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你讀書
家在黃島
家
傳
玉
鐲
1
夏夜，熱風陣陣襲來，知了此起彼伏的喧囂摻和著年輕人吃燒烤喝啤酒的聲音不時傳來。已是夜里十點，居民樓上的燈多數(shù)亮著，小區(qū)甬路上依然有人在散步，人們還在延續(xù)著白天的興奮......
李德玉老師住在五樓，他推開窗子透氣。
“心靜自然涼，別再考慮組織開家庭會那事了。咱家的大小事由三哥操心，你只管等電話就行了。要不給你開空調(diào)降降火兒,哈哈，快坐下喝杯涼白開吧！”妻子張淑芬笑著說。
德玉仍站在窗前，話音略帶焦躁：“開空調(diào)？算了吧，一月又得多拿三四百。你說我能不急嗎？這都十點了，三哥還沒來電話！”
德玉兄弟四個，他是老小。住在鄉(xiāng)下的大大和娘都八十多了，娘的哮喘病犯了，治療不方便。大大打電話來讓他們哥四個開會商量一下養(yǎng)老問題。三哥德寶說安排個時間弟兄們湊堆兒商量。
“李老師千萬別著急，天塌下來有哥哥們頂著，來喝水降降火兒?！笔绶疫叴蛉み叞训掠窭搅松嘲l(fā)邊上，遞上了一杯水。
德玉坐在沙發(fā)上，喝了一大口，心情平靜了許多。
淑芬挨著他旁邊坐下來，說：“也許三哥有事耽誤了，他是個大忙人。”
德玉覺得老婆說的對，三哥忙糊糊了是經(jīng)常的事，去年大大周五生日，為求一家人團聚，老爺子硬是主動調(diào)到周六過，可三哥還是有公事，回家都快凌晨一點了。
想到這里，德玉覺得自己著急真是多余。
淑芬說：“如果今晚三哥不安排，明天早上我們給娘買上止咳藥，坐車回老家等著就是了?！?/p>
德玉琢磨這話有理。別看淑芬文化程度不高，可是說話溫和，心地善良，善待老人，會持家，給他生養(yǎng)了一個兒子。他不需掛家，一心撲在教學上，年年考核優(yōu)秀，前幾年就晉升到高級，工資也漲了不少，總算夠開銷的了。淑芬雖然沒有正式的工作，但是人很勤快，經(jīng)常給附近工廠做飯，掙個千兒八百的補貼家用。現(xiàn)在兒子師范畢業(yè)后也當了老師，去年結(jié)了婚，如今快做爸爸了。
德玉不自覺地望一眼墻上的表，快十點半了，開家庭會的事又上心頭。他有些鬧心，重重地放下水杯，站起來在客廳里踱步。
淑芬說：“你著急的話就打電話問問吧?！?/p>
德玉心想，這些事都是三哥安排，打電話過去三哥會不高興的，可沒有三哥的電話這覺睡不著，只好拿起手機給三哥撥了過去。手機里卻響起“您撥打的用戶正忙，請稍后再撥。”的提示音。撥了數(shù)遍都是如此。
“忙忙忙，就知道忙！不管了，睡覺。”德玉有些生氣，將手機扔到沙發(fā)上，徑直去臥室睡覺，順手將燈也關(guān)了。
不久，淑芬說：“德玉，好像你的手機響?！?/p>
德玉一骨碌爬起來，赤著腳跑到客廳，一把摸起電話趕快接通了。
“四弟呀，你現(xiàn)在沒睡吧？”正是三哥德寶。
德寶是鄉(xiāng)鎮(zhèn)干部，講話有條理，可能是經(jīng)常發(fā)言的緣故。
“三哥，才十點半，我還沒睡呢?！?/p>
“好，四弟你聽我講，是這樣，”三哥頓了一下接著說，“大和娘都八十多了，最近娘的哮喘病又犯了，治療不方便，咱弟兄四個都不在身邊，大和娘以前能干的時候沒讓咱弟兄們養(yǎng)，現(xiàn)在他們老了，也該咱盡盡義務(wù)了。你說是不是？”
德玉知道三哥是在開預備會，忙回答：“三哥說得對，大和娘拉扯咱不容易，盡義務(wù)是必須的?！彼廊绾筮呥€有關(guān)鍵的話，便打住了。
“四弟呀，明天是周日，對吧。上午九點咱都回老家，一來看看父母，二來協(xié)商一下養(yǎng)老問題吧。”德寶對工作和家庭很負責任，大小事安排得很細致，連回老家的時間都定了。
“三哥，我知道了，九點準時到家?！钡掠裨谌缑媲熬拖駛€小學生。他比三哥小三歲，又是老幺，三哥從小就護著他。
“四弟呀，是不是又準備坐公交車？”
聽到這話，德玉不由得慚愧，自己以前干了十多年的民辦教師，后來自學考取正規(guī)院校，拿到了鐵飯碗?？捎捎谑菃温毠ぃ杖敫簧舷M，貸款買商品房，兒子上大學、結(jié)婚，經(jīng)濟一直沒有緩過來，到現(xiàn)在連一輛低檔轎車也沒買上。
“是呀三哥，我早起坐公交車回去?！?/p>
“四弟，明天就別坐公交了，我和你三嫂開車過去接著你們一起回家，你在家等著就行?！?/p>
“好好，又得麻煩三哥了?！?/p>
“自家弟兄就別客氣了，今晚我先給大哥二哥打的電話，好容易說通了，明天都回家。不早了，你也早點睡吧。”
“嗯，三哥。”德玉放下電話，一切釋然。淑芬說得對，自己瞎操心，真有點“皇帝不急太監(jiān)急”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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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第二天早晨，德玉在看書，聽見淑芬招呼吃飯。
