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四十歲的門檻上
作者簡介: 馬乾,男,回族,1976年11月生,新疆烏魯木齊人,文學(xué)碩士,副編審,《回族文學(xué)》雜志社辦公室主任;研究方向:文藝學(xué)、回族文學(xué)與文化?,F(xiàn)系中國少數(shù)民族作家學(xué)會會員、新疆作家協(xié)會會員。曾在《文藝報》《散文》《中國穆斯林》《回族文學(xué)》《六盤山》等刊物發(fā)表作品。
最近,常常想起父母教育正當年的姐姐時掛在嘴邊的一句話:“四十歲的人,已經(jīng)是黃土埋到腰啦……”只有二十幾歲青澀的我常常拿趣地調(diào)侃:“幾時能埋到頭?。俊币蝗绗F(xiàn)在我說這句話時,女兒的頑劣。真是少年不知愁滋味。
在四十歲的人生節(jié)點上,回望人的一生,可不是黃土齊腰嗎?如今,我也是站在了四十歲的門檻兒上,看他人曾經(jīng)的風(fēng)景,回顧和展望自己的人生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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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尚無中年閱歷的生活里,開啟沉甸甸的中年生活,總是從品咂父輩們曾經(jīng)的光陰開始。
四十歲的父母,正值物質(zhì)貧乏卻激情燃燒的二十世紀七十年代末。他們?yōu)榱松?,不遠千里從苦甲天下的寧夏西海固逃荒到天山腳下的古牧地。在開荒拓土的天池湖畔,他們面朝黃土、背朝天,贍養(yǎng)寡母、養(yǎng)育兒女,還給孤兒的表弟娶妻;他們一共生育了十二個子女,最終卻只留下我們姐弟四人。我是他們均已步入四十歲的生命軌跡后生的,是他們的最后一個孩子,也是他們中年人生的收獲。然而,在我四十歲的時候,他們都已匆匆離世。
母親去世,是在我走進婚姻殿堂前一周的日子。我沒有推延我的婚期,因為這是母親親自確定的日子,我在母親的頭七那天完成了她的心愿。父親說,我們家里走了一個人,又來了一個人,新陳代謝,是自然規(guī)律。還說,爾薩(基督)圣人受難十字架,七天后復(fù)活升天。七天前老人離世,七天后新人進門,這是生死場上的迎來送往。
母親走后六年,父親也撒手人寰。這六年里,父親是孤獨的,但也是幸福的。他輪流在四個孩子的家里,安享晚年。兒女們爭先恐后地接他去家里住,可他總是要強地不給兒女添麻煩。父親生命最后的一年,因腦梗而癱臥在床,也幾乎不認識人。他嘴里時時呼喚的是姐姐和大哥的名字,偶爾也會叫起小哥;而我只有在當面問認識我不,才說出我的名字。我知道,這是因為父母生我時的年齡已是四十好幾,我在他記憶的表層里是模糊的。
母親因心臟病發(fā)作走的時候,我們四個子女都在近旁;彌留之際的父親也是終于等到我中午下班回家,守在身旁時才走的。這些都已成為四十歲當口的我的巨大的人生財富。我敬愛的父母啊!我把您們葬在我的心房里。我用四十年的光景開始理解“遺憾”和“滄?!边@兩個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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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耐庵《水滸傳·序》云:“人生三十未娶,不應(yīng)再娶;四十未仕,不應(yīng)再仕。”而我,“娶”在三十有二,“仕”則始于三十有七,躋身副高職稱在四十歲叩門的三十九歲半。比照古人的標準,我顯然是晚婚晚育,立業(yè)入仕也是滯后的,但我是遲來者快馬加鞭,后勁十足。
