的線裝書浸漬上了一層煮熟的棕葉的色澤。就這樣，我以端午的方式懷想你——屈原。
“帶長鋏之陸離兮，冠切云之崔巍”。你戴著高帽，手持長劍，寬衣在大風中迎風飄舞。這寬大的衣袖里是不是裝著楚國的大好河山和你無言的哀傷？獨立洲頭的你雙眉緊鎖，神情凝重，清癯而高傲。舉頭問天，蒼天無語，江畔的新竹在你的吟哦中蒼翠成簡；腳下，江浪滔滔，“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汨羅江亙古不息的濤聲迎面撲來，淹沒了我感動的心。
在那些放逐的日子里，在荒涼的澤畔或是高峻蔽日的深山，你孤獨地漫游?！氨娕涤嘀昝假?，謠涿謂余以善淫”，你喃喃自語，陪伴你的是如血的殘陽，是清猿的哀鳴。拿什么來澆你心中的塊壘？你在空曠的荒野中叩問蒼天，遠山近水回蕩著你困獸一樣的聲音。國家之憂，民族之慮肩于一身，對一顆直面人生的心來說，該是怎樣的一份沉重？
“乘鄂渚而反顧兮，欸秋冬之緒風。步余馬兮山皋，邸余車兮方林。乘舲船余上沅兮，齊吳榜以擊汰。船容與而不進兮，淹回水而凝滯?！?/span>
是那陣秋冬的緒風拉住了你的衣衫，還是那回水里徘徊的船只止住了你的腳步？對著家鄉(xiāng)的位置，對著祖國的方向，你為何這樣一步三回頭，遲遲不肯移開你的目光？有誰能理解你凝固在深山之中的沉痛，有誰能徹悟你澤畔行吟的守望？“痛飲讀離騷，放開古今才子膽；狂歌吊湘水，照見湘潭漁父心”，我想起了屈賈二公祠的那副對聯(lián)。“屈原既放，游于江潭，行吟澤畔，顏色憔悴，形容枯槁”，世混濁而唯你獨醒，面對江水，你大聲放歌，“吾不能變心而從俗兮，固將愁苦而終窮”。這才是你直裸的內心獨白與人生寫真。
節(jié)分端午自誰言，萬古傳聞為屈原；
堪笑楚江空渺渺，不能洗得直臣冤。
唐人文秀，借罵楚江為你鳴冤。橫亙于你心中的這條江水，你最終沒有涉過，而選擇了縱身一躍，沉于其中。我常常想這樣一個問題，你在跳入汨羅江的那一剎那，你的心境是冰冷絕望還是寧靜平和？大氣的汨羅江就這樣默默地收留了她的游子，讓你變成了她的一朵浪花。你不屈的心魂化作了江上之清風，山間之明月，化作了一年一度的龍舟賽的吶喊。于是，這一脈心靈的清流，就開始汩汩流淌，從汨羅江畔到歲月之河，讓每一顆懷念你的心變得溫暖而濕潤。而在源頭之上，你卻站成了一座燈塔，你目光如炬逼視千年，拷問著渺小卑劣的魂靈。
就這樣，我以端午的方式，懷想著你，懷想著一個被稱作“香草美人”的男子。讀著你的《涉江》，讀著你瑰奇絢麗的想象，讀著你憂郁而高貴的靈魂，而你那“與天地兮比壽，與日月兮齊光”的人格精神化作了滿天的云霞，造就了一個壯美的黃昏。
（2016年6月8日改稿于桃花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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