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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州作家，從文學(xué)到美學(xué)【No.694】

摸烏米

河南南陽樂悠悠

你知道啥叫烏米嗎？你摸過烏米嗎？我相信多數(shù)人沒有聽說過，更不要說摸過了。但我也相信，出生于五六十年代的農(nóng)村娃，你不會不知道吧！反正我摸過烏米。

有的說，這老陳盡寫些稀奇古怪、老掉牙的東西。是的，因為我經(jīng)歷過，對烏米的記憶，時常在腦海中翻騰，若不把它說出來、寫出來，總覺得是個很大的遺憾。況且我與烏米，確有一段刻骨銘心的因緣。寫出來，對我來說是個解脫，也許在農(nóng)耕文化中這個奄奄一息的詞匯會消失得慢一點。寫出來，存檔，給自己腦海也留點空間。

烏米，老家稱“烏霉”，它生長在高粱上。小時候，我僅知道烏霉好吃，幼嫩的我們習(xí)慣稱“白胖娃兒”，味道清香可口，尤為鮮美；老的稱“老開花”或叫“開花頭”，孢粉已散開，味道欠佳，雖然有些噎人，卻也有別樣的味道，吃后牙齒、滿嘴及臉上都是黑色。至于對人體有害還是有益，那時沒考慮這些，反正農(nóng)村人都吃，是誰發(fā)明的，不知道，為的是解饞、耐餓。從其生物形態(tài)看，我覺得“烏霉”這兩個字更為恰當，因為無論怎么看，“烏米”與“米”都相差甚遠。

烏米，雖為微物，也有追尋的情感。我查閱《漢語大辭典》和《辭海》一類的大型工具書，不管是“烏米”或“烏霉”都未予收錄。讓我深感忻幸的是，不知道是誰能在百度百科中加以青眼，讓我領(lǐng)教：“烏米”是一種烏霉菌，并且是真菌。是在高粱孕穗期感染所致的一種病害，顏色多為黑色。農(nóng)學(xué)病害名稱叫黑穗病，又稱高粱黑粉病。我不禁愕然，我的乖??！我時常心心念念的美味，竟然是病菌，那么好吃的東西怎么能是病菌呢？對身體有害嗎？

原來，“烏霉”對人身體沒有任何毒副作用，可食用，新鮮味美。它具有很高的營養(yǎng)和藥用價值，含有豐富的蛋白質(zhì)、碳水化合物、礦物質(zhì)、維生素等營養(yǎng)成分。尤其是人體必需的8種氨基酸、膳食纖維、活性多糖、多肽等有機化合物含量較高，富含硒，可顯著提高人體的免疫功能。它還有個中藥名叫“高粱黑霉”，有健脾胃、利肝臟、安神之療效。這個看上去發(fā)霉的病菌，實際上卻是“珍寶”的東西，是理想的天然保健食品。這下我放心了。在西方一些國家已將烏米列入食用菌之列，其視為美食中的珍品。玉米上也有這種病害，稱玉米烏米，性質(zhì)效果相同，也可食用。但老家沒有人吃玉米烏霉的習(xí)慣。

我小時候農(nóng)村是人民公社體制，屬“三級所有，隊為基礎(chǔ)”，每個生產(chǎn)隊都種有大片大片的紅高粱，一眼望不到邊，這就是名符其實的“青紗帳”。尤其是在我的老家桐河，土地肥沃，地勢平坦、開闊，種植面積更大。當時老家有個順口溜說“想吃桃黍面，桐河圓圈轉(zhuǎn)?！闭f明家鄉(xiāng)種植紅高粱很多。

在我的記憶里，那年代老家沒有直路，更沒有大方路，都是歷史上遺留下來的彎彎曲曲的小路，多數(shù)道路都要穿高粱地而過，農(nóng)村叫稍近路。夏末秋初，高粱們都長得碧綠頎長，一般都有兩三米高，人走進里面，就像陷入沒頂?shù)木G色深淵，密密實實的植株，翠綠亮滑的葉子，遮成一個神秘幽深的世界。若途徑桃黍棵（高粱地），急著往家里趕路，不走又不行，有的一走就是幾百米遠，人一旦進入，就形成與外界的隔絕，陰森森的，十分恐怖。尤其是老陽兒快落了，風(fēng)吹著高粱葉子嘩啦嘩啦地響，還不時傳來怪聲怪氣的鳥叫蟲鳴，令人毛骨悚然。若迎面走來一人，心想也不知是好人或是壞人，頓時汗毛直立，非?？謶?。還常聽老人們說，某某村曾有人在桃黍棵里被劫了，誰誰在桃黍棵里看見過鬼了，等等不知虛實的傳言，心中十分可怕。那時出遠門或走親戚，父母們最擔(dān)心的是怕走桃黍棵里的稍近路。當然還是好人多，我從沒遇到過壞人。

