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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分過后,陰盡陽生,春意茂然,遍地風景,適宜采春。
走進山中。
滿目的綠,嫩綠、淺綠、深綠、蒼綠、墨綠,舊綠疊著新綠,深深淺淺,濃濃淡淡,綿綿密密。滿山的梯田,婉蜒起伏,連綿不絕,勾勒出妙曼的曲線,風姿卓絕。層層梯田之上,如士兵列陣般整齊地栽種著數(shù)不清的杉木,半人高或者一人高,針狀的枝葉簇擁著頂尖嫩黃色的圓球形花芽,待以時日,就要長成刺破云天的良木,睥睨四野。
杉木腳下卻是一片蕨的世界。數(shù)不清的蕨芽拱破地皮,從覆地的老蕨葉中探出頭來,醬紫或是淺青,肥壯或是細瘦,長長短短地聳立著,芽頭彎彎下卷,如嬰兒半握的拳頭,惹人愛憐。走過一片蕨叢,就有數(shù)只螞蚱驚飛?!安赊Р丝 蓖挟斨胁恢l呼喊了一聲,大家便快活地四散開來,一人擇一面向陽的坡地,像富足的土地主,開始滿足地采擷。仲春時節(jié)的蕨,嫩的用手指輕掐即斷,指尖隨即沾上稠滑的汁液,讓你深刻感受到生命的流動。蕨是一種古老而神奇的植物,它們見過恐龍。有人說,蕨類是流亡者。存活下來的蕨類都演變成了草本植物,它們從高處跌落到低處,從主角褪變成默默無聞,無所抗拒也無所諂媚。蕨類大多生長在不為人注意的地方,它們不去與樹攀比與花爭寵,把每一分、每一秒都用來安靜地生長、蓬勃。蕨在角落是不爭世的,可它們也不拒絕世俗。它們被人們采了去,前一頓涼拌后一頓油炒,味美可心;還可以去熱、治傷,全株入藥,醫(yī)治疾病。竊以為,做人當學蕨呀,凡事順其自然,遇事處之泰然,得意之時淡然,失意之時坦然,在自己的角落,過自己的日子,活成自己的樣子,變成自己的光。在世俗的面前,也落落大方,盡可能發(fā)揮自己的用處,給予別人需要的光。
表嫂找的一塊寶地,滿坡蕨芽遍出,一會就是滿手滿把。孩子們歡呼雀躍,和大人們比著賽著爭相采摘,興奮的聲音此起彼伏,“這里好多”“看,我采的這棵好大”“快來啊,這邊的好嫩”……疫情之下,宅居太久,是該好好享受這天高地闊的坦蕩陽光和明媚春光。采來的蕨找一塊空地堆做一處,孩子們采的蕨,有長有短,有粗有細,有老有嫩,相比之下,大人們就顯得功利心重了:蕨總是愿意跟芒交織著生長在一起,芒越密,蕨越壯。大人們就總是鉆在芒叢中像小孩似的高高撅著屁股尋找目標,看到一棵,也顧不得形象,急迫的攀爬過去伸手探采,每次必有滿意的收獲,只是那些細而鋒利的芒,總會在大人們的手上耐心地割出一道道小口子。像一位技術精湛的大夫,不動聲色地用手術刀飛快的劃開你的皮膚,良久,才讓你感覺到痛。
采得累了,直起身子,抬頭默默看一架飛機發(fā)著亮閃閃的銀光在萬丈高空飛過,碧藍色的天空留下一道白色的痕跡,痕跡慢慢洇暈開來,形成好看的棉花云。側耳靜靜聽一會兒對面山林隨著山風發(fā)出洶涌的波濤般的聲浪,閉上眼睛,你分明在山頂,卻似在海邊。又一陣風刮過,狡黠地奪走了你的草帽,你只好停止遐想,手忙腳亂地從風手中奪回你心愛的草帽,再重重地把它按回頭頂。
《詩經》中有:“陟彼南山,言采其蕨。未見君子,憂心惙惙。亦既見止,亦既覯止,我心則說”的詩句。詩經里的春天,山野里生長的蕨菜成了愛情的見證。
