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你讀書
家在黃島
點擊上方 綠標 收聽音頻
40年前，1979年12月份，膠南師范77級學員畢業(yè)了。如今，這批人基本都已經退休了。
這是一批特殊的人群——國家恢復了中斷十年的全國高考制度之后，膠南師范第一屆學員。1977年冬季考試、錄取，1978年3月正式開學。當時只錄取80多人，生源來自社會各界，有工人，有農民，有“上山下鄉(xiāng)”回鄉(xiāng)的知識青年，有復員軍人、干部、民辦教師，還有應往屆初、高中畢業(yè)生。因此，學員的年齡參差不齊，多數(shù)是五零后，個別是六零后，大的二十六、七歲，小的十八、九歲，分“數(shù)理”和“文史”兩個班，相當于兩個系的?？瓢唷！皵?shù)理”班主要學習數(shù)學、物理，“文史”班主要學習語文、歷史，其他共同的科目有政治、音樂、體育、美術等。
師范最初的校址是原膠南紙箱廠，就是現(xiàn)鐵橛山路與東風路交界處的東風小學，沒有樓房，只有幾排平房。與學校相鄰的鐵山路北有工藝品廠、靴鞋廠、木器廠、纖維板廠，東面有造紙廠、酒廠，西面是海洋化工廠。學校教職員工當初只有不到二十人，第二年招收了78級“數(shù)化”和“文史”兩個班后，教職員工才增加到三十多人，學員總共不到200人。
時過境遷，如今再回首40年前的師范生活，有許多難忘的記憶和有趣的故事。
1976年7月，不滿十八歲的我高中畢業(yè)，十年的“寒窗苦讀”生活結束了。即將長大成人的我，要幫父母掙工分減輕一定的家庭負擔，于是就去了鄰村我的初中母校擔任民辦教師。第一次掙到整勞力的工分，每月還有8塊錢的“工資”，我的心情無比激動。
剛從教室里出來就走上講臺，從學生變成了老師，我內心不免有些緊張。我的初中老師當時已經是該校校長，他竟然把班主任的重任交給了我。班內有兩個學生跟我同年，個子長得都比我高，其中一個學習較好，我讓他當了班長，另一個學習不好又頑皮，整天跟同學打架，我批評他，他也不怕，還經常跟我犟嘴，有時把我氣得直想哭。因為聽這個頑皮的學生曾說過：“這個學校我誰也不怕，就怕校長。”我就領他去見校長，校長把他訓斥一頓，他才有所收斂。
盡管班級有個別不聽話的學生，但多數(shù)同學都很可愛，我非常喜歡這個班。由于我們師生年齡相差不大，彼此之間很快建立了和諧融洽的關系。
一年后的1977年9月，國家教育部在北京召開了具有轉折意義的全國高校招生工作會議，由于文革的沖擊而中斷了十年的高考制度得以恢復，我的同事們都踴躍報名參加高考。我當時很奇怪：什么是大學？上大學干什么？我們已經高中畢業(yè)，都當教師了還上什么學？他們說：“上三年大學后可以換好的工作，如果畢業(yè)后愿意再干教師，那就報考師范，師范畢業(yè)后工資比現(xiàn)在還高呢！”我對工資高低不很在乎，覺得已經掙10分工分了，每月還有8塊錢工資，比在農村種地的農民強多了，況且還要再上三年，我不想再遭那個罪了。別人都翻出放下了兩三年的數(shù)理化課本，拼命地復習，我一直沒太重視。
過了一些日子，同事們都要去招生辦報名，在大家的影響下，我也去縣招辦報了名。雖然剛干了一年教師，我已經喜歡上這一行業(yè)，便把三個志愿都填了“師范”。
神圣、莊嚴而隆重的高考開始了，考點就在當?shù)氐牧糁袑W（后來的膠南九中），考生中還有工人、農民、初中畢業(yè)生等，考題比較簡單，幾乎全是初中知識。后來才知道，這是參加了個“中考”，錄取分數(shù)線比較低，不然的話，像我這種不求上進者怎么能考200多分被錄取呢？