德玉一看早餐很豐盛，有稀飯、雞蛋和剛烙的小餅，不免心中納悶，就笑著問：“今天回老家中午自有許多好吃的，早餐咋這么奢侈？”
“今天這會能不能開好還不知道呢，我看有點玄。就怕嫂子們搗亂開不好。再說，你哪次回家吃飯還不是讓這讓那，自己吃到嘴里幾口？我提前給你加加料，省得哥哥嫂子們說我這飼養(yǎng)員不稱職?！笔绶掖蛉に?。
德玉聽了憋不住地笑：“又把我當豬養(yǎng)啊。你吃完飯拿社?？ㄈニ幍?，給娘買上藥。三哥一會就來了?！?/p>
正吃著飯，淑芬的電話響起來，拿過來一看是二嫂子孫秀鳳打來的，淑芬猶豫了一會，問德玉：“二嫂子的電話接不接？接了怕沒好事?！?/p>
德玉說：“接吧，是福不是禍，是禍也躲不過，她無非是想打聽咱對養(yǎng)老的意見?！?/p>
淑芬只好接通了電話，孫秀鳳那濃濃的東北口音傳了過來：“弟妹你好，今天你們也回老家吧？”
“是的，二嫂子。三哥過來順路拉著我們。你們怎么回去？”
“我們回去不回去的不打緊，反正你二哥早年過繼給二大爺，已經(jīng)給二大爺養(yǎng)老送終了，不會讓我們養(yǎng)雙份吧？”
德玉在旁邊聽見，心一下子沉重起來，這事他聽娘說過一次。那是一九六二年春夏之交，正是三年自然災(zāi)害最重的時候，口糧嚴重短缺，醫(yī)療條件又差，一時間樹葉被摘光，就連茅草根也被掘地三尺，餓死的人不計其數(shù)，據(jù)說村里“圓廟”都得挨號。
德金十歲，德銀六歲，德寶剛剛兩歲，德玉尚未出生。吃樹根樹皮大人都受不了，何況是小孩子。為了讓孩子能吃上點青菜，娘總是天不亮就上山挖野菜，可畢竟數(shù)量有限，大大和娘看見鄰家的孩子一個個被送去了舍瑩，感覺后怕。大大趕緊寫信向自己的二哥求救。幾天后德寶的二大爺從東北下來，帶回一袋子大米，這可比金子還貴重，等于救了一家老小的命。
二大爺是個有故事的人，長得高大威猛，可干活偷奸耍滑，生產(chǎn)隊長拿他沒轍，于是就派到公社水利隊“出伕”。當時修水庫靠肩挑人抬，非常勞累。二大爺哪里能受得這個苦，經(jīng)常借機溜走，披著一件借來的大衣到別的工地“視察”。人家誤以為是領(lǐng)導來了，急忙迎進工棚，香煙點上，還得奉上茶水。休息差不多就出來指指點點，讓人家抓緊干，別耽誤了工程，有時還能混上一碗紅燒肉犒勞一下。可惜畢竟好景不長，終于被水利隊領(lǐng)導發(fā)現(xiàn)，開除了。
“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二大爺心一橫爬火車去了東北。他打過松籽，種過山參，挖過煤礦，可就是不安實腳，怕吃苦受累，攢幾個錢不是喝酒就是賭了，快四十了也沒討到老婆。眼看自己一年年上了歲數(shù)，才想起將來沒人養(yǎng)老送終，正好大大寫信求救，二大爺接到信之后馬上連借帶湊弄了一袋子大米，又趁夜色爬上了運貨的火車。
弟兄倆喝著東北燒酒，嘮起二大爺?shù)臇|北客生活，嘮起鄰居家孩子的夭折，最后嘮到三個孩子如何逃命上。
二大爺說:“不用擔心，我回去帶上一個。盡管我做事不大著調(diào)，可對孩子你放心，我吃啥就讓孩子吃啥，就算我餓著肚子也得讓孩子吃飽?！?/p>
大大說：“把孩子交給二哥我放一百個心，我的孩子就是你的孩子，跟著二哥去讓孩子逃個性命吧。咱三個兒子，你看好哪個我都舍得?！?/p>
“唉，弟弟說哪里話，都是自己的孩子，還挑啥！”
“大小子十歲，過幾年就能給你中用了，我不能帶。三小子太小，我整天東奔西走的，怕孩子受不了這個苦。就帶二小子吧?！?/p>
“二哥，咱把丑話說在前邊，二小從今天起就是你的親兒子，我李正石不會出爾反爾，孩子長大以后絕不要回，德銀就給二哥養(yǎng)老送終吧?！?/p>
這事兒已過去五十多年，二哥在東北成了家，生了兩個孩子。之后二大爺因酗酒過度早已走了，走時還不到六十歲，還好給德銀留下一處民房作為遺產(chǎn)。
想到這里，德玉不免對二哥的經(jīng)歷和處境生出同情。
淑芬說：“二嫂子你說哪里話，大和娘怎么會讓你們養(yǎng)雙份呢？我是李家媳子，也沒有發(fā)言權(quán)，讓德玉跟你說說吧。”說著把手機遞給了德玉，轉(zhuǎn)身下樓買藥去了。
德玉忙接過來打招呼：“二嫂子吃飯了？我們也是昨晚才接到三哥電話的，今天上午回去開會，別的事兒也不知道。別多想，到時候聽聽大和娘的想法吧?！?/p>
二嫂子說：“還吃飯呢！你二哥打小過繼去了東北，算我們倒霉，在東北跟二大爺錢沒掙著，就得了幾間破房子。要不我們怎么能回關(guān)里，現(xiàn)在老了，你二哥也沒個正經(jīng)工作，吃飯都成問題，我們都需要養(yǎng)老了，哪能顧得上別人?！?/p>