唐代蔣防作詩頌芒,曰:“紫芒分冪冪,青穎澹油油。”
蕨有蕨的詩,芒有芒的詩,你也有你的詩。
走進鄉(xiāng)間。
鄉(xiāng)下有的是廣袤的田野,隨便撿一處,你只管走進去就好了。那些花兒呀草兒呀,保管讓你的兩只眼睛看都看不過來。
三月的天空,是油菜花的天空。陽光下,一望無垠的金黃,黃得鮮亮,黃得奪目,黃得熾烈,黃得甜蜜,黃得沉醉。引得無數(shù)鳥兒唱,蝶兒舞,蜂兒忙。你從小就喜歡家鄉(xiāng)的油菜花,對于你來說,油菜花就是家鄉(xiāng)的春天。她在你的記憶里,承載著太多兒時甜蜜的往事,你愛她的平凡、愛她的低調、愛她的燦爛、愛她的奔放,她是鄉(xiāng)野之花,是希望之花,是生命之花,也是幸福之花。
在油菜花海鋪天蓋地的燦爛、明亮與金黃之間,細細的田陌交縱,它們靜靜地、悄悄地編織出一張四通八達的網,你踏上去,就能到達想去的任何一畦花海。你踏上去,卻突然猶豫了,心疼了,舍不得了,這哪里是尋常的田埂呀,這分明是世間最好的花徑:一邊是開著嫩黃色小花的刺果毛茛,一邊是開著紫紅色花朵的紫云英,細細纖弱的花瓣襯著細細小小的綠葉子,一朵連著一朵,一片連著一片。它們的花兒,一黃一紫開的涇渭分明,枝兒葉兒卻熱烈的交織在一起,和諧到極致。它們柔和而綿密的向縱深處延伸,織成一條點綴著華美色彩望不見盡頭的綠絨毯。你的手忍不住就輕輕拂上那些細嫩的花兒葉兒,悄悄地退回腳,放棄要去尋一片最美麗的油菜花海的念頭。這些細小而堅韌的生命讓你心底泛起一股不忍打擾的感動。
告別油菜花海,你浸染著一身花香,信步走。不覺走近一片果園,梨花雪白如云,桃花緋紅如霞,于是一片白云挨著一片紅霞,次第鋪開,美得不似人間。而樹兒腳下,又另有一番乾坤呢:數(shù)不清的藍眼睛,一眨一眨,撲閃撲閃好奇地打量著你,啊,這是“阿拉伯婆婆納”!傳說中有一位叫做“阿拉”的老頭躺在草地上想念自己的老伴“婆婆”,所以他躺過的那片草地,就被叫作阿拉伯婆婆納,這多像一句奇妙的咒語,嘰哩呱啦一念,就春回大地了。阿拉伯婆婆納從來都不是孤單的,它和大片大片的野豌豆、婆婆指甲菜簇擁生長著。這時節(jié),嫩眉嫩眼的野豌豆像一個正處于青春期的孩子,還沒有結果。記得小時候,我們一幫子黃口小兒和黃毛丫頭,最愛摘了野豌豆的莢果,沿著腹縫線一邊剖開,一邊折掉帶桿的一邊,放嘴里鼓著腮幫子吹得滴滴響,一個可以玩上很久。而婆婆指甲菜是上好的豬食,豬吃了長得膘肥體壯,那時候,身邊的小伙伴們,經常被父母攆進田地里,采摘上一籮筐婆婆指甲菜背回去熬煮了給自家的豬“進補”,等豬兒賣上一個好價錢,或許能得到父母五毛一塊的“打賞”,給自己添點小零嘴兒。
漫步行來,又發(fā)現(xiàn)一片桑樹林子,被勤勞聰明的農人用枳樹結成的籬笆嚴嚴實實的保護著。精精瘦瘦的枳樹猶在生長著,心不甘情不愿的淪為別人的配角,卻也努力開放出零星的幾朵白色小花,吸引的幾只鄉(xiāng)間常見的白色小蝶悠悠飛舞,花兒蝶兒都很樸素,卻也很有自己的樂趣。你細細端詳著那幾只不知名的白色小蝶,啊,你又發(fā)現(xiàn)了什么?你發(fā)現(xiàn)了扦插在枳樹籬笆中間的幾根細瘦的不起眼的木枝,那木枝頂頭,卻赫然生長著——一簇紫紅,是香椿沒錯!你的心臟呯呯狂跳,這可是你極鐘愛的妙物,開水氽燙,瀝干水分,搛入碗中,放生抽、陳醋、鹽,再淋上油潑辣椒和蒜泥,一拌就是無上的美味!可是,這算不算偷呢?你作賊般的四下環(huán)顧,最終還是說服了自己,砍斷作籬笆的枝子自個兒頑強生長出的野物,摘了也不算偷啊。你踮起腳尖,高高的舉起胳膊,輕輕一掰,那簇紫紅色香氣撲鼻的嫩芽就握在了手心里。
