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劉雯雯
圖:來自網(wǎng)絡(luò)
無論是南方還是北方,只要是有水的地方,都能看到蘆葦?shù)纳碛?。洪澇、干旱、酷暑和寒冬都阻擋不了它頑強的生命力。密密麻麻一片綠,風(fēng)吹過,窸窸窣窣,婆婆娑娑,影影綽綽,像個村姑,不怎么起眼,很平凡也很樸素。但是蘆葦渾身都是寶。
春天,春風(fēng)把它喚醒,春雨把它滋潤,沐浴在明媚春光里的蘆葦,拔得節(jié)節(jié)高起來。像貪長的孩子,能聽到咯嘣咯嘣地生長聲。蘆葦?shù)男?,像那剛發(fā)芽的嫩柳,黃中帶綠,綠中透黃,筆挺挺的,直沖云霄。
用力拔出來,皮層層包裹著芯,掂著很實在。慢慢踢掉里層的一圈又一圈,最后剩下的是最外層的那個空空的、細長的卷,像個小喇叭,這就是最天然的口哨了,它的音色不亞于同時代的柳笛。會把玩的吹起來聲音悠揚、婉轉(zhuǎn),不時有河鳥過來駐足凝聽,分不清到底是不是它的同伴在呼喚它。
蘆葦叢是鳥兒們的樂園,是它們憩息、嬉戲、歌唱、筑巢和抱窩的地方。記得曾經(jīng)學(xué)過一篇關(guān)于.《翠鳥》的課文,羽毛艷麗、嘴巴尖長、嗓音清脆的翠鳥,就喜歡停在葦桿上,用銳利的眼睛機警地注視著泛著微波的水面,一看到露出頭的小魚,雙腳蹬開葦桿,像箭一樣飛過去。
震旦雅雀也喜歡生活在蘆葦叢中,它們的鳥巢也是筑在蘆葦上面(它是中國特有的珍稀鳥種,它的名字非常中國化,古印度稱華夏大地為“震旦”。這種鳥的第一個標本采集發(fā)現(xiàn)是在中國南京,所以定名為震旦鴉雀)。震旦雅雀不僅叫聲輕快悅耳而且有著高超的筑巢技巧。
每年4月,是它們的筑巢時節(jié),它們會用嘴巴撕裂蘆葦,取出其中的纖維,將其纏繞在幾根蘆葦上,這種纖維就是鳥巢的主要建材。然后鋪上羽毛,就能哺育下一代了。我曾經(jīng)在南方的蘆葦叢邊碰到一個鳥巢,是不是震旦雅雀就不得而知了。那鳥巢織得既精致又緊實,看來鳥兒們的確是能工巧匠,它們的建造技術(shù)不亞于人類呢!
夏天,經(jīng)過幾場雷雨的洗禮,蘆葦長得更是亭亭玉立、豐腴飽滿、枝繁葉茂、郁郁蔥蔥了。清風(fēng)徐來,一個個像那手持長矛、長戟的戰(zhàn)士,英姿煞爽,整裝待發(fā)。
南方人喜歡用葦葉包粽子,葦葉天然的清香滲入飯香里,兩種香味揉合、交融在一起,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咬上一口,唇齒留香,回味無窮。
來到南京后,我獨鐘愛粽子,尤其是自己采摘的新鮮的葦葉做成的蜜棗粽,可以說百吃不厭。粽子從古至今,大約有二千多年的歷史了,最初是為了紀念偉大的愛國詩人屈原,主要的吳楚一代盛行。
我生在北方,北方人幾乎沒有包粽子、吃粽子的習(xí)俗。可能也是因為北方以面食為主,以大米為輔食。到了上個世紀90年代,有小販用自行車馱著小箱子,走街竄巷,遛鄉(xiāng)叫賣著“熱粽子,熱粽子”,一聲接著一聲,直吸引著我們出來買它。
第一次見到那東西,很是稀奇,外形像北方的糖角子(發(fā)面做成的一種三角形的包子,里面的餡是糖做的),棱角分明,解開一圈圈包裹著的紅線,白白嫩嫩的餡就露出來了,吃起來軟軟糯糯的,一股葦葉的清新游蕩在唇齒之間,真是無上的美味??!
