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高靄亭
讓我們記住那一天——公元2011年12月12日。
那天晚上,我們正在集體備課,忽聽警車、救護車嘶叫聲頓起,連響不絕,撕心裂肺,小城在冬夜里顫抖。不大會兒,一老師在地方網(wǎng)上得到了消息:首羨鎮(zhèn)中心小學校車側(cè)翻于水溝,已有多名小學生傷亡!頓時,辦公室里沉寂了,空氣凝固了。
9點半,默默走出辦公室,下樓,牽自行車,出校門。路上,車人已稀,昏黃的路燈如淚水迷蒙的眼。已經(jīng)不圓的月亮掛在東方之天,陣陣冷風,凄神寒骨。身冷心沉,似乎再也無力騎行,便推車慢慢前走。縣中心醫(yī)院的那個方向,仍不時傳來警車、救護車的陣陣嘶叫。
至家,鉆進被窩,終不能成眠。腦畔鋪開的是全縣最偏僻、最貧窮的那個首羨鎮(zhèn)的那一片曠野,那一條水溝,那側(cè)翻的校車,那相擠相壓的流血孩子,那散落的鞋子、書包、課本,耳邊一直有一群孩子在嘶啞地哭著叫著。禁不住,眼眶酸了。不知怎么,又想起了老家當年的小學。
那時,村村有小學,大家把這樣的村小稱作“耕讀小學”。我們村的小學教室是生產(chǎn)隊的兩間土墻房,高中畢業(yè)的三姑是老師,一人就把數(shù)學、語文、音樂、美術(shù)等全包了。教室里,幾個橫排的土墩子上橫架著幾塊長木板,伙伴們各帶小凳。全村總共十來個孩子,分一、二年級左右坐著。
教室后面的墻上是“學習園地”,園地里展覽著同學們的作業(yè)。講臺黑板的上方,貼有毛主席的畫像,畫像兩旁分別貼著用紅紙書寫的“好好學習”和“天天向上”。課間,大家便在門口的院子里玩游戲,歡聲笑語不斷。上學、放學,挎著小書包,唱著小曲兒,獨來獨往,校與家間的往來,最多也不過十分鐘,家長從來不要為孩子的安全擔心。
讀完二年級,便轉(zhuǎn)升到一里外的一所完小。這所完小原是一家地主的院落,主房三間,西間上建閣樓,室內(nèi)有梯可上。主房東西各有配房三間,院門右旁,有一高而粗的老桐。上學,同村的伙伴或牽手,或挽臂來;放學,一村的孩子站一隊,唱著歌兒回家去。
后來,學校規(guī)模擴大,老房子先后拆除,建起了幾排青磚紅瓦房,壘了幾個小花壇,開辟了一個大操場,圍上了磚院墻。校門建好后,校長還請家父題寫了校名。上個世紀90年代中期,為“改變辦學條件”而校舍又拆,建起了樓房,鋪了沙石大道,栽了行行青松綠柳,植了圃圃紅花碧草,因而,校園更見氣派,更見美麗。一個周日,校長喊上我,在校墻的內(nèi)外刷上了紅色的大字標語。至此,鄉(xiāng)親們?nèi)允歉吲d,娃兒讀書,結(jié)伴去來,花錢甚少,暑寒不愁,風雨無憂。
學校煥然一新的第二年,上級一聲令下,村校合并,于是,附近六個村莊的在此校讀書的孩子們,全轉(zhuǎn)到了十里外的鎮(zhèn)中心小學;于是,錢多了一份花,上學放學多了一份險,家長的身上多了一份累,心上多了一份憂;于是,剛剛建起的新校,便也賣給了私人;于是,這所建校近百年的家鄉(xiāng)小學,這所知識傳承了幾代人的小學,這所姑姑、我們兄妹和侄子侄女三代十余人讀過的小學,這所走出一批又一批學生升入初中、高中、大學的小學,這所走出新一代知識農(nóng)民、工人和軍人的小學——南李大樓小學,便也永遠消失在了歷史的長河里。
思想如開閘之水,放而不可收,不覺間,天已微明。匆匆起床,匆匆扒了碗面條,匆匆騎車去了學校。走進辦公室,幾位老師的面色皆現(xiàn)憂郁,一年輕女老師座位從昨晚就空著,老師們說,這位老師的唯一的侄子就在昨晚側(cè)翻的校車內(nèi),且沒有搶救過來!另一位年輕男老師也未到校,說是他的近房侄子也罹難其中!聽此消息,心上頓如針扎!打開電腦,偏僻區(qū)區(qū)小縣的校車側(cè)翻事件已上了各大網(wǎng)站的頭條。
官方稱,有15個孩子永遠地走了!
上課鈴響了,走上講臺,教態(tài)總不能再自如,聲音總不能再放大。40分鐘匆匆把內(nèi)容講完,剩下的5分鐘,我便講起了昨天晚上發(fā)生的痛不忍言而又不能不言的校車側(cè)翻事件。接著,我又說道:“這是豐縣歷史上流淚最多的一天,這是貧弱善良者心上留下重創(chuàng)的一天,這是令人沉痛反思的一天。
同學們,讓我們記住那一天吧——2011年12月12日!”說著,我流淚了,同學們流淚了。這時,下課鈴響了。我又大聲道:“同學們,請起立,為這群遠走的花朵們默哀一分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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