我和妻子研一報到時認識,研二結(jié)婚并要了蜜月寶寶,研三生了女兒。在讀碩三年里,我們完美地修完功課,并把愛情修成正果。畢業(yè)后,老婆很快進入當?shù)匾凰咝.斃蠋?,而我成了一名文學(xué)編輯。好多同學(xué)羨慕我們是愛情、學(xué)習(xí)、孩子和工作一樣都沒落下。而此時,我們繼續(xù)籌劃著再要個寶寶,于是在我們工作的第四個年頭,也是女兒四歲半時我們的兒子出生了。終得兒女雙全,幸福滿滿。一年后,兒子蹣跚學(xué)步,跌得鼻青臉腫時,老婆學(xué)校里讓她考博的文件下來啦。媽呀!在這最幸福,也是最繁忙的時候,她得準備考博。在充分醞釀后,我們決定把兒子送到百余公里外的孩子姥姥家照看,我則全權(quán)負責幼兒園女兒接送和家務(wù)。終于,爭氣的老婆于第二年以全學(xué)院入學(xué)第一名的成績進入山東大學(xué),成了一名名副其實的博士研究生。
而我,進入雜志社工作時因碩士身份搭上政策的末班車而直聘編輯職稱??瓢喑錾淼奈膶W(xué)碩士,當然要以編好稿,輯好字為己任;還以編輯業(yè)務(wù)的學(xué)術(shù)研究為要務(wù),撰寫專業(yè)論文,并獨立或參與完成數(shù)項省級課題;有心之余再寫點文字、抒點心緒。五年的光陰眨眼即逝。正是這些扎實的工作和過硬的學(xué)術(shù)科研,以及散見各文學(xué)期刊的累計二十多萬字文字,終于使我任職中級職稱滿五年剛剛具備評聘副高時,就壓茬躋身副編審;入仕三年剛滿也是壓茬再進一階……以四十歲為界,我的前半生厚積而薄發(fā);也算是一介草根出身的寒微書生的經(jīng)典人生路。
站在四十歲的門檻上,看到妻賢子孝的家庭溫馨鼓舞;蒸蒸日上的事業(yè)更我信心滿滿,躊躇滿志。我在中年的門口,心總比年齡勇敢,激情一波又一波地阻礙著年輪的滾動,時時在摩拳擦掌,躍躍欲試。好在身體是仗義的,沒有給我的雄心拖后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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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處在四十歲的光景,有了些許江湖打拼的磨礪,七彩的光陰折射在我們的心路歷程里,所以多愁善感地感悟人生苦短是家常便飯。
“耳畔頻聞故人死,眼前唯覺少年多。”真真的呀!就是眼前過往的一茬兒一茬兒的紅白喜事,把人都催老啦!
現(xiàn)如今,和父母同歲的長輩沒幾個人了,路上碰見個熟人都是小心翼翼地問候,你父親或母親身體可還好?得到的回答也是謹慎里透著感激:還湊合,衣食尚能自理;從醫(yī)院出來才兩三天,瓶瓶罐罐的藥一大堆啊……有時會突然接到電話,誰誰誰無常(去世)了,幾時幾時送埋體。心里頓時透著悲涼,也趕緊著計算著,把要緊的事兒急急地辦了,稍緩的事兒挪挪,想方設(shè)法地去送個埋體。巴望著再去緬懷一下亡人,順道見見久不聯(lián)系的親戚和朋友。見了面,關(guān)切地問候,盛情地邀約,感覺都是那么親切。加上出殯的氣氛,真真地感受到見一面少一面的真切。
