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部散文選刊》原創(chuàng)版線上平臺:半畝書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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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葉紛飛。那些各式各樣自由飄飛的落葉,把荒涼的秋天織成一幅斑斕的油畫。我沿著一條小徑,走向秋的深處。
落葉唯有在秋天,才這么自由奔放,燦爛奪目??v然是一出生命的悲劇,也演繹得熱烈歡鬧,精彩無比。它們從空中的舞臺慢慢降落到凡塵,鋪了滿地的金幣。紅的、黃的、紅黃間雜的、帶有黑色斑點的,這么多各種色彩、不同形態(tài)的葉片,鋪在山野之間,鋪在我的腳下。它們曾經(jīng)在高高的枝頭,迎風(fēng)飄蕩,吟唱著內(nèi)心的歌謠,歡跳著醉人的舞蹈,自由地揮灑著弱小、短暫,而又斑斕的生命。是的,一枚小小的葉片,也是有生命的,它有著細密的紋理,有著縱橫的脈絡(luò),這脈絡(luò)不也流蕩著血液之溫,這紋理不也顯示著它豐富的生命圖景嗎?
真的不忍心踏著它們薄薄的軀體,去登臨我心中的風(fēng)景。
這一面山,就在單位大院的后面,是這個城市的植物園,園子依山而建,風(fēng)景優(yōu)美。松柏、薔薇、牡丹、月季等各種樹木、花卉,應(yīng)有盡有,分門別類,自成家園,錯落有致,美不勝收。我植物方面的知識不多,識得出的樹木花草實在有限。我不想做一個植物學(xué)家,不想知其名號,只喜歡觀賞它們風(fēng)中舞動的樣子,欣賞它們純樸自然的美。這個植物園有門有院墻,但又是開放式的,和整面山連成了一體,有很多小徑通向山頂。它里面還建有一些茶社、餐廳之類供游人休憩用餐的地方。在春、夏兩季,以及秋天紅葉落盡之前,是植物園的旺季,路上車水馬龍,園里游人如織。我常常在傍晚時分,在節(jié)假日,暫時拋開勞心的工作,拋開心愛的書本,走入園中,去親近一株樹木,聆聽一朵小花的低語,去自然中放松身心,做一次精神的深呼吸。
此刻,立在這半山坡上,秋風(fēng)徐徐,涼意一點點地把我用力爬山出的一層細汗慢慢抹去,精神十分舒爽。觀賞著周圍的風(fēng)景,一種豪氣充溢胸中。不由想起唐朝詩人劉禹錫的《秋詞》:“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勝春朝。晴空一鶴排云上,便引詩情到碧霄。”詩人闊大的胸襟、無畏的氣度躍然紙上,真是詩情無限,壯志凌云。這樣一種對秋天的贊美實在難得。
此時,山下園子里的茶社,飄出一種裊裊的梵音,好像是一曲佛樂,低回往復(fù),盤旋在這山林里,和這個季節(jié)日漸蒼涼的景色倒是有一些相合。我的心緒受此感染,一絲落寞慢慢浮起,思緒也變得悠遠起來。還記得幾年前第一次聽到佛樂的情景。一個偶然的機會,我在網(wǎng)上發(fā)現(xiàn)了一位朋友的博客,打開頁面,一曲從未聽過的佛樂,敲響我的耳膜。一霎間,攫住了我的心,并且它在不斷下潛,下潛,沉潛到我心的最深處,觸動了心底最柔軟的部分,一下子牽念起許多如煙往事。突然間,淚水決堤而出,涌滿了臉頰,這淚流得是如此自然、暢快、肆意,一無遮攔,像積蓄已久突然開閘的洪水一泄而出,里面包含了深摯、愧疚、痛悔、壓抑、委屈、憂傷等各種復(fù)雜的情感。這是我第一次聽到一首曲子而流淚,它一下子擊中了我,打動了我,可能也和當(dāng)時的心境有關(guān)。但那樣一次流淚,是對我情感的一次徹底的釋放,它流出了積壓在心底多年的淚水,流出了那些黑暗的情緒,流出了內(nèi)心的軟弱遲疑和悲傷。那次以后,再打開那個頁面,不知怎么,再找不到那種流淚的感覺,對那個曲子仍然欣賞,百聽不厭,但不會再讓我一灑熱淚。好像那一次已然把所有的淚流完。那音樂,讓一顆心變得博大而純凈,看地地遼闊,看天天澄明。一顆心向佛而靜,但更增加了一些堅硬、堅韌、昂揚的成分。就像剛才一路小跑著上山,出了一頭細汗,似乎仍是一個青春奔放的少年,身輕體健,行動迅捷,不像是一個正邁向中年的人。就像這秋雖然漸漸深了,有些樹仍然綠意蔥蘢,還有些紅得燦爛、耀眼,努力地盛放著生命中的驕傲。這不正是一種昂揚奮發(fā)的精神,一種噴涌著無限活力、奔騰向上的生命豪情么?
