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我方團隊張嵚
東漢永元三年（91）二月，漢朝名將耿夔率領(lǐng)精兵出居延塞（今甘肅省額濟納旗）后長途奔襲五千多里，終于在金微山（今新疆阿爾泰山）捕捉到了北匈奴單于主力，經(jīng)過激烈戰(zhàn)斗，北匈奴主力幾乎被殲滅，北匈奴單于倉皇逃跑，其殘部數(shù)千人在蒲類海（今新疆巴里坤哈薩克自治縣）向漢軍投降。而這場漢匈戰(zhàn)爭史上漢軍出塞奔襲距離最遠的大戰(zhàn)，亦是昔日的“草原天驕”匈奴，命運走向的分水嶺。
這場大戰(zhàn)之后，以《后漢書》的形容說：除了歸降的八個北匈奴部落外，其余跟隨北匈奴單于逃亡的北匈奴殘部，就從此“不知所在”。這以后中國史書里的“匈奴”，就只剩了歸順漢朝的“南匈奴”。他們先是在東漢年間遷入長城，成為漢朝的北部屏障，而后又一度介入漢末戰(zhàn)亂，在北方多地大肆侵擾，最終被東漢“丞相”曹操收服。曹操隨后將南匈奴分成五部，每部都由朝廷派官員監(jiān)督，從此納入“東漢”“曹魏”“西晉”等王朝治下。
從這段歷史開始，南匈奴就與北方各民族加速了融合進程。比如南匈奴中的“屠各部”，魏晉年間就改了“劉姓”。而鮮卑部中的宇文鮮卑，其祖先正是北匈奴戰(zhàn)敗遠遁后，滯留在漠北的匈奴部落。內(nèi)遷的匈奴各部，其部落也在魏晉年間大多解體，許多匈奴人已結(jié)束了游牧生活，轉(zhuǎn)為農(nóng)耕方式，成為魏晉王朝治下的“編戶齊民”。而匈奴的上層貴族們，則搖身變成了貴族官僚。比如當時匈奴里的“劉”“蘭”“喬”等姓氏，都是高度漢化。
從西晉王朝作天作地“作”出來的“永嘉之亂”起，自金微山之戰(zhàn)后蟄伏了二百多年的匈奴各部，又趁機迎來了“高光時刻”。原匈奴“屠各部”后裔劉淵建立的“劉漢政權(quán)”，親手打下了洛陽長安，滅掉了醉生夢死的西晉王朝。接下來的“東晉十六國”至“南北朝”時代里，匈奴沮渠氏建立了北涼，鐵弗氏建立了大夏。震撼北魏王朝的六鎮(zhèn)大起義，也是由“匈奴單于后裔”身份的破六韓發(fā)起……
而在南北朝分裂時代的尾聲，那個滅亡北齊一統(tǒng)北方，以文治武功奠定隋唐王朝家業(yè)的北周王朝，其皇族也恰是有著匈奴血統(tǒng)的“宇文鮮卑”家族?？梢哉f，在這場持續(xù)數(shù)百年的“魏晉南北朝”亂世里，“匈奴后裔”一直是重量級角色。而在這場大亂結(jié)束后，經(jīng)過數(shù)百年的和戰(zhàn)與文化融合。那些曾叱咤一時的“匈奴名門”家族，早已融入到隋唐年間的中國各民族里。以學者趙稟昆的話說：“在南北朝以后的史籍中已不再有匈奴之名了”。
除去戰(zhàn)場與政治的恩怨，在中國古代活躍了八百多年的匈奴民族，也在文化生活層面留下了深深影響：比如中國傳統(tǒng)農(nóng)業(yè)里培養(yǎng)繁殖“馬騾”“驢騾”的技術(shù)，就是由匈奴人首創(chuàng)，從此造福中國歷代王朝。匈奴人的化妝品“胭脂”以及樂器“胡笳”，也都成了古代中國的文化時尚。那一段段轟轟烈烈的征戰(zhàn)歲月，也為腦洞大開的古代中國野史文化，“奉獻”了多少精彩素材。而比起這些大影響來，金微山大戰(zhàn)后遠遁的北匈奴，真的就蒸發(fā)了？