遇到紅事,當然透著喜慶。新郎新娘就是當年那個撒尿和泥巴的小屁孩,甚至是當年抱過的小不點呢。那親切,歡喜中透著熱乎勁。再看看周圍,一些不認識的生面孔,都是懵懂的半大小伙子、小姑娘,還有領(lǐng)著學(xué)走路的,懷里抱著的,挺著大肚子的……正心里盤算著,這個可能是誰誰的孩子,那個可能是誰誰的孫子。突然聽到“媽”、“爸”或“爺”、“奶”的叫聲,趕緊循著應(yīng)聲望去,會吃一驚:他都有孩子、孫子啦!望著眼前的孩子們,一茬茬的韭菜苗子似地成長著,有心地在其中找找自己的位子,媽呀!我們成了曬在地里被荒草掩埋的老蒜苔了,滄桑中透著股蔫巴勁,已是明日黃花啦!真是長江后浪推前浪,前浪被拍在沙灘上。
父母本身在我們這個家族中,輩分就大;我還是家里的老小,比大姐整整小十四歲呢。如今四十歲當口兒的我在一幫孩子堆里,是爺爺輩的。我當年晚婚,三十多歲才走進婚姻殿堂的。我那一出生的兒女,就是人家的阿姨、姨奶或舅舅、舅爺啦。真是把人笑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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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歲,還是儲蓄健康的關(guān)鍵期。這個時候人的各種生理機能開始走下坡路,熬不得通宵,也挺不住長久的加班,儼然不能像二十幾的小伙子那樣生龍活虎,天不怕地不怕地風(fēng)風(fēng)火火闖九洲的了。如果再不注意勞逸結(jié)合,就會健康透支,疾病開始找上門來的。
可不是嗎?剛剛步入四十的我,通常是一夜亂夢。在魘住后掙扎著醒來,驚悚和哀嘆過后,啞然失笑,不過是一場夢。接著睡下,故人故事依然入夢來。連夢都重復(fù)著做,甚至夢里套夢,給別人敘述剛剛做的夢境,竟然本身還是在夢里,再次醒來才是真正回到現(xiàn)實。
“餓”是一種養(yǎng)生。餓回青春,餓去疾病??晌也恍?。半夜起床,偷幾口零食是常有的事。每晚三點、五點就會起床,擎起的小弟弟催促著我去趟廁所,可憐的幾滴灑入尿池后迅速疲軟了。再回臥榻時,肚皮鬧騰起來,于是隨手撿起桌上的餅干、水果什么的,扔進嘴里,敷衍一下腸胃,才能接著入眠。再也不是一覺睡到大天亮,一柱擎天地跑進衛(wèi)生間,打發(fā)一夜陳貨的激情年歲了。
看到兒子學(xué)著女兒照鏡子,化妝,就想起當年的我曾為青春痘和刺眼的胡楂煩惱,一有空就對著鏡子想著怎么收拾他們?,F(xiàn)在呢?最不愛照鏡子了,偶爾照個鏡子也多是顧影自憐:滿臉的粗糙,像是把兒子稚嫩的小臉放大幾百倍后的特寫;毛孔放大,褶皺縱橫,年輕時的幾處痤瘡疤痕醒目地掛在腮幫和下巴邊,右額角和頭頂?shù)膬纱轭^發(fā)提前衰老——變白啦;染發(fā),成了每月一次與理發(fā)相伴的規(guī)定動作,染發(fā)劑成了我這個中年男人的標配。
小我八歲的媳婦還算俊俏,皮膚好是她征服我的一大法寶。三十二歲的她也開始常常敷個面膜,讓我想起“畫皮”里“周迅”那一張慘白的臉,甚至是專門奪人性命的“白無?!?。 可就這樣,還是在妻子的鼓動下偶爾也敷一張媳婦的面膜,感覺還真不錯。最近,真想著買一些男士面膜來保養(yǎng)一下自己的肌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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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是一個自由的世界,溫馨的港灣。特別是與孩子待在一起,日子很短,笑很燦爛,我開始理解“無邪“這個詞。這是四十歲的人開始有的感悟。
