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韓正偉
圖：來自網(wǎng)絡(luò)
“奶奶”，多么甜蜜而美好的稱號啊，我卻有幾十年沒有叫過了，熟悉而又陌生。
在我八個月的時候，爺爺就去世了。父母忙著做農(nóng)活，照看我成了奶奶獨(dú)家專享。那時候的孩子，很少在家，都像“瘋毛驢”一樣，從早到晚在外面逛蕩。
三個一群，五個一伙，地里逮個螞蚱，河里捉條小魚，或者偷瓜摸棗，或者玩?zhèn)€游戲，忙得很。每當(dāng)吃飯，奶奶便惦著小腳拄著拐杖站在村子中央吆喝，“臭蛋，回家吃飯嘍了！臭蛋，回家吃飯嘍了！……”
她那蒼老而慈愛的聲音在村子上空飄飄悠悠，好像長了眼睛落在我的面前。無論我此時玩得如何開心，都要回家了。
那時的夜晚，雖然沒有電腦手機(jī)，過得卻那么快樂。特別是夏夜，躺在奶奶懷里看天上的月亮、星星，思緒插上翅膀，飛向深邃的夜空。
我常常問奶奶很多稀奇古怪的問題，像天上有沒有神仙？皎潔月亮里面的嫦娥在做什么呢，是否也有奶奶相伴？奶奶很多也不知道，就笑而不語。我也愛纏著奶奶聽故事。
奶奶沒有文化，故事卻講得生動有趣，《白蛇傳》、《孟姜女哭長城》、《西游記》等故事，伴我度過了一個個美好的夜晚?？上看温牪坏浇Y(jié)尾就在奶奶懷里酣然睡去。
說實(shí)話，我很怕奶奶。別看她裹著小腳，走路也慢，可是嚴(yán)厲起來，好像變了一個人。有次，我瞞著大人和小伙伴們?nèi)ズ永锎蛩蹋氐郊姨煲呀?jīng)快黑了。奶奶把拐杖橫在門口，臉上陰云密布。我忐忑不安，低著頭等著奶奶發(fā)落。
過了好久，奶奶悠悠地說，“你知道錯了不？”我小聲應(yīng)答：“知道了?！薄跋麓芜€敢偷洗澡不？”我不敢看她，如蚊蠅般擠出一句，“不敢了?！蹦棠膛蠛鹨宦暎骸按舐曊f！”“不敢了！”“死罪可免，活罪難饒，過來打三下！”
我硬著頭皮走到她跟前，奶奶高高舉起拐杖，我嚇得趕緊閉上眼睛……
等我睜開眼，奶奶進(jìn)屋做飯去了。我擦了擦臉上的汗，慶幸不已。從此，我再也沒有河邊去過。
奶奶最喜歡聽我唱童謠“小燕子，尾巴長，娶了媳婦忘了娘……”每當(dāng)我唱完，她總會笑瞇瞇地問我：“長大了孝順奶奶不？”“孝順，不學(xué)小燕子?！薄霸趺葱㈨?？”“考上大學(xué)給你買大鯉魚。”“多大，比劃一下我看看?！蹦棠谈_心了。我惦著腳把手舉過頭頂，“這么長，這么大，奶奶看了笑哈哈?！蹦棠痰靡獾匦α耍又匝宰哉Z：“疼孫子，命根子。疼外甥，瞎糊弄！”
我七歲那年冬天，體弱多病的奶奶病倒了。父親用平板車?yán)ズ苓h(yuǎn)的地方看病，我如脫韁野馬，再也不受奶奶的管束。
傍晚父親拉奶奶回來了，鄰居都聚在門口，好像嘀咕著說奶奶熬不到年了。從此，奶奶臥床不起。很多親戚絡(luò)繹不絕來看奶奶，帶著很多禮品。我把相中的禮品偷偷放在我的床下，那種滿足難以言表。
有一天早上，伺候奶奶的姑媽哭著對爸爸說，“快去找醫(yī)生，咱娘可能不行了?！卑职诌B忙沖出家門，過了好久，一個中年醫(yī)生騎著自行車來到我家，他把著奶奶的脈搏，搖了搖頭，“油盡燈滅，準(zhǔn)備后事吧?！蔽耶?dāng)時沒有一點(diǎn)痛苦，卻對醫(yī)生把脈非常好奇，如果我也會把脈就好了，可以給小伙伴露一手。
姑媽把我拉到奶奶床前，“娘，您最疼的孫子在這，你有啥心事就說吧?！蹦棠逃檬莨轻揍镜氖志o緊抓著我的小手，聲音微弱，“奶奶……吃……吃不上……你的……大鯉魚了，也不……不能……看著你……娶媳婦了……”她說著說著，突然瞪大了眼睛，死死地盯著我，我嚇得躲在了大人后面。
接著就是父母親戚們悲痛欲絕的哭喊。奶奶去世了，死不瞑目！
奶奶下葬那天天氣非常好，人們都說奶奶心眼好，老天都照顧。我穿著露著屁股的棉褲跪棚，幾個小伙伴往我屁股上撒沙子，我氣得亂罵。
半下午人們抬著奶奶的棺木往地里送。我那時并不太痛苦，只是隨著大人在送葬的人群里掙扎。在很多人的哭天搶地聲中，棺木被人們請下墓坑，爸爸紅著眼睛撒了第一锨土，瞬間塵土飛揚(yáng)，紛紛落在棺木上。
然后，爸爸按著我的頭，“快點(diǎn)給奶奶磕頭，以后再也見不到了?！蔽颐腿婚g惶恐萬分，心如刀絞，淚如泉涌，放聲大哭：“奶奶，奶奶……”
沒有了奶奶的日子，生活依然繼續(xù)著。因?yàn)槟莻€年齡，根本不會儲存憂傷。就是偶爾看到小伙伴牽著奶奶的手，心里有些失落。沒有奶奶的日子，漸漸成了習(xí)慣，有時，好像感覺奶奶從來沒有出現(xiàn)在我的生命里!
下午我送母親回老家，清理舊屋子時，發(fā)現(xiàn)一根舊拐杖，讓患腦血栓的父親看。父親用手輕輕摩挲著，嘴里嘟囔著：“娘，娘……”我也撫摸著那根拐杖，感受奶奶的溫暖，就像父親一樣。
我一剎那又回到小時候，又看到奶奶拄著拐杖顫悠悠地等著她心愛的孫子回家。 她的愛穿過歲月如潮水把我淹沒，喚醒我冰冷的靈魂，我淚如雨下，“奶奶，孫子想您了！”
可惜，奶奶連一張照片都沒留下，我根本沒有記住她老人家的樣子，就像她臨死還牽掛著我我卻渾然不知。如果來生有緣，我還想做您的孫子??！到那時，茫茫人海，哪個是您呢，親愛的奶奶？
親愛的奶奶，今夜您托夢給我，好嗎？讓我記住您慈愛的容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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