二嫂生活困難是實情。前幾年二哥聽說關(guān)里經(jīng)濟發(fā)展得很好，馬路寬，樓房高，就賣了那邊的房子投奔老家?；貋砗蟪宰≡诖蟠蠹遥嫌X得德銀那么小就過繼出去，確實是自己心狠了一些。后來正好修高速公路占了家里一點地，賠了兩萬，大和娘誰也沒言語，就悄悄塞給了德銀兩口子，讓他們添巴著去城里買個二手房，做點小買賣過日子。得了錢，二嫂子那受傷的心總算得到了有效安撫，到縣城買了一處套二房，算是安了家。
兩萬塊錢的事兒淑芬知道，她理解公婆的難處，也從沒計較。
德玉聽到二嫂子說到“哪能顧得上別人”心里一顫，這“別人”指的是大大和娘。風雨欲來風滿樓，德玉預感著家庭會不會一帆風順，很可能要鬧出點什么事情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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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德玉這個早餐吃得磕磕絆絆，淑芬買藥也回來了。正在這時聽到樓下響起了汽車喇叭聲，三哥三嫂到了，德玉招呼淑芬拿上藥下樓。
“三哥三嫂你們來得這么早，吃過早飯沒有？”德玉問。
“吃過了?；乩霞沂翘齑蟮氖聝海闳缫淮笤缇推饋泶呶易鲲垺Ｕf是身體是革命的本錢，不吃飽飯本錢不夠。你說這都是啥理論？”三嫂王嘉慧說完，四個人都笑了。
上車后德玉說：“三哥，等走到小市場那邊停一停，我買幾個菜?！?/p>
“快中了吧，你三哥去早市都買好了，什么魚肉海鮮青菜拾掇了一大堆，就怕人多不夠吃的?！比┬χf。
德玉聽著三嫂這話里有炫耀有埋怨。三哥三嫂都是干部，收入比他家多。這么做無非是不想讓他掏錢。三哥為人處事的確很好，處處護著他這個小弟。
車子快速行駛著。淑芬問：“三嫂，有個問題你知道不？”
三嫂笑著說：“弟妹不知道的我也夠嗆。”
“我進李家門也快三十年了，一直納悶。老李家的名字很有趣，是不是有什么秘密?”
“弟妹你說說看?！?/p>
“這哥兒四個名字有意思，他們連起來就是金銀寶玉，老李家是不是藏有寶貝呢？”
三嫂將嘴一瞥說：“有啥寶貝？我進李家門時，家里窮得叮當響，哪里有什么寶貝？德寶你說有沒有？”
德寶笑著說：“我們哥兒四個的名字都是爺爺起的，只是招財進寶的意思?！?/p>
德玉的腦子飛快轉(zhuǎn)起來，要說家里值錢的東西只有娘的手鐲，是姥姥陪送的，估計也值不了多少。
幾十公里的路程很快就到了，德玉老遠就看見大大拄著拐站在大門樓底下，看來等候有一段時間了。他們一下車，老爺子眉開眼笑：“你們快進屋。德寶啊，你大哥二哥他們到了鎮(zhèn)上還沒換車，你去接一下吧?！?/p>
盡管鄉(xiāng)下公交實現(xiàn)了村村通，可班次較少，有時候一小時只有一趟車。德寶打電話給大哥：“你們別坐公交了，原地等我一會過去接你們?！?/p>
沒多久，德寶就到了換乘站。車還沒停穩(wěn)，就聽到二嫂扯著大嗓門喊：“三弟怎么才來？這都快晌天了！”
德寶將車停下，說：“對不起，來得晚了?！?/p>
大哥笑著說：“呵呵，不晚。”德金是弟兄四個中最老實的，只知道干活，不善言談，人稱外號“覓漢金”。說完下意識地望了望大嫂。
大哥家里的大小事都是大嫂張秋燕說了算，德金一行一動得看大嫂眼色行事。德寶知道大嫂盡管強勢，但不刁蠻，是個講理的主兒。大嫂邊上車邊說：“謝謝三弟，又讓你跑了一趟，你大哥如果有你一半的本事就好了?！?/p>
大哥秉性憨厚，以前到工廠里干雜務(wù)。因為干活本分退休之后在工廠看大門，每月一千二百元，加上退休金共三千多，也就是夠生活而已。大嫂天天看孫子，周末才得以清靜一下。
大嫂上了車就坐在德寶后邊。大哥還在路邊站著，大概想等著所有人都上車以后他最后一個上。二哥說：“大哥快上車吧，你坐副駕駛位置?！?/p>
大哥連連擺手，這時候二嫂上前一步，打開門一屁股坐在前面，嘟囔了一句：“自己人坐個車，窮講究個啥，別磨嘰，都快晌天了。”
德銀生氣地在后邊指著她說：“這敗家玩意兒整天不干活，就愛出風頭兒?！倍缭诳h城住，開銷也不小，沒有固定工作，就開個電動三輪賣菜，每天也能見個百兒八十的，勉強度日。二嫂從不干外邊的活，在東北時天天泡在麻將桌上。現(xiàn)在好了，小區(qū)鄰居們互不認識，她整天悶在樓上追劇。
“我敗家？你家有什么值錢玩意？再說了你是從小過繼給二大爺，對大大和娘生不養(yǎng)，死不葬。我們回來也是旁聽?！倍┻@話是說給德寶他們聽的。
德寶笑著說：“有什么話回家說。大哥快上車?！贝蟾缟宪嚭蟀ぶ笊?，德銀最后關(guān)上了車門。
女人都做飯去了。老李家有個不成文的家規(guī)：媳子不能參政，談?wù)摯笫聝憾际悄腥藗兊氖聝骸?/p>