天色向晚,日輪西斜,山下的景物開始模糊起來,仍能大致看到山下那個大院里整齊而威武的建筑,間或傳出一些嘹亮的口號聲,這些高亢的音節(jié)把這個寂寥的秋天推向高處。那便是我的單位,那里有我的一間小屋,一張書桌,那里是我的煙火人間。繁忙的工作之余,我在那里讀書、思考,寫下一些零星的文字。當(dāng)年就在這個大院,懵懂中展開了我的軍旅生涯,輾轉(zhuǎn)多處軍營之后,又回到這里,還是在一種束縛中繼續(xù)著心靈的舞蹈。我常常想,在這樣一個和平的年代,我們這樣一群人在這里,在這樣一片蒼莽的高原之上訓(xùn)練、工作、生活,孤獨寂寞中堅持著自己的理想和追求,履行著自己神圣的使命和職責(zé),作為一柄利劍,作為大國地位的支撐,彰顯著威嚴(yán)和神圣,真的是有一些偉大。但是,沒完沒了的會議,大大小小的考核,反反復(fù)復(fù)的檢查,一個又一個文件和通知,又讓人身心疲憊,不得不放下手中心愛的書本,放下自己的思想,加入到集體一致的唱和里,加入到眾聲喧嘩的高亢里。疲憊之余,我常抬著眼睛看頭頂上那輪無私奉獻的光環(huán)。白花花的陽光下,它是如此耀眼,又有一些無法明晰的虛幻。
我的確是愛著這片高海拔的土地,愛著這份神圣的職業(yè)。這種愛,是無私的,博大的,深厚的,傾注了內(nèi)心情感的。正是因了這樣一種熱愛,才將美好的青春獻給這片高原,獻給那些寂寞蒼涼的歲月而無怨無悔。一個懵懂無知的生命被一種忠誠灌注,被一種先進的思想照亮,在高原戈壁的炎熱與嚴(yán)寒中,摸爬滾打,站崗執(zhí)勤,沖鋒陷陣,捶打著孱弱的骨胳,磨練著頑強的意志,塑造著嶄新的思想,將一個年輕的生命一點點地鍛造成一個鋼鐵的堡壘。這是自我的凈化和升華,也是一個組織的傾心澆灌。
在這樣一個特殊的集體中,個人常常是渺小的,不值一提的。當(dāng)然,這是指的普通的個人。上級的命令至高無上。你不能反駁,不能辯解,更不能反抗,只有服從,無條件的服從。一個被稱為“領(lǐng)導(dǎo)”的人,雖然也是“個人”,和普通的個人就不可同日而語了。他掌控了你的一切,掌控了你小小的生命個體,可以生殺予奪,可以把你高高拋到空中,也可以把你重重摔到地下。遇到一個好領(lǐng)導(dǎo),是幸運的。他會幫助你提醒你激勵你一點點進步。遇到一個壞領(lǐng)導(dǎo),是不幸的。他常常挾組織之威,行個人之私,打擊報復(fù),整人害人。好在,這個集體,崇尚團結(jié)、勇敢、堅強,崇尚忠誠、道德、武力和英雄主義,本質(zhì)上是純粹的,健康的,高尚的。但個別人也漸漸沾染了社會組織中一些不太好的習(xí)氣。諸如嫉妒、排擠、拉幫結(jié)派、勾心斗角、搞小圈子、任人唯親、處事不公、官僚主義、形式主義等等。雖然,這些只是陽光下的陰影,但對這個英雄集體的健康肌體的戕害不容低估。這令人憂慮。但我們相信,這個組織有自我凈化的能力。我們心無旁騖,抱緊手中的鋼槍,用體溫融化它的冰冷,用靈魂與它進行對話,在一次又一次的沖鋒中,互相欣賞,互相扶持,互相挖掘內(nèi)在的潛力,互相見證生命的榮光。