幾乎與高考同時進行，冬季征兵開始了，我積極報名應征。因為我覺得，既然當民師工資低，沒出息，倒不如到部隊鍛煉幾年，還可以趁機出去見見世面開闊一下眼界，實現(xiàn)我多年的軍人夢想呢！全家人也支持我的想法，姐姐親自幫我起草了要求入伍的申請書，我復寫了三份，分別交給大隊民兵連長、公社武裝部和部隊下來走訪領兵的首長，意思是愿意到部隊鍛煉，將來保家衛(wèi)國，即便是考上學也不去上學，堅決當兵。他們都說跟領導反映一下，盡量滿足我的要求。那時具有高中學歷的兵源短缺，各級征兵部門都比較看重，他們對我抱有很大希望。
結果，體檢合格，政審合格，兵種是潛水兵，部隊官兵也到家走訪了，一切順利過關，只待整裝入伍。
一個月過去了，一批批新兵到武裝部集合、穿上軍裝、戴上大紅花、坐上軍車走了，可是我始終沒收到回信，到武裝部了解情況，他們說：“國家有規(guī)定，像你這種情況，考上學的要先照顧上學，很遺憾，你不能去當兵了……”
不久，我接到了膠南師范的錄取通知書，春節(jié)過后，跨入師范大門，又開始了兩年的學生生涯。
告別了工作過的學校、師生，告別了生養(yǎng)自己的家鄉(xiāng)及父母家人，帶上鋪蓋、生活用品、戶口及糧油關系、團組織關系等從農村進入了城市，我的日常生活緊接著發(fā)生了巨變。
首先，我想念家人、想念自己教過的學生，加上我們的宿舍在校園后頭，緊靠鐵山路，這是當時膠南縣城的三條東西主干道之一，也是省道泰薛路必經之地。晚上車輛經過時的噪聲，鄰居靴鞋、木器、纖維板等工廠里機器的轟鳴聲，還有時不時地從東面酒廠飄來的酒糟味，我輾轉反側，怎么也睡不著。這樣的狀態(tài)持續(xù)了好長一段時間。
其次，我來到城里最大的感受就是吃不飽。一月定量33斤糧，同學們都是從農村來的半大小伙子，多數(shù)要餓肚子。早餐一兩稀飯、二兩饅頭，只是墊吧墊吧；午餐兩個窩窩頭（四兩粗糧），這是我最艱難的一餐，因為我一般不吃玉米面，在家里寧可吃地瓜、吃瓜干，也不吃玉米餅子，如果做成窩窩頭的模樣，我更加討厭，所以午餐的兩個窩窩頭一般是吃不上的；晚餐四兩饅頭，吃得還比較順利。晚自習后，我們宿舍一般都安排一人去學校西鄰的工農兵旅館（飯店）買小餅，五分錢一個，熄燈鈴響之前，躺在被窩里天南地北地拉著大呱，啃著小餅，格外香甜。
學員們多數(shù)來自農村，家境貧寒，部分學員是從單位來的，踏入社會工作了幾年，買上了手表?？匆娬l的手腕戴了塊手表，大家便羨慕不已。每天上課間操時，做第三節(jié)“體側運動”，大家就趁機數(shù)手表。文班幾塊，理班幾塊，哪個班富裕，誰誰誰有錢，成為晚上宿舍里的議論話題。1979年暑假，我竟然把班長老宋那心愛的手表借來，帶回老家整整一個假期。當時我騙他說，假期里要驗媳婦，戴著手表給對方增加個好印象，善良誠實的大老宋居然信以為真，毫不猶豫地借給了我，實際上哪里是什么驗媳婦，純粹是為了炫耀，假裝富豪。
師范兩年也放麥假，但不是放回家搞麥收，而是到附近的大哨頭村義務幫農民割小麥。
我們老家是山區(qū)農村，缺少燒火草，麥收時都是用手拔小麥，目的是為了把小麥的根用鍘刀切下來燒火。第一年到大哨頭某生產隊麥收，剛到地頭，就看見有幾個社員每人抱著一抱鐮刀，分給我們每人一把。我一見鐮刀，第一感覺就是：羨慕。縣城里就是先進，用鐮刀割肯定比用手拔要快?？捎痔莩蘖耍←湼苛粼诘乩?，一是浪費燒火草，二是割后的麥茬沒法種地呀。第二個感覺：我會用鐮刀嗎？在家里可從來沒用鐮刀割過小麥。
果不出所料，我用鐮刀很不熟練，割得非常慢。而我們小組有一位來自泊里的女同學拿起鐮刀輕車熟路，“唰唰唰”像飛一般，一路領先，所有男士特別是我不想落后，但費盡全力也無濟于事，只好甘拜下風。我非常佩服這位同學，不愧為巾幗英雄?。∮羞@手好活兒在農村一定是整勞力，能掙很多工分的。這樣的英雄人物不在農村掙工分來上學，真是瞎了這身手藝！