老爺子說：“今天你們弟兄四個聚齊了，我很高興。叫德銀兩口子回來，就是團聚一下，有什么好建議也可以提提。今天主要協(xié)商一下我和你娘的養(yǎng)老問題。以前我倆好謀好生的，不想連累你們?？涩F(xiàn)在你娘的哮喘病又犯了，我的腿腳又不好，今后得跟你們享福了。你們有什么打算都說說吧?！?/p>
德金是老大，弟弟們都眼巴巴地望著他，希望他先說話。德金覺得老人必須得養(yǎng)，具體怎么養(yǎng)，他可沒有主意，心想如果老婆在場該多好呀?？匆姷艿軅兌荚诮辜钡氐却?，他只好端起一杯茶一下子喝下去，然后說：“給大大和娘養(yǎng)老我沒意見，你們說咋辦都中?！边@沒意見畢竟也是個態(tài)度。
大家目光開始轉(zhuǎn)移到德銀身上。德銀雖然實在，但是畢竟闖過東北，做過買賣，口頭上還是有兩下子的，他說：“其實我說不說的也不打緊，大大說了不用我養(yǎng)。既然問到我怎么養(yǎng)老，我就說一說自己的看法。養(yǎng)老如同養(yǎng)小，弟兄們要和老人同吃同住，不能讓大大和娘住閣樓、地下室，要給老的朝陽的臥室。讓老的吃好的，穿好的，不能虧待老人，要對得起自己的良心。老的吃藥打針住院你們弟兄三個均攤，不能說在誰家病了治療都由一個人拿。老的得輪著住?！?/p>
德玉覺得二哥說的有道理。父母養(yǎng)自己二十年小，為人子者應(yīng)該反哺父母，贍養(yǎng)父母，可現(xiàn)實生活中能養(yǎng)父母十年老的有幾人，拿老人當孩子養(yǎng)的又有幾人。
按照順序該輪著德寶說了，他畢竟是鄉(xiāng)鎮(zhèn)干部，農(nóng)村養(yǎng)老的事兒見過不少，發(fā)表養(yǎng)老意見是不成問題的。沒想到德寶讓德玉先說說。
德玉當老師在行，可處理家務(wù)事缺乏經(jīng)驗，只好說：“我覺得二哥說的有道理，咱養(yǎng)老不能糊弄，得與大大、娘同吃同住，還得聽話順從，不惹老的生氣，這才叫孝順?，F(xiàn)在老的缺的不是吃穿，缺的是關(guān)心、交流和陪伴，我要說的就這些?！闭f的中規(guī)中矩。
孩子們發(fā)言比預想的好，大大有些動情，小手絹不斷地擦拭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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該德寶發(fā)表意見了，他喝了一口茶，說：“剛才大哥二哥和四弟都說了自己的想法，我聽了后感覺大家都有一顆孝心，大大和娘沒有白疼我們。既然二哥已經(jīng)過繼出去，在大和娘的養(yǎng)老上就不用了。別人家一個兒的都能養(yǎng)好，相信我們?nèi)齻€會養(yǎng)得更好?，F(xiàn)在討論如何輪著養(yǎng)的問題，鑒于目前咱大大和娘的身體狀況，我提四點建議：一是輪換時間，建議咱弟兄三個每月一輪換，一號早晨去接爹娘到家，不論大小月。二是關(guān)于吃飯洗衣問題，輪到誰家都要負責好大大和娘的一日三餐，飯菜注意葷素搭配，數(shù)量和質(zhì)量根據(jù)各家實際，不搞一刀切。大和娘不能穿臟衣服，注意定期洗涮。三是關(guān)于吃藥打針和住院的問題，費用由大家平攤。小病的話在誰家就先墊付上，需要住院交錢多時三家湊。父母在誰家住就由誰送到醫(yī)院并通知所有弟兄們，以便看望。四是關(guān)于大和娘生日、過年問題，生日盡量調(diào)整到周末，一大家人全到酒店，費用共同承擔。過春節(jié)時將大和娘接到我家來，你們想過來的隨意。大家對我的提議討論一下，有不同的意見再商量。”
德玉覺得三哥不愧為是干部，考慮的比自己周到，沒有什么可改的，便說：“我同意三哥的建議。”
大哥德金說：“好好，三弟安排得挺好。不過我得跟你大嫂再商量一下?！?/p>
二哥德銀沒有發(fā)表意見，只顧喝著茶水。
德寶見哥哥弟弟基本沒什么意見，就笑著問：“大大，我們這么安排您還滿意嗎？”
大大更加激動，無神的眼眶里又流下兩行渾濁的淚水，一只手哆嗦著去摸手絹。
他和老伴經(jīng)歷了六十多年的坎坎坷坷，將幾個孩子拉扯成人，吃盡世間所有的艱辛?，F(xiàn)在孩子們雖說沒有什么大出息，但都有家有業(yè)，多數(shù)也有了孫子，每當想到自己能四世同堂時心里就有成就感，激動的老淚就不自覺地飄落。尤其是聽到兒子們談?wù)摻o他倆養(yǎng)老的事，覺得“養(yǎng)兒防老”這話在自己身上得到了驗證，還是養(yǎng)兒子好。便說：“剛才你們都發(fā)表的意見都很好，都是有孝心的孩子。今天就是三月三十，從下月初一開始輪吧，不知道先從誰家輪？”
德寶搶先說：“大大，先從我家開始吧，我有車。我先把他們送回去，你和娘在家收拾一下，傍晚時我回來接你們，明天就送娘去醫(yī)院檢查治療。下一家就是四弟德玉家，因為我倆離得近，最后是大哥。大大你覺得怎么樣?”
