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冠 喬
沿絲綢之路向西,在河西走廊的酒泉地區(qū),有一條清澈碧水蜿蜒北流,這就是《尚書·禹貢》中所記載的“弱水”。 在滿目戈壁大漠、冬冷夏熱、干旱風沙的清冷里,卻還有著“弱水”這樣一個美得讓人遐思無限的柔軟名字,不禁令人想起《紅樓夢》中賈寶玉信誓旦旦的愛情諾言:“弱水三千,只取一瓢。”
弱水最初發(fā)源于祁連山北麓,是典型的冰雪融水,水質甘甜,但河流淺寬,水流較小,難以行舟,故稱其“弱水”?!渡胶=洝ご蠡奈鹘洝分小拔骱V?,流沙之濱,赤水之后,黑水之前,有大山,名曰昆侖之丘,其下有弱水之淵環(huán)之?!庇肿⑨屧唬骸捌渌粍嬴櫭!辈茇в性娰澰唬骸叭跛?,落葉翩翩?!比跛^續(xù)北流,穿越大漠,進入內蒙古的阿拉善盟,便稱作額濟納河。
河水最終注入內蒙古額濟納旗的東、西居延海,《淮南子·地形篇》所謂“弱水出自窮石,至于合黎,余波入于流沙,絕流沙至南海?!边@里所說的南海,就是今天的居延海。唐代大詩人王維的《使至塞上》意境悠遠、情景交融,將塞上居延之地黃昏動人心魄的自然景觀描繪得栩栩如生。“單車欲問邊,屬國過居延。征蓬出漢塞,歸雁入胡天。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蕭關逢候騎,都護在燕然。”
如今,弱水滋養(yǎng)下的居延海令游客心馳神往,當跨越瀚海,真實地站在居延岸邊,遙望飛翔在天邊的大雁,極目盈盈湖水、凄凄蘆葦時,人們難以置信,這靜若處子的長河,雁入胡天的美景,竟是茫茫無際的大漠腹地?!?/p>
金秋十月,正是額濟納胡楊林激情綻放的時節(jié),數(shù)十萬畝胡楊沿河曲折綿延,遍地杏黃,將大地涂抹成精美絕倫的金色,經過長達一年的儲備和積蓄,胡楊美景頓然迸發(fā),每一片葉脈都盛開暖意,每一個枝丫都掛滿太陽。光的影、葉的景、水的綠、樹的形,如婀娜多姿的窈窕淑女,在湛藍的天空下婆娑起舞。
胡楊樹千姿百態(tài),有的巍然矗立、有的恭手迎客、有的仰天長嘯、有的傲然不凡……總之,有一千名觀眾,就有一千種胡楊,每一樹胡楊,都是一面旗幟;每一片樹林,都是一道風景。
片片胡楊樹葉闊而不凡,在一棵棵老樹上靜靜地綻放,像朵朵智慧花,似雙雙般若眼,靜觀世間的繁華與悲涼。秋風刮過,成片的胡楊葉在秋陽里婆娑起舞,翻滾著金黃的鮮亮,黃得眩目,美得醉人。漫步在濃郁的胡楊林中,仿佛進入了童話般色彩斑斕的夢境,那嫵媚的風姿、倔強的性格、多舛的命運激發(fā)起人類無限的遐想與哲思。
世人崇拜胡楊,或許是因為藍天碧宇下美輪美奐的金黃,或許是因為其蕭瑟秋風中飽蘸生命激情,更重要的,還是因為其鼎立蒼穹的詩意、昂首問天的雄姿!——試問:世間還有哪一種植物能有胡楊這般的烈火雄心與英雄氣質?