大家都不甘落后，所以非常出力，拼命向前，你追我趕，熱火朝天。一個回合下來，個個汗流浹背，聽到隊長招呼：“同學們歇歇吧！”大家一抬頭，互相對視，呵呵大笑。原來人人臉上黑乎乎的，只露出還微微發(fā)白的牙齒，就是各自看不見自己的臉。特別是一個女同學，平時漂亮的臉蛋，現(xiàn)在卻黑得幽默，她還一個勁地笑別人。男生們在老宋班長的帶領下，笑得前仰后合，一個個趴下或躺在地上了。
工間休息時，有一社員給我們挑來兩大桶水，我們一看水很混濁，不是清水，用勺子一舀，?。〉紫掠写竺?！每人喝了幾大碗，很好喝。因為連累帶渴，加上體力消耗已盡，腹中已有些饑餓，真想把桶底的大米撈出來吃了！我想多數(shù)人有此想法，但誰也沒好意思。
生產隊里只管水不管吃飯，中午和下午完工后，我們還要回校吃飯。那一身汗水加泥土灰塵合成的泥巴，弄得渾身瘙癢難忍。在回校路上經過大哨頭北、縣城南面的一條河，就是現(xiàn)在的鳳河，河里有一個深水灣，我們男生每次走到那里，就立即脫掉衣服跳進去洗個痛快，而女生們遠遠望見后紛紛繞道而行。
我們的老師都非常慈善，平易近人，愛護學生。班主任兼物理教師王老師，當時50歲左右，不知他是哪里人，口音有些特殊，個別字說不清楚，我們經常笑他，他也不生氣。譬如，他平時經常不由自主地把袖子挽起來，用手撓胳膊，我們問：“老師怎么了？”他說：“牛皮癬?！倍Ｆぐ_的“癬”他說成“suan”；講課時，經常提到“全面”、“泉水”、“噴泉”等詞，他都是把“全”、“泉”讀成“cuan”；物理課上，好多情況下有“忽略不計”之說，王老師讀成“忽luo不計”；表示不很精確的估計估算有個詞叫“大約”，王老師說成“大約木滴”……每當他說出來后，我們就忍不住笑，他便也跟著笑。后來習慣了，我們平時也這樣打趣說：大約木滴，忽luo不計……
數(shù)學老師付老師，當時30多歲，有抽煙嗜好。我班學員中也有不少煙民，雖然學校沒有禁止吸煙的禁令，但一般不在教室里抽煙。付老師講課非常賣力，一節(jié)課滔滔不絕地講完，累得直喘粗氣。因下一節(jié)還是他的，干脆不回辦公室了，在教室里坐坐。有一次可能忍不住了，笑瞇瞇地走到副班長老楊課桌邊坐下：“老楊，抽袋煙！”老楊隨即掏出他的煙包，每人卷上一支抽起來。從此，那幾位年齡較大的、愛好抽煙的同學，經常在課間讓付老師嘗嘗自己的老旱煙。
教我們音樂的李老師和善、溫柔、漂亮、大方，手腳靈活，多才多藝，她在講課時一邊講解，一邊彈琴，令我們佩服至極。那時連個音樂教室都沒有，上課用的鋼琴，需要在課前由四五個壯實的同學去器材室抬到教室，有時為了省事，李老師就不讓同學們去抬了，而直接用教室里的腳踏風琴，有時用手風琴。無論用什么琴，李老師都能輕車熟路、靈活自如地彈奏出美妙動聽的曲子。尤其在教唱歌曲時，眼睛看著譜子，嘴里唱著歌詞，手在彈奏，腳在踏琴……真堪比現(xiàn)代樂壇上的“玖月奇跡”。
我們數(shù)理班學的課程實際是高等教育課程，用的教材是《高等數(shù)學》上、下兩大冊，《物理講義》兩大本，這在大學里需要三年完成的課程，我們要用兩年學完，可想而知，任務是非常艱巨的。
師生手里除了幾本課本，沒有其他輔助教材，老師們就從大學里找來一些資料、文革前歷年來的高考、中考試題等，讓我們刻板翻印。我負責物理，老于負責數(shù)學，利用課外時間刻板（就是墊著一塊鋼板，用鐵筆在蠟紙上刻字，然后用油印機印刷出來）。我因為干民師一年半就教數(shù)學，對數(shù)學比較感興趣，幻想著畢業(yè)后繼續(xù)擔任數(shù)學教學任務，而物理課程基礎較差，又不喜歡，所以學習有偏科，班主任也許是有意讓我提高對物理課程的學習興趣，才如此安排。當時我要求跟老于交換一下，班主任不同意，結果給我增加這一額外的重任，不僅沒有提高我的物理學習成績，反而使我更加厭煩這枯燥無味的課程，致使后來的畢業(yè)考試物理不及格。