“好好，這樣挺好的?！贝蟠竽樕系陌櫦y舒展了不少，露出了笑容。
十一點半了，德玉覺得今天的家庭會開得還是比較成功的。懸著的心開始落了下來。
大大說上菜上飯。媳婦們有端涼菜的，有端熱菜的，一會兒桌子滿了。一大家人在炕上圍了一個大圈，淑芬忙著分發(fā)碗筷。
二嫂一臉嚴肅：“老李家這規(guī)矩大呀，媳子沒有參政議政的權(quán)利。趁著還沒喝酒，三弟趕緊說說養(yǎng)老的安排吧，省得大家吃不好飯?！?/p>
德寶說：“也好，我就說說。”就把養(yǎng)老的安排說了一遍。二嫂臉上有了笑容。
大嫂不高興了，冷著臉說：“明明是哥兒四個，為什么偏偏三個養(yǎng)，大大你得一碗水端平?！?/p>
大大忙解釋：“德銀從小過繼給你二大爺，我倆就不用他們養(yǎng)了?！?/p>
大嫂說：“既然過繼出去，那就不能再回到家里，更不能向大大和娘伸手要錢。得了錢，還不養(yǎng)老，天下有這樣的道理嗎？”
德銀兩口子得了便宜，沒說話。大大知道那兩萬的事沒藏?。骸斑@事都怪我，德銀當時買房子差錢，正好修路賠償款下來，就借給他們先應(yīng)急?！?/p>
二嫂剛要說話，被德銀制止了。德銀說：“對對，我們借大大的，等有了就還?！?/p>
嘉慧在鎮(zhèn)上衛(wèi)生口工作，懂得如何維護場合，默不作聲。二哥拿了錢卻不養(yǎng)老，她知道大嫂不會善罷甘休。
德玉和淑芬習慣了順從，只管吃菜。
大嫂冷笑著說：“等有了再還，哼哼，怕是這輩子不能有了?！?/p>
二嫂憋不住了，反駁：“別這么喪門人好不好?我們過兩年就還。”
德寶一看這事不能再發(fā)酵了，說：“今天討論養(yǎng)老的事，還錢的事再說。大嫂二嫂快吃飯吧?！?/p>
礙于德寶的面子，大嫂沒再繼續(xù)爭辯，爭吵暫時平息。
德玉忙著倒酒，大大和德寶不喝，德玉給大哥二哥各倒了滿滿的一杯，自己也倒上半杯陪著。
沒想到二嫂又發(fā)話了：“這老李家規(guī)矩真多，女人不能參政就罷了，難道女人還不能喝酒嗎？”
德玉知道沒問問幾位嫂子是自己的不對，忙陪著笑臉說：“對不起，我忘記問了。二嫂喝什么酒？大嫂三嫂呢？”
“白酒！”二嫂果斷地說。德玉想二嫂真不是省油的燈。大嫂三嫂都表示不會喝酒。
“來，四弟咱倆干一杯”二嫂端起杯子望著德玉，德玉酒量不大，只得硬著頭皮喝了下去，臉上立時泛出紅色。
二嫂一口干了，還將杯子倒空了一下，說：“再來一杯?！钡掠裰缓迷俳o她滿上。
德玉娘看不慣女人喝酒，一會就說吃完了，要下去活動活動。也就是剛走到當門，傳來“噗通”一聲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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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響聲，大家都跑了下來，淑芬和嘉慧把娘扶起。讓娘站起來活動了一下胳膊腿。娘說：“沒事兒，沒事兒，我腳下滑了一下，倒在洗菜盆上，幸虧戴著玉鐲，把我拉住了，要不非跌個厲害的?！?/p>
“娘沒摔疼吧？”嘉慧問。
娘笑著說：“真沒事兒，玉鐲子拉著我，要不就碰著頭了。”
德寶吩咐：“嘉慧，快給娘看看有沒有摔著哪里。”
嘉慧一手扶著娘，另一只給娘揉捏著，問著這里疼不疼，那里疼不疼？娘笑著說：“我也不是泥捏的，沒那么嬌貴，你們繼續(xù)喝酒吃飯吧?！?/p>
嘉慧扶著娘，仔細端詳這玉鐲，一看這玉鐲子果然不是凡品，鐲子整個是均勻的墨綠色，晶瑩剔透，圓潤飽滿，自己雖然不太識貨，可也見識過，這玉鐲比同事的都強。就說：“娘，真得好好謝謝這個寶貝鐲子，它給您擋了災(zāi)呀?！?/p>
“是啊，都說我這玉鐲好，有靈性。你姥娘傳給我的，跟著我六十多年，快一輩子了，我總是走到哪里戴到那里。幸虧戴著?！蹦镞呎f眼邊瞅著鐲子，擔心把玉鐲磕壞了，輕輕地撫摸著，像安慰孩子。
看著娘確實沒事兒，嘉慧打心里高興，故意逗娘：“娘，您這玉鐲將來要傳給誰呀？”
“傳給誰？我也沒有個閨女。你們這些當媳子的都有鐲子，都比我的好，誰會稀罕我老太婆戴過的舊玩意兒?！蹦飮@了口氣。
“我稀罕呀！”突然她倆的背后傳出了話，嚇她們一跳。
嘉慧知道是二嫂子，就說：“好東西誰不稀罕呀？娘這個玉鐲可是姥姥的傳家寶，娘戴了六十多年，就怕別人戴不住呀?！?/p>
“如果傳給我，我才不怕戴不住呢！”二嫂搖擺了一下頭說。
老太太怕再生事端，就說：“這玉鐲別說是不值錢，就是值錢我也不會傳給你們，我走的時候得帶著它一起走，誰也別打主意?！?/p>
淑芬急忙圓場：“對對對，娘的東西娘說了算，你說給誰就給誰，你說怎么辦都行?！?/p>
當晚，德寶就將爹娘接到了樓上，嘉慧真的騰出了朝陽的大臥室。