直到公元1887年，出使沙俄的晚清禮部侍郎洪均，才從當?shù)氐浼锇l(fā)現(xiàn)了大新聞：原來當年被東漢打跑的“北匈奴”并沒有“蒸發(fā)”，相反“了大事兒”——在歐洲典籍里，有一支來自東方的“匈人”一路西遷，從公元4世紀下半葉起馳騁歐洲，連續(xù)打敗了西哥特東哥特等強敵，引發(fā)了歐洲大陸持續(xù)幾個世紀的“民族大遷徙”。他們的首領(lǐng)阿提拉，甚至還被譽為“上帝之鞭”。
在那個中國落后挨打的年月里，這樣一則大事，自然引起了洪均的注意，經(jīng)過縝密的翻譯與分析。洪均判定：這支把歐洲大陸攪合得天翻地覆的“匈人”，就是在《后漢書》里“蒸發(fā)”掉的北匈奴后裔。而后洪均將自己的觀點，詳細寫進了其著作《元史譯文證補》里，很快就得到了近代中國學者們的認同。民國史學家丁謙，更結(jié)合中外史料，詳細描繪了“匈奴西遷路線”——先在漢朝時遷到康居，而后遠征里海，進入匈牙利草原。
隨著這些觀點的流傳，一直到今天，關(guān)于北匈奴的“去向問題”，還形成了兩個頗有意思的認識：第一，當年“大鬧歐洲八十年”的“匈人”，就是中國史書上的匈奴人。第二，今天的匈牙利人，正是匈奴人的后裔。那這兩個認識，又是否正確呢？
先說第一個，“匈人”到底是不是“匈奴人”？必須說，可能性極大。
其實，“匈人”是“匈奴人”的說法，并非中國近代學者們首創(chuàng)。比洪均早一百多年的十八世紀法國學者揆尼根，就堅稱“匈人”是來自東方的“匈奴人”。 同時代的英國歷史學家吉朋，也堅持這種觀點。但英國學者湯普生等人則認為，“匈人”的來源是“不可知的”。這類對立的觀點，在西方學界也從當年吵到了今天。
而如果對照“第一手”資料，我們今天更不難看到“匈人”與“匈奴人”的淵源：在歐洲人的史料里，匈人遠用箭射，近用刀砍，騎兵忽聚忽散，作戰(zhàn)方式與“匈奴”高度相似。以民國歷史學者何震亞考證，“匈人”的身材和相貌，也與匈奴人十分相似。
甚至，今天中國北方許多民族的許多民歌與服飾，和匈牙利草原上的文化，也有很多相似之處。這些關(guān)鍵證據(jù)都至少能證明，如果一定要給“匈人”找“源頭”，那么中國古代典籍里的“匈奴”，就是可能性最大的一處。
那是不是可以說，今天的匈牙利人是匈奴的后裔呢？這事兒卻必須說：可能性不大。
以相關(guān)史料記載，在公元453年匈人首領(lǐng)“上帝之鞭”阿提拉去世后，匈人就隨后瓦解，分散居住在包括匈牙利草原在內(nèi)的多瑙河中游地區(qū)。而今天的匈牙利主體民族馬扎爾人，是在公元九世紀才進入這一地區(qū)，而后完成了對這一地區(qū)的征服?？脊诺慕Y(jié)果更證實，古代匈牙利人的墓葬，與烏拉爾地區(qū)的古代墓葬高度一致。因此，雖然匈牙利文化與東方有一些相似之處，但匈牙利官方依然認定：匈牙利民族來自烏拉爾山麓。
那“匈人”呢？最接近事實的可能是：阿提拉去世后分崩離析的匈人，從此散居在多瑙河流域，逐漸融入到當?shù)氐闹黧w民族之中。而一些至今依然遺留在當?shù)氐奈幕曀?，也讓我們依然能看到他們千年多前的身影?strong>“匈奴人去哪兒了”的話題，也許還有待更多考古發(fā)現(xiàn)的證實，但他們也如一面鏡子，見證著古代東西方民族的變遷史。
參考資料：方毓強《匈牙利人與匈奴人關(guān)系的歷史之謎》、蒲彩軍《匈奴與匈牙利人的淵源》、趙稟昆《草原天驕：匈奴》、羅山《匈奴，匈人，匈牙利人，原本不是一種人》、李震《對匈牙利人起源與遷移的見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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