那時候，學校教導處有一臺電視機，星期日不回家的師生可以到操場上觀看。其余非周末時間，每天晚上上自習，而晚自習后回到宿舍里，是大家狂歡的時刻，同學們來自各個公社，每人講一個本地故事。多數(shù)是“文革”時期的笑話。如：泊里（方言）演《紅燈記》——“恐怕夠戧！”（李鐵梅問奶奶：“嫲嫲，俺大含能回來嗎？”李奶奶忘了臺詞：“恐怕是夠戧！”）紅石崖喊口號——“打倒謙虛！”（批斗走資派時，讓他檢討，死不開口。一人說：“吆！你還謙虛？”另一人高喊“打倒謙虛”，其他人都跟著喊：“打倒謙虛！”）張家樓喊口號——“說不著媳婦”（批斗會上，一人領著喊口號：“打倒某某某，讓他說不著媳婦！”另一人覺得不過癮，恨不得再踏上一只腳：“打倒某某某，讓他大也說不著媳婦！”）泊里夫妻出殯——“哭狗屎”（丈夫在前，發(fā)現(xiàn)路上有一派狗屎，生怕后面的人看不見踩了：“安陽親娘，一派狗屎！”后面的婦人也發(fā)現(xiàn)了：“安陽娘來，俺看見了！”）海青、大場人的家庭成員——“喃大、喃娘、喃鍋鍋……”瑯琊、泊里口音——“關上忙（門）”、“打了旁（盆）”、“狂（睡）不著覺”……
1979年12月，這批經歷了近兩年的嚴格培訓，相當于速成?？瓢嗟?0多名學員畢業(yè)了，由縣教育局統(tǒng)一分配到全縣各個鄉(xiāng)鎮(zhèn)的初中學校，為農村學校增添了一批新生教師力量，填補了多年來公辦教師嚴重短缺的空白。
四十年來，這批人在鄉(xiāng)鎮(zhèn)學校兢兢業(yè)業(yè)、任勞任怨地工作，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為教好書，充分發(fā)揮了學科教學生力軍、帶頭人的作用，帶起了一大批優(yōu)秀的青年教師，培養(yǎng)了一批批品學兼優(yōu)的社會人才?？芍^：黑發(fā)積霜織日月，粉筆無言寫春秋。而今已是：桃李滿天下，春色遍人間。
四十年后的今天，這批五零后們漸漸到了退休年齡。猛然回首，在當前物欲橫流的社會環(huán)境下，大家自始至終都在默默無聞地奉獻，不逐名利，不計得失，“捧著一顆心來，不帶半根草去”，工作了40多年，直至退休，多數(shù)在教學一線奮戰(zhàn)到底。這些人中，有半數(shù)以上沒有晉升為高級職稱；好多老同學，畢業(yè)后一直未曾謀面；有幾位老同學，多年前因病不幸去世；數(shù)理班的兩位主科老師，也因年事已高駕鶴西歸。數(shù)理班從未組織過大型聚會，因此，有個別老同學，失聯(lián)已經四十年。
近日，數(shù)理班在多數(shù)老同學的倡議下，老班長親自出馬，組織了幾位原班委成員和部分同學代表，召開了一個籌備會議，決定于2020年元旦前后舉行一次（也是首次）同學聚會，追憶四十年前的美好時光，加深同學間的感情和友誼，分享四十年離別經歷，暢談人生美好前景！
謹以此文獻給七七級老同學，并預祝“膠南師范七七級數(shù)理班畢業(yè)40周年同學聚會”圓滿成功！
文/單寶尊
簡介：家在黃島作家聯(lián)誼會成員。五零后，退休教師，西海岸新區(qū)六汪鎮(zhèn)人。
主播/劉佳琦
簡介：家在黃島.上泉朗誦社會員。家在黃島作家聯(lián)誼會會員。愛文字，愛音樂，喜歡看亂七八糟的書，閑暇之余愛用聲音表達對世界的看法。
本期參與編輯
主編：靜 秋
排版：姜蘊青
校稿：王禮明
復審：姜蘊青
發(fā)布：姜蘊青
“家在黃島”主編
聯(lián)系客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