可能換了地方，兩個老人一時睡不著，老爺子就將開會時每個兒子的話都念叨了一遍給老伴兒聽，直聽得老太太樂呵呵地說：“我早就說咱這些孩子都有孝心，兒子沒白疼?！?/p>
老爺子拉著老伴的手說：“幸虧今天沒摔實落，這個年齡若是摔倒了很危險，去年南屋老劉摔了一跤，中風住院不到半年就走了?！?/p>
老太太一聽生氣了：“說老劉干啥？我能跟他一樣嗎？他天生就帶著個受罪的樣兒。我才不想這么早走呢，還想跟你和兒子們多享幾年清福，讓兒子媳子伺候一番，省得我死得早他們后悔。”
“德玉娘，你說這玉鐲你戴了六十多年了，我從沒好好看看它到底是個什么樣子，今晚讓我開開眼?！?/p>
老伴兒將玉鐲子摘了下來，遞過來說：“好生拿住了，這是我娘留給我的唯一念想?！?/p>
“沒事兒，我還沒老到連個鐲子拿不動的份上?！崩蠣斪幽眠^玉鐲，平放在左手掌里，在臥室的LED燈光的照耀下真是綠光閃閃，煞是好看。老爺子拿起來透過燈光仔細看，鐲子里面竟然非常清澈，一色的碧綠，讓燈光映得房間的墻壁和天棚都綠瑩瑩的。
“德玉娘，難不成你這玉鐲真是個寶貝？”
“記得我娘傳給我的時候說是個好玉鐲，祖上傳下來的，要好好珍重。生活困難時候我也沒舍得賣，就是要它好好陪伴我?！?/p>
“德玉娘，我有個想法，不知你贊不贊成？”
“哈哈，老頭子，咱都老夫老妻了，你有什么想法我不贊成來？”
“我想讓德寶找人幫咱看看這個鐲子到底是什么年間的物件。”
“有什么不可以的？看看咱心中還有個數(shù)，說不定還真是個寶貝?！钡掠衲锿纯斓卮饝?yīng)了。
德寶有個同學張遷在市博物館工作，見過的古物不少。第二天德寶就打電話，讓他給看一眼。張遷說這玉鐲得有一百三十年的歷史了，雖然有一條細裂紋，但也能值三十多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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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晚德寶就將玉鐲還給了娘，大大和嘉慧都在場，德寶笑著說：“娘，恭喜您了，這玉鐲可是個寶貝，能值三十萬?！?/p>
“?。窟@鐲子能值多少？”娘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娘，是真的，真值三十萬。”德寶重復著。
大大用顫抖的手拿起玉鐲，念叨著：“真不敢相信，這么點石頭能比金子還貴。”
嘉慧說：“娘，你這會可發(fā)財了！”
德寶娘笑著說：“老頭子你可要拿好了，別給我摔了寶貝，拿來我要戴著它，讓它好好陪著我?！?/p>
嘉慧把鐲子從公公手里接過來，給婆婆慢慢戴在手腕上。
娘說：“還是戴著踏實。真沒想到它能值這么多錢。哈哈，三十萬，三十萬呀！”不覺有些激動起來，踹氣有些急促。
德寶一看不妙，急切地問：“娘，你感覺怎么樣？”
“胸悶，感覺......氣不夠......?！蹦飻鄶嗬m(xù)續(xù)地說。
德寶一聽，覺得近日娘哮喘不斷地犯，今天有些激動，肯定不太好，果斷地說：“嘉慧，趕緊收拾一下去醫(yī)院?！?/p>
德寶將車子直接開進醫(yī)院，迅速把娘抱進了急診室。劉大夫一看李老太太又來了，說：“大姨上次來沒完全治好，就急著出院，現(xiàn)在需要辦上住院徹底治療一下?！敝苯咏o安排了床位，嘉慧連忙去辦理了手續(xù)。
趁著娘打點滴的空檔，德寶給大哥二哥和德玉分別打了電話，說娘哮喘病又犯了，剛剛?cè)朐骸?/p>
德玉兩口子聽到娘住進了醫(yī)院，急忙租車跑過來。德玉慌忙走進病房，見娘在打針，大大在一邊看著輸液管里藥水滴的速度。便站在床邊俯下身子，問：“娘，現(xiàn)在感覺怎么樣？”
老太太小聲說：“娘沒事兒，就是感覺喘氣不太順，都是你三哥非讓我住院?！笨吹侥锎⑵椒€(wěn)了一些，德玉提著的心放了下來。
“娘，我覺得三哥做得對，有病必須得治，應(yīng)該住院?！?/p>
淑芬走過來，緊挨在床邊左手拉著婆婆的手，感覺這手有些瘦削，右手撫摸婆婆的心口，問：“娘，好點了吧？”
“嗯嗯，好多了，放心吧，真沒什么事兒。”娘安慰著。
不一會兒，大哥大嫂和二哥也來了，病房顯得擁擠了，德寶德玉他們便有意識地往門口挪了挪。
兒子兒媳不斷問安，娘的眼角有了淚花，第一次看到幾個兒子都在床前伺候著，笑著說：“沒事兒，真的沒事兒，現(xiàn)在喘氣順當多了?！?/p>
德金見娘真的沒事，憨笑著說：“沒事就好，沒事就好?！?/p>
大嫂張秋燕還帶來了梨、香蕉等好多水果，削了一個梨，上前說：“娘，你嚇我們一跳。幸虧德寶有車，送來的及時，來，吃點梨潤潤嗓子吧?！?/p>
老太太有些受寵若驚，說：“哎，還是古話說得好，掙金掙銀不如養(yǎng)兒養(yǎng)女。有你們這樣的好孩子，娘就是現(xiàn)在去了也知足。”