高原蒼涼厚重博大,閃著凜然的光芒。它臥伏在那里,像一匹巨大的怪獸,暫時收斂了鋒芒,承載著一切有知覺和無知覺的生命,溫和地注視著這個變幻不定的世界。又好像它隨時都可以立起身來,搖頭擺尾,帶著億萬年的冰川和山河奔跑,穿越蒼茫的云層,穿越欲望的俗世,挾雷裹電,永不回頭。一個人,在高原面前是如此渺小,人生的年輪,在自然面前是如此微不足道。我以渺小的身軀登上這片莽蒼蒼的高原,把鮮活的青春交付于它,把青春的夢想交付于它,我是幸運的。我早已是高原的一部分,與它血脈相連,呼吸相通,但我一直浮在它的表面,無法進入它的內(nèi)部,進入它渾厚浩渺的靈魂。在它面前,無論我遇到多少挫折,無論我怎樣大聲哭泣,它都不為所動;無論我贏得多少榮譽,收獲多少驚喜,它都無動于衷。它把這一切看得如此渺小,如此不值一提。它輕輕揮一揮手,一切皆風(fēng)流云散。它冷峻的面容,我只有面對,而無法回避和超越。我常常伏在它厚實的背上,傾聽它隱秘的心聲,聽它內(nèi)部的轟響,同時把內(nèi)心久積的秘密一點一點地說給它聽。就這樣,聽著說著,我便睡著了。幸福地在高原上睡著了。忘卻了一切光榮的歷史,忘卻了一切世俗的羈絆,忘卻了生活中如許的不順和悲傷,忘卻了,就酣暢地睡著了。
現(xiàn)在,暮色正一點點地爬上山來,暮氣氤氳了周圍的樹林。天上繁星閃爍,神開始在我身后的山頂顯現(xiàn)。我哼著劉禹錫的《秋詞》,邁著輕快的步子,逆著暮色爬升的方向,開始下山。我要回到我的凡俗的人間,在日復(fù)一日的奔忙中,轉(zhuǎn)動命運的輪盤,讓心靈安靜,讓生命璀璨。
下山的時候,踏著滿地窸窣作響的落葉,我的心已經(jīng)坦然了,因為我已經(jīng)融入到它們綿延的生命之中,變成了其中小小的一枚。
作者簡介:雷島,本名雷新然,70后,山東嘉祥人,本科學(xué)歷。2002年3月加入青海省作家協(xié)會。曾在《詩刊》《綠風(fēng)》《飛天》《青海湖》《散文詩》《中國詩歌》《天津文學(xué)》《北方文學(xué)》《海峽詩人》《解放軍文藝》《散文詩世界》、臺灣《葡萄園》詩刊、美國《新大陸》詩刊等國內(nèi)外百余家報刊發(fā)表作品500余篇(首)。作品收入《中國詩歌選萃》《中國軍事文學(xué)年選》《中國當(dāng)代散文詩回顧與年度大展》等多種選本。曾獲第四屆路遙青年文學(xué)獎、“禮贊祖國,詩韻鄉(xiāng)村”全國鄉(xiāng)村詩歌征集三等獎、《綠風(fēng)》同題詩賽獎、魯藜詩歌獎優(yōu)秀獎等10余種獎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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