高粱，老家人不說高粱，只說桃黍。我常想，為啥種這么多桃黍。原來桃黍渾身上下都是寶，在農(nóng)村用處很大。高粱粒有上交任務(wù)，桃黍生物產(chǎn)量高，刷桃稈葉是農(nóng)村的一種活路，刷下的葉子是牲口的最好飼料。桃稈是最好的燃料，還是打箔、編席和蓋房子的主要原料，按工分人頭分配，家家戶戶門前都跺有桃稈垛。高粱穗子脫粒后稱刷子毛，可扎笤帚、刷子，莛子可串拍子、編篩子、握筐子，桃稈葉鋪箅子不沾饃，綠色生態(tài)又環(huán)保，有益身體健康。高粱上的這些產(chǎn)物，出家過日子哪戶都離不了。

好了，說的有點遠了，還是說說“摸烏霉”吧！摸烏霉季節(jié)性很強，一般在大暑前后，高粱一個個挑出了旗葉，正值打包孕穗期，這時是摸烏霉的最佳時期。人們就會三五成群，成幫結(jié)伙地走進高粱地去摸烏霉，一些年長者，邊走邊講一些新鮮的故事，反正是桃黍棵里，啥話都可以說，逗得大家很開心。

摸烏霉可不是個美差事，大伏天鉆進桃黍棵里，密不透風(fēng)，悶熱悶熱，不一會兒就汗流浹背。再者桃稈葉的邊沿都是小小的鋸齒形，拉得身上、胳臂上血淋淋的，還有那些膩蟲和不知名的小蟲子，鉆進褲腿，爬上脊背，時不時咬一口，非常難受。

摸烏霉可不是個容易的事，終究感染病菌的高粱植株較少，農(nóng)人們都不喜歡讓高粱生長烏霉，因為要影響產(chǎn)量。所以高粱生不生烏霉，那是極大的偶然，而我們能不能找到烏霉，更是偶然中的偶然。有時在高粱棵里能跑幾個來回，也找不到一個烏霉，常常是一無所獲，空手而歸，非常掃興。摸烏霉完全靠眼力，靠技術(shù)，憑運氣。老家有個歇后語叫“桃黍棵里摸烏霉——冒碰哩”。說的就是這個道理，摸烏霉毫無把握。

摸烏霉是個技術(shù)活，也得靠經(jīng)驗，才能認出來。什么樣形狀的苞穗才是烏霉，一定要辨認好，你總不能將每棵孕穗都撕開苞葉看看吧！這樣糟蹋莊稼，生產(chǎn)隊里也不允許。

我識別烏霉的本領(lǐng)還是很高的，很少有看走眼的時候。我總結(jié)的主要經(jīng)驗是“先看后摸”。從直觀上看，那些植株矮的，肚子大的，有點歪的，苞頭緊的，用手一摸硬實的，肯定是烏霉。用手摸摸虛軟的，不頂手的，是正常發(fā)育的高粱穗。所謂“摸烏霉”，我想也就由此而來吧！

說細點，也就是生黑穗病的、帶有所謂烏霉的高粱病株，矮于健株。發(fā)病初期病穗穗苞很緊，下部膨大，旗葉直挺，剝開可見內(nèi)生白色棒狀物，即烏霉。苞葉里的烏霉初期小，指狀，逐漸長大，約五六公分長，后中部膨大為圓柱狀，較堅硬。烏霉在發(fā)育進程中，內(nèi)部組織由白變黑，后開裂，從苞葉內(nèi)外伸，表面被覆的白膜也破裂開來，成熟后即散開，并露出亂絲狀維管束組織，我們稱它“老開花”，味道不佳。

我順著生長得粗壯而又密實的高粱壟來回走動，走一次能搜尋五六行，眼睛瞪得大大的，直盯著高粱穗，一眨不眨地左右尋覓，偶然看到一個，手一摸是硬實的，像找到寶貝一樣，喜歡得直跳起來，心里感到很得勁。

摸烏霉很有趣，在那高粱地里鉆來鉆去，像捉迷藏一樣，這鏡頭很難再現(xiàn)，無法復(fù)制。有時還有意外收獲，如野瓜（屙瓜）、馬包、甜稈（不抽穗的高粱桿，俗稱“老公甘”）等，這些都是農(nóng)村娃天然的美食。

找上半天后，伙伴們帶著烏霉坐在地頭起，看著這勝利果實，心里美滋滋的，好好品嘗這大自然的恩賜。大家邊吃邊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嘴唇、臉蛋、鼻子、眼圈都是黑的，就像戲里的大花臉一樣。你笑我，我笑你，那爽朗的笑聲在鄉(xiāng)間原野上回響，那個開心勁無法形容。隨著高粱烏霉的消失，再想一飽口福，難??！

我不知道別人如何評價高粱烏霉，但在我，烏霉是我小時候最好吃的美食，嚼食烏霉是最高的野味享受，在那個年代，幾乎沒有什么美味零食可以替代。

時光荏苒，往事不堪回首，一晃半個世紀過去了。隨著歲月的流逝，人生中，往往都會留下一段永遠抹不去的記憶，這記憶有的使你高興，有的令你悲傷，但無論高興還是悲傷，摸烏霉這段珍貴的記憶，我仍歷歷在目，記憶深刻，永遠難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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