張秋燕急忙說：“呸呸呸，娘怎么能說這樣的話呢？我們盡孝是應(yīng)當?shù)?，你得好好治病，以后好好享福。來，吃口梨吧?！?/p>
老太太還真覺得口有點干渴，就張開了嘴，秋燕將梨用勺子挖著，一口一口地喂著。吃著媳子喂的梨，看著一群兒子跑前跑后地圍著，老太太不覺眼角淚水流下來。嘉慧替婆婆擦拭著：“娘，現(xiàn)在舒服嗎？”
“娘舒服，沒事兒，就是看著你們高興。你說這大晚上讓你們折騰?！?/p>
“應(yīng)該的，我們在家也沒事。”張秋燕繼續(xù)一勺一勺地喂著，一個大梨快吃上了。
老太太說：“有個好兒不如有個好媳子?！笔绶衣犞睦锱?。覺得子女不能跟老人計較。
見娘喘氣穩(wěn)定了，德寶就招呼弟兄們?nèi)プ呃攘?，屋里只剩下三個媳子。老爺子趁機去洗手間。
德玉問：“三哥，交上押金了吧？”
“交了，你三嫂交的?！?/p>
“這次交了多少？”
“六萬?！?/p>
德金德銀聽到這話吃驚不小，畢竟他們收入太少。
“哦，看來大夫讓長時間治療。這樣好，安穩(wěn)地治療，好了沒心事?！钡掠裾f，“三哥，這押金不能讓你一個人頂著，明天我讓淑芬給三嫂子打過來兩萬先用著。”
德金欲言又止，可能是覺得數(shù)目太大，或許是覺得自己決定不了。
德銀沒提錢的事兒，問德寶：“三弟，這兩天娘不是好好的嘛，怎么說犯就犯了？”
德寶慚愧地說：“唉，這事也怪我，大和娘想找人看看玉鐲，我就找了這方面的專家同學，人家說這鐲子是一百三十多年前的，屬于上等貨，能值三十萬。我回來一說，娘一激動喘氣就不順暢了?！?/p>
德金驚呆了，啥也沒說。
德銀也吃驚：“那鐲子能值這么多？我在東北賣了一處房子才十萬。這么說這鐲子還真是個寶貝?！?/p>
此時剛剛從洗手間出來的老爺子隱約地聽到了他們的談話，后悔自己出了個鑒定的餿主意，心里自責：李正石呀李正石，干嘛出這樣的主意，無枉地讓老伴兒犯了病不說，還讓兒子們掏了六萬塊錢，這不是給孩子添負擔嗎？
德寶在那一邊說：“既然娘住院了，咱當小的就得好好伺候，我看這樣吧，大哥你該看門還看門，二哥你該做生意還做生意，我和德玉也該上班上班，平日治療沒多少事，就讓大嫂、嘉慧、弟妹和大大輪著伺候一下，我晚上回來替班，德玉周末過來替替，你們看怎么樣？”就是沒有提讓二嫂孫秀鳳伺候的事兒。
德玉覺得三哥安排挺周到，娘的病既有人照顧，大家又不耽誤工作，就說：“聽三哥的?！?/p>
德銀說：“德寶，你二嫂在家也沒事，讓她也來伺候娘吧。”
德銀一說才提醒德玉，才感覺到確實缺少了二嫂。德玉想二哥這次主動請纓讓二嫂替班，會不會別有用心。
德寶說：“如果二嫂愿意的話，來替替也行?！?/p>
德寶安排說：“看樣子，娘的病情控制得很好，晚上也用不了這么多人。你們都回去吧，晚上大大陪著。明早讓嘉慧來送飯，大大回去休息，第二天弟妹淑芬來送飯，再一天大嫂來?！钡聦氝@干部真沒白當，安排事情井井有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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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孩子們都回去了，老爺子說：“你住院的這事怪我，你說我閑的，出鑒定這餿主意干什么，讓你白白遭罪?！?/p>
“我不怪你，是我不好，本身就有病?！?/p>
“是呀，要不人家說‘沒啥別沒錢，有啥別有病’。一旦有了毛病，真是人錢兩遭罪！”
“老頭子你說我這病是不是得花很多錢？”
“花錢是肯定的，四個孩子都不富裕?！?/p>
“數(shù)德寶孩子孝順，說讓我長時間住，等治療好再出院，你說得花多少錢？”
“我聽說已經(jīng)交了六萬押金了。”
“啊，交這么多？我真是作孽呀！你說我已經(jīng)活了八十多了，還讓兒子為我破費這么多，我這不是拖累孩子嗎？”
“你不要考慮這么多，壽命由天定，不是你想活多大就能活多大的。再說咱有四個兒子，治病還是能治得起的，你別考慮太多，安心治病吧。”
德銀回家跟媳婦說老太太住院的事兒，想讓她去醫(yī)院替換妯娌們，哪知孫秀鳳說：“前幾天還好好的，怎么說住院就住院了？讓我去伺候一天給我多少錢？”
德銀如實說：“都是那鐲子惹的禍，德寶拿鐲子去鑒定了一下，人家說能值三十萬，老太太激動得犯病了?！?/p>
“三十萬？能值這么多！那我得去伺候，說不定還能分上幾萬呢?！睂O秀鳳說，“德銀，你讓德寶給我安排上時間，我也輪著伺候婆婆，盡盡孝心，做個孝順的好媳子?！?/p>
德銀嘿嘿一笑：“哈哈，你做個孝順媳子？鬼才相信！你親娘臥床不起的時候也沒見你給洗洗頭?！?/p>
“啪”地一聲，德銀挨了一耳光。德銀往后趔趄了一下，用手捂住被打的腮幫子，大聲說：“君子動口不動手，你怎么又打我？”