真好啊,你把春天采進了手里。
走進溪邊。
一條清亮的小溪像一條蜿蜒的絲帶,唱著歡快的歌兒不知疲倦的向前奔跑,它的目標是大海吧,你相信它一定有這樣遠大的志向。溪上橫跨著一座古舊古舊的石拱橋,橋的這邊,是大片大片的稻田,稻田里漫著水,農人已經在犁田做栽種早稻的準備了——禾花飄香,蛙鳴陣陣的美妙季節(jié)很快就要來到了。橋的那邊,是一片小小的村莊,房舍整齊,村道干凈,散發(fā)出一種沉靜而內斂的美。橋頭立著一棵高大的苦楝樹,正抽展出一樹細細的嫩芽。小時候,這種樹是非常多的,幾乎家家戶戶的門口都能看到它的身影,到了夏天,它會結出飽滿光滑的一種叫“苦楝子”的綠色小果子,苦的很,并不能入嘴,便被孩童們摘來當做彈弓的子彈,打在人身上生生地疼。到秋天的時候“苦楝子”就會慢慢的變黃,雖說表皮皺皺巴巴的,但懸掛在枝頭,卻給蕭條的秋冬增加了一絲絲生機。
你過了橋,慢慢地在村莊的邊緣上走。村莊的邊緣還是開闊的田野,旁邊流淌著那條快活的小溪。溪邊蹲著一位約摸三十歲左右的村婦,正在石板上“啪啪”地大力捶洗著衣物——看到這早已消失久遠的一幕,你微微有些恍神。卻突然發(fā)現(xiàn)左邊離你很近的農田里,一大一小兩頭水牛,正呆頭呆腦的看著你,目光隨著你的步伐緩慢移動,你有些膽怯,怕它們沖上來撕打,你一個人,怎么打的過兩頭牛?你索性站住,假裝惡狠狠的回瞪它們,卻發(fā)現(xiàn)那兩雙美麗的大眼睛里沒有絲毫的惡意,有的只是一臉無辜的好奇。你在心底嗤笑著自己的小人之心,繼續(xù)往前走。
一片片菜地,又另有一種風韻。芥菜花沿著小溪兩岸開得正密,遠遠近近,星星點點,細微的黃色小花,自有一種別樣的春景和感受。碧油油的豌豆地里,豆苗已經長得足有半人多高,莖桿肥瘦嫩綠,中通外直,晶瑩透亮,橢圓形的葉子嫩綠新鮮,尖上長著一絲細細的小蔓,枝葉間掛著一朵朵色彩淡雅的蝶形小花,似蝴蝶舞翩躚。在我童年的記憶里,除了油菜、水稻以外,豌豆是我印象最深的植物了。豌豆尖掐來可以當作青菜炒了下飯吃,熟透的豌豆怎么烹調都可以:煮、炒、燉,或曬干、加油、擱點兒白糖炒就是上好的餐間零嘴,還有一種較高級卻頗為復雜的吃法,將干豌豆粒磨瓣去皮、用水泡發(fā)后磨成漿、再經過濾、熬煮成糊,冷卻后制作成豌豆粉,加上香菜、蒜、醋、鹽、醬油、味精、紅辣子油調味,酸辣可口,鮮香味濃,是農人們不可多得的一道夏季消暑涼食。
蠶豆地里,黑白相間的蠶豆花卻已謝盡,掛滿了胖乎乎的、指頭似的嫩豆莢。小時候,大人們總會從地里抱一捆結滿豆莢的蠶豆秸稈回家,勒令著小孩們逐個逐個地摘豆莢、剝蠶豆,對坐不住的孩童們來說,這實在是一項枯燥無聊的活計。好在剝出豆子后大人們會變著法子讓我們享享口福:嫩豆用來燜成軟糯清香的蠶豆飯,老豆擱點鹽用小火油炸,就是咸香可口的零嘴兒??粗切傻蔚尉G瑩瑩的豆莢,蠶豆的縷縷清香似在鼻間縈繞,一份暖暖的溫馨在心靈深處蕩漾,清晰而雋永。
鄉(xiāng)下是隨處長花,也隨處長菜的地方。一棵小樟樹下,就孤零零長著一棵嫩綠的小芥菜,也不知道它是怎樣獨自跑到這里的,許是這邊風景獨好?