后來課本中學(xué)習(xí)了屈原的故事,才發(fā)現(xiàn)幾千年來,葦葉竟然背負了多么沉重的歷史使命!
秋天,霜降過后,就到了收獲蘆葦?shù)募竟?jié)了。經(jīng)過整個夏天的能量儲備,蘆葦長得更結(jié)實、更挺拔了。北方人開始用它打席了。像我們學(xué)過的成語“一席之地”、“席地而坐”和“管寧割席”,這里面的“席”是就是的葦席。
這么弱不禁風(fēng)、柔軟得不堪一擊的蘆葦,經(jīng)過勞動人民的雙手勞作變成了外形美觀、花色繁多、結(jié)實耐用的葦席了。我聽媽媽說她年輕時跟著姥姥學(xué)會了一些打席技巧,現(xiàn)在這個民間藝術(shù)行將消失。
她說白皮葦,桿高筆直,骨節(jié)小,皮薄色白,葦質(zhì)柔韌是編織席子的上等原料。
從蘆葦蕩割回來的葦條,要先放在門前屋后的河里浸泡一天,到了傍晚把喝足水的潮潤潤的葦條,撂到墻邊控會水,然后選擇一個空曠的場地,用石磙開始碾壓葦條了(石磙現(xiàn)在在農(nóng)村很少見了,而那時不稀奇,我小時候還見過也玩過。石磙閑下來的時候,孩子們喜歡推著石磙滾著玩,在那個物質(zhì)匱乏的年代石磙成了孩子們的玩具),這是一個體力活,需要來回不停地推拉石磙,在葦條上滾動、碾壓,直至葦條柔韌、勁軟。
這是打席的第一步,也是最重要的一步。我印象中沒見過母親打過席,因為等我記事時集市上不乏賣葦席的了,商品經(jīng)濟發(fā)展起來了,不需要自己再動手做了。但我可以想象出當時那么年輕的母親,19歲的年華,精力正是充沛的時候,雞一打鳴,三四點鐘便點上煤油燈,在昏暗的燈光下,開始打席了。
打席工序復(fù)雜又繁瑣,絕對是門技術(shù)活。她用靈巧的手指,縱橫交錯著,一根壓著一根,像織毛衣一樣,織出一個個席花,最后再窩成狗牙邊,等舅舅們起床上地干活時,一個席子就這樣編好了。
每個環(huán)節(jié),都投入極大的耐心和熱情,每片葦席都編織得嫻熟而精巧,不亞于一件精美的藝術(shù)品。記憶中葦席在夏天可以直接鋪在床上,當涼席用;還可以晾曬農(nóng)作物,棉花,玉米和紅薯之類的;還可以卷起來圈剛出生不久的小雛雞,以防不良用心的狗、貓將它們叼走。
冬天時,蘆花早已白茫茫一片了。蘆花一般在夏末秋初盛開,花期一直持續(xù)到整個冬季。它們樸實得不能稱為花,沒有沁人的香氣,沒有嬌艷的容顏,更沒有蝶飛蜂舞,可是這阻止不了它們在寒風(fēng)中展示自己的美。
“我若盛開,清風(fēng)自來”,蘆花就是這么自信,這么豪爽,這么百折不撓。在夕陽的余暉里,它們像被潑灑了一層金子,滄桑里自帶唯美;又像一位飽經(jīng)風(fēng)霜、慈祥的老人,思考自己一生走過的路程。而在月光下,它們像被鍍上了一層銀色,朦朧中自帶詩情畫意。
水邊的蘆葦,一直是詩一樣的存在,因此總是成為詩人們吟詠抒情的對象?!搬灹T歸來不系船,江村月落正堪眠。
縱然一夜風(fēng)吹去,只在蘆花淺水邊。”,這首詩出自唐代司空曙的《江村即事》,表達了江村生活的恬靜閑適和詩人無羈無束、豁達樂觀的人生態(tài)度。