“打的就是你這樣看不開事的癟犢子。當年我娘病倒了，我沒有給她洗頭不假，可是我也回去做過幾次飯。當時我急著張羅咱兒子結(jié)婚的事嘛。怪就怪你這慫貨，大事干不了，小事不會干。你現(xiàn)在就給德寶打電話，明天我第一個排班伺候?！?/p>
德銀看了一眼表，已是夜里十一點。勉強擠出一點笑：“今晚回家前我多了一個心眼，跟德寶說過了。明天一早我再打電話也不遲?！?/p>
孫秀鳳想了想，沒作聲。
第二天天剛亮德銀就起來了，準備打電話?？梢豢蠢掀疟桓C是空的，心想：這敗家玩意要出幺蛾子。
德銀撥通了德寶的電話：“三弟起來了吧？”
“二哥早！早起了，有什么事嗎？”
“昨晚你二嫂知道娘住院后很著急，說她在東北多年，沒在娘跟前盡孝心。再說嘉慧是公職，這不年不節(jié)的，也不好請假。今天就讓你二嫂去吧?！?/p>
“好呀，嘉慧單位昨晚打電話，今天上午必須上報統(tǒng)計表，正愁著呢，那就替我們謝謝二嫂啦?！?span style="font-size: 15px;letter-spacing: 1px;">德寶高興地說。
放下電話，德銀松了一口氣。趕緊找媳婦匯報。來到廚房一看，熱氣騰騰，老婆從早市買了一只雞燉好了。
德銀趕忙匯報打電話的事，孫秀風喜笑顏開：“總算辦了點人事，呶，獎勵你一下?！表樖謱㈦u屁股塞進德銀嘴里。
“嗨嗨，味道還不錯。好好伺候我娘，說不定把那寶貝能傳給你?！?/p>
“快看看幾點了，我要坐頭班車去?！?/p>
“五點四十，趕頭班車沒問題?！?/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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仲夏的太陽比人勤快，還不到六點就有一竿子高了。孫秀風提著保溫桶急匆匆地走向公交站點。
“娘，你前兩天已經(jīng)穩(wěn)定了，咋就突然住院了，德銀這個東西來的時候也沒叫我。娘，你現(xiàn)在感覺怎么樣？”孫秀風上前雙手扶婆婆坐起來，輕輕地拍打著后背。
“娘餓壞了吧?我早起燉了一只雞，您先喝點湯，嘗嘗淡咸。”說著從保溫桶里盛出一小碗，還冒著熱氣。她一邊用小勺舀著，小口吹著，感到不熱了才送到婆婆嘴里。這殷勤的一幕被臨床的幾個老太太看到了，都說：“大姐你好福氣，你這閨女真孝順?！?/p>
老太太高興地說：“我命薄，沒有閨女，這是我的二兒媳婦?！?/p>
臨床更加吃驚：“沒見過兒媳比閨女還孝的，大姐你好福氣。兒媳子都這么孝順！”
老爺子在一旁冷眼觀察，心想：“無利不起早”，二媳子葫蘆里不知賣的什么藥。
孫秀鳳還真有一套，把婆婆哄得暈轉(zhuǎn)。婆婆也希望二媳子繼續(xù)伺候，因為大媳子每天要看孫子，德寶媳婦是公職，不好請假，德玉家即將添孫子，淑芬也分不了身。就數(shù)二媳是個閑人。
就這樣孫秀鳳整天穿梭在家和醫(yī)院中，也穿梭在妯娌中，她婆婆和妯娌兩頭都當好人。二媳子如此殷勤，跟之前好像換了一個人。都說“江山易改本性難移”，難不成二媳子良心發(fā)現(xiàn)？老爺子深感不安。
果然，孫秀鳳總在伺候婆婆的間隙偷偷觀察玉鐲，還不斷地夸婆婆好，夸自己廚藝好，等娘出院要接到家里一個人養(yǎng)。老爺子總算看明白了，這二媳子是奔著鐲子來的。
德金在上高中的大孫子打電話說要回來看看奶奶，順便拿考藝校的費用三萬元。這可給張秋燕添了心事，家里剛交了婆婆住院應(yīng)攤的二萬元，兒子兒媳都是企業(yè)職工，工資不高。再拿錢得去借了。這錢得向誰借呢？
無巧不成書，事兒都趕到一塊了。前些年嘉慧跟德寶轉(zhuǎn)的戶口，政府照顧安排的工作，眼看就要退休，需要五萬元補齊保險。因為剛買了樓，這錢真沒有著落。
淑芬每天板著指頭算兒媳子的預產(chǎn)期，過兩天就要添孫子了。好事歸好事，很多物品都需要準備，可兒子結(jié)婚買房拉下的饑荒還沒還清，這生孫子得準備兩三萬的費用。本來有兩萬，老太太一病交了押金。德玉的工資給兒子還房貸剩不了多少，也為錢發(fā)愁。
“姜還是老的辣”。老太太住院不到半月，張秋燕已識破了孫秀鳳的“陰謀”，急忙給嘉慧和淑芬打電話點明了“東北媳婦的險惡用心”，要求妯娌三個自己克服困難，輪流伺候婆婆，別讓“外人”鉆了空子，得了便宜。
說實話，淑芬覺得伺候婆婆應(yīng)當，如不是要添孫子需要錢，自己也不會有非分之想。
嘉慧雖是敞亮人，但是補保險在即，再沒有好辦法。只好同意大嫂的提議。
又是周日，德寶、嘉惠、德玉都休息，淑芬說趁著媳子還沒生，先來伺候一天。媳子將孫子接回娘家，張秋燕得了空。孫秀鳳明知今天周日，妯娌們有時間替班，可還是照例做了好飯送來了。四個兒媳又聚齊了。
凡是來的都沒空手，不是捎著飯，就是燉著湯，淑芬捎著婆婆愛吃的葡萄。一陣陣暖心的寒暄，一個