地上草如茵,兩岸柳如眉。這么好的風景里,一個人走著走著,心底卻驀然生出一股悵然,這些兒時相親相近的菜兒呀、豆兒呀、花兒呀,如今卻相隔的遙遠,像一個又一個悄然遠去的身影。
還好這個春天,現(xiàn)在是屬于你一個人的。
走過一段田埂,天邊忽然雷聲滾滾,零星的小雨隨即漂漂灑灑地落了下來,落在臉上,涼沁沁的。四野空曠,并沒有可供遮風躲雨的所在??赡闳匀徊幌胪刈撸∠飵字豁標∮蔚穆轼喴步o你一樣。你們呆立著看著彼此,時間仿佛按下了暫停鍵。萬物靜默。
此刻,你想只聞花香,不談喜悲。
少頃,雷聲仍然時斷時續(xù),但雨顯然已經不會再下了,暗藍色的天空已微微透出太陽的亮。鴨子們已經把頭深深地埋進身體里,做起了美夢。它們睡得太香甜了,你幾乎懷疑自己聽到了它們輕輕的鼾聲。
你轉頭,眼前,一大片何首烏和薔薇貼著地面互相交纏著生長,彼此簇擁成纏綿的深情。數(shù)株女貞在壟上以優(yōu)美的姿態(tài)傲然生長,宛如平地騰起一團團綠色的蘑菇云,綿延起伏,朦朧婉約。她們深情款款地捧出無數(shù)米粒般的小花,親親密密簇擁在圓錐形的花序上,花花相依,花花相吻,似飛雪,似天際飄落的云朵,繾綣舒展,裊裊娜娜,散發(fā)出陣陣沁人心脾的濃郁香氣,籠罩在這香氣里,會讓你感覺自己正被戀人的懷抱甜蜜相擁。壟腳,生長著一簇簇粗壯而茂密的野蔥,葉子肥嫩,頎長碧綠。你又不覺想起小時候,媽媽總是帶著你去野地里挖野蔥時的情景:她用小鋤頭把一把把的野蔥連根挖起,再麻利地抖落野蔥根部的泥土,一顆顆白白凈凈的野蔥頭立刻呈現(xiàn)在眼前,像一粒?,摪椎恼渲椤V淮谙锵磧?,回家切碎,嗑幾顆嫩鴨蛋攪拌均勻,灑上幾粒鹽,熱鍋熱油爆香,一碗噴香撲鼻的野蔥炒鴨蛋即刻間就做好了。
你幻想著那碗金黃碧綠的野蔥炒鴨蛋,忍不住咽下一口唾沫。媽媽右手托舉著一大把野蔥,踏著腳下數(shù)不清的花兒呀草兒呀,正慢慢地向溪畔走去,你隨著媽媽的腳步,在背簍里輕輕地晃呀晃,晃的快要睡著了,媽媽卻在這時候柔聲哼起了歌:
在那遙遠的小山村
小呀小山村
我那親愛的媽媽已白發(fā)鬢鬢
過去的時光難忘懷
難忘懷
媽媽曾給我多少吻
多少吻
吻干我臉上的淚花
溫暖我那幼小的心
媽媽的吻甜蜜的吻
叫我思念到如今
……
你恍惚了,你的眼睛漸漸霧氣漫渙,不知自己身在何處——
你在春的深處、故鄉(xiāng)的深處??!
作者簡介:唐小棱,筆名木白,女,侗族,生于80年代,系懷化市作家協(xié)會會員,多篇小文見于《讀者校園版》《知識窗》《當代散文》《沈陽鐵道報》《吐魯番》(季刊)《懷化文學》《北斗》《懷化日報》《邊城晚報》《家庭百事通》《懷化廣播電視報》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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