碧水映金樹,藍天秋意濃。
胡楊林最美之處,還是環(huán)繞其周邊柔曼輕紗般的河水,倒影錯就、鏡泊貼金、流光溢彩、旖旎皴韻,清澈得像稚童的眼睛,汩汩的流淌。走在木棧橋上,你不忍心大聲喧嘩,生怕驚擾了這塵世的安寧,緩緩地走,靜靜地賞,把美景裝進相機的畫框里,愉悅也就沉浸在心海深處。
胡楊,也叫梧桐或異葉楊,蒙語稱其為“陶來”,因其樹葉幼年形似柳葉,中年形似楊葉,老年多變成扁平的鵝掌形狀,故名異葉楊。胡楊是第三紀地質變動時幸存的古老樹種,距今已有500萬年的歷史。胡楊能通過種子和根系兩種方式繁殖,成年胡楊的根系能深達15米之多,比自己的身軀還要長,也就是通過這發(fā)達的根系,胡楊才可以直接汲取難得的地下水源。
胡楊是“活著的化石樹”,享有“活一年不死,死一千年不倒,倒一千年不朽”之說,是國家二類珍惜保護植物,具有很高的觀賞價值和科研價值,在改善生態(tài)環(huán)境方面具有無可替代的重要作用。
在額濟納的黑水城遺址,我們共同見證了胡楊千年不朽的傳奇。
這里原是額濟納河的流經之地,水草豐美,羊肥駝壯,是當年土爾扈特蒙古族人的美麗家園,當年的黑水城及周邊2500多公頃的土地上,百姓安居樂業(yè),男人斜挎彎刀,女人蒙著面紗,寺廟香火鼎盛,商旅自由往來,應是一派祥和氣象。
黑水城建筑呈正方形,邊長434米,僅南邊開設城門,并筑有甕城。步入城中,細沙侵圍的古城遺址西北角土壘上,兩座12米高的西藏覆缽式白塔依然完好,詮釋著當年黑水人的精神和寄養(yǎng),城內的官署、府第、倉敖、佛寺、民居和街道依稀可辨。元世祖至元八年,意大利旅行家馬克·波羅,跟隨父親和叔叔到過這里,并由此開始了中國的神奇之旅。
黑水城真正被毀始于明初的一場曠日持久的戰(zhàn)爭。明朝馮勝將軍與哈日巴特爾之戰(zhàn),黑水城被層層包圍,堅固的城墻竟使明軍久攻不下,于是馮勝將軍命令在弱水上構筑一條數(shù)百米的攔水壩,斷絕黑水城水源,守城官兵饑渴難耐,最終棄城而逃。
戰(zhàn)爭使明朝取得決定性勝利,但也嚴重破壞了弱水的生態(tài)水系,使得大片古綠洲悄然消失在沙漠之中,黑水城及其四周的草場蕩然無存,加之后來上游水資源的過度開發(fā),地下水位下降,河道時常斷流,水質變差,草場退化沙化,這里的河流變成了名副其實的弱水,胡楊樹近乎全部枯死,東倒西歪,面目猙獰,陰森恐怖。土地的荒漠化,活生生將一處胡楊林變成“怪樹林”。
落日余暉里,整個“怪樹林”像經歷過殊死搏斗的古戰(zhàn)場,干枯的胡楊斷肢殘臂,白骨森森,死亡的氣息使人恐怖、寂寥、沉重和壓抑,大片大片的胡楊或歪著,或站著,或倒下,有的仰天長嘯,有的低頭靜穆,有的疲憊不堪,有的虬蟠狂舞,有的面目猙獰,有的聲嘶力竭……逆光下的剪影,悲壯而蒼涼。
進入上世紀60年代,額濟納河上游先后建起了鶯落峽、草灘莊等水利樞紐工程及大大小小水庫、塘壩十幾座,近幾年,為開發(fā)旅游項目,甚至修建了大型的水上公園,使得額濟納河水源急驟減少。據資料顯示,20世紀40年代,每年下泄到額濟納河的水量為12至13億立方米,到了80年代,減少到不足5億立方米,進入90年代,再也沒有一滴水下泄,弱水徹底斷流,隨之而來的,數(shù)百萬畝水面的居延海也徹底干涸。
沒有了水源,自然生態(tài)圈遭到了破壞,原本降雨量就少的額濟納地區(qū)變得異常干旱,年降雨量不足蒸發(fā)量的千分之一。加之西伯利亞氣流的常年勁吹,流沙泛起,額濟納河在短短的幾年間竟變成了一條沙溝,沿河兩岸的胡楊、紅柳等樹種開始枯死,草原逐年沙化成戈壁荒灘,阻擋巴丹吉林沙漠北移的耐旱植物梭梭林,也大面積死亡,沙進人退的局面日趨嚴重,一遇西伯利亞強氣流,沙塵隨風而起,“環(huán)境殺手”四處狂奔,生命被逼向了死亡的邊緣。
2002年4月,一場來自西北地區(qū)的沙塵暴席卷了全國,流沙肆虐,遮天蔽日,國人被蒙在沙塵之中,幾乎無法呼吸。同時,沙塵暴也波及到了韓國和日本。而沙塵暴的源頭,就是這當年水草豐美的額濟納。
近年來,拯救額濟納綠洲的呼聲引起了國家有關部門的高度重視,成立了額濟納河流管理機構,國家按計劃4次調水進入居延海達22.5億立方米,使得這一地區(qū)恢復了昔日的生機,這才有了額濟納的胡楊美景,居延海的原生態(tài)風光,吸引了全國各地絡繹不絕的游客。
額濟納漢語的意思是有主之河。三百多年前土爾扈特蒙古族定牧于額濟納河流域時,留戀的就是這弱水三千、茂盛的森林和豐美的牧場。
如今,汩汩清泉又開始從額濟納河流過,留給了人們無盡的思索:款款流淌的不僅僅是三千弱水,更是盎然的綠意與生機,是人類賴以生存的生命綠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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