七歲半的女兒學(xué)媽媽,把口紅抹在嘴唇,把粉底擦在臉龐,稚嫩的小手顯然拿不住分寸,濃淡不均;還順帶給三歲的弟弟畫個黑眼圈,點個眉心痣,紅紅的腮幫像個“高原紅”…… 一方廳堂,一雙兒女,此起彼伏的笑聲竄出房間,飄滿整個樓道。
我翻白眼,哼唧一雙兒女,跟你媽一樣妖精;媳婦則急急地跑來,搶救她的寶貝。女兒搶白媽媽:誰讓我是你女兒。兒子更淘氣,稚氣地唱起:“我是一個 ,一個,很會干活,還不黏人的小妖精---”結(jié)果,媽媽被這天真和無邪徹底打敗。
姐弟倆玩著玩著開始爭執(zhí),甚至打起來,通常是姐姐先哭;弟弟看姐姐哭了,害怕地也哭起來。我或妻把兒子一把拉來,開始訓(xùn)斥,告訴他孔融讓梨的故事……終于兒子苦笑著抹干眼淚給姐姐說對不起;女兒還在拗著,哭喪著臉?!澳闶墙憬悖屩c弟弟?!彼孟褚幌伦蛹珙^有了責任,委屈也立馬釋然,撂撂手不計較啦!于是,成就感油然而生。
媽媽在電腦前查閱資料,撰寫論文;女兒寫完作業(yè)背唐詩,練完鋼琴學(xué)畫畫,寫完書法練舞蹈;三歲半的兒子學(xué)姐姐照葫蘆畫瓢或坐在平衡車上找感覺,摔下來嗚嗚兩聲見沒人搭理,就又干別的事了。我則悠閑地把疲憊的懶腰往沙發(fā)一靠,翻著片兒地看電視。有時也會拿起女兒的鋼琴書打拍子,躍躍欲試地展示一下自己的才藝。
每次看到家里這樣的火熱場景,我都是無限感慨:培養(yǎng)兒女,先培養(yǎng)老婆。這是多么重要的至理名言呀!
就老婆的教育程度講,丈母娘只把她女兒培養(yǎng)成半成品——一個本科畢業(yè)生+—個在讀碩士生=半個碩士研究生。而我,一鼓作氣,直接把老婆培養(yǎng)成立博士生,這成了我此生最大的教育投資。
有博士的家,我這個碩士是不用操心兒女教育的。女兒出生后,怎么教育孩子成了我們家庭的主題。老婆忙活著從胎教到入幼兒園,到小學(xué)擇校,以及周末給孩子的興趣學(xué)習(xí)班,縝密地計劃著、落實著。她要在女兒上初中前,把女兒的文藝細胞激活并培養(yǎng)起來。所以小學(xué)二年級的女兒除了周六開拓智力的高斯數(shù)學(xué)、少兒英語和益智作文外,還把鋼琴、書法、舞蹈、繪畫填滿周日,讓女兒在藝術(shù)的氛圍中成長,豐富她的情趣,擴充她的興趣。我也著實感受到這種教育氛圍中成長起來的孩子,該有怎樣的自信和陽光。三歲半的兒子,也即將步入姐姐的后塵,健康快樂地成長。
我得承認,這些都是老婆的功勞。沒有老婆的精心運籌,這些教育措施一定不會落實在我家。老婆是我家教育走向的設(shè)計師,更是我家庭生活的靈魂所在。我得慶幸,我把老婆培養(yǎng)成了博士。
梁實秋說:“四十開始生活,不算晚,問題在‘生活’二字如何詮釋?!笔堑模氖畾q開始的生活,于我而言除了家庭,還有事業(yè)?;蛟S,四十歲的人生開啟的只是我心里的執(zhí)念;或許,四十歲以后的人生真的會成為我生命里另一段濃墨重彩的手跡。但無論怎樣,都是歲月靜好。面對年華漸少,我們再也沒有心情像孩童那樣奢靡年輪,抱怨青春。四十歲以后的人生,只有珍重和腳踏實地。
我的雄心和行動是同步的。我相信, 四十歲以后的人生于我而言一定是豐富多彩、姹紫嫣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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