“江頭落日照平沙,潮退漁船閣岸斜。白鳥一雙臨水立,見人驚起入蘆花?!背鲎运未鲝?fù)古的《江村晚眺》,詩人用動靜結(jié)合的手法,把江村景物生動得鋪展開來,讀來很有畫面感。
又一篇“連素穗,翻秋氣,細節(jié)疏莖任長吹。共作月中聲,孤舟發(fā)鄉(xiāng)思。”出自唐代耿湋的《蘆花動》,詩人看到風(fēng)中和月光下的蘆花就泛起了鄉(xiāng)愁,觸景生情,蘆花是媒介。剛說了蘆花的文學(xué)之美,下面說說它的實用之美。
在北方,入冬后它被做成蘆花鞋,以抵御嚴寒。我家鄉(xiāng)人叫它“毛窩子”,我奶奶姥姥那輩人會制作,到我母親這代已經(jīng)瀕臨失傳了。曹文軒在小說《青銅葵花》里這樣描寫它“毛茸茸的,像個鳥窩,又像只鳥”,比喻得特別貼切。
上世紀80年代的北方冬季,天寒地凍,滴水成冰,最低的溫度有零下十來度,沒有炕也沒有暖氣,全靠身子骨硬抗。手工制作的棉花鞋已經(jīng)抵御不了這么嚴酷的天氣了,毛窩子開始發(fā)揮它的威力了。
毛窩子是用蘆花編織的,緊實,不透風(fēng)。一腳蹬進去,暖呼呼的,頓時感覺熱量從腳底蔓延到了全身。毛窩子的底是用鋸好的小木板做成的,隔絕從地面冒進來的涼氣,有點像日本人的木屐,走起來咯噔咯噔響。這是勞動人民智慧的產(chǎn)物。
我特別喜歡在下雪的時候穿上毛窩子,走在潔白的雪地上,把雪踩地咯吱咯吱響。停下來時,聽聽雪簌簌落地聲音,看著雪花飛舞時的優(yōu)美,再回頭看看留下的一串串腳印,像童話書上巨人的腳印。
姥姥家是淤地,土壤肥沃,特別適合生長蘆葦。走在田邊,放眼望去,一片片蘆葦蕩,隨風(fēng)起舞,像大海里的波浪,一浪逐著一浪,煞是壯觀。蘆葦間耳鬢廝磨,十分恩愛,那蘆花就是蘆葦愛情的結(jié)晶吧。
舅舅們在田里勞作累了,坐在田頭上歇息,隨手拔下一個蘆葦芯,三下兩下就把它變成一個碧綠的口哨,含在嘴巴里,一張一翕之間,輕快的旋律流淌起來,勞累的身心得到了放松。
從春到夏,從秋到冬,蘆葦一點點的變化,他們都看在眼里,記在心上。在刺骨的寒風(fēng)中,明明是形同枯槁的身影,春的腳步剛邁進來,它們就換了綠色的新裝,生機勃勃;明明是一根根柔弱的蘆葦,割回家經(jīng)過姥姥和母親的手就變成了一床床結(jié)實的席子。從他們與蘆葦?shù)某ο嗵幹?,更加了解了蘆葦?shù)男郧?,柔中帶剛,剛?cè)岵?,堅韌又堅強。
小時候,舅舅們喜歡親切地叫我“葦子”,一是因為我乳名“薇薇”,取“薇子”的諧音之意;二是因為希望我長大后像葦子一樣樸實、有用。
當時年齡小,不能理解他們的良苦用心?,F(xiàn)在回過頭來想想,真是別有一番用意?。∈菍ξ叶嗝促|(zhì)樸的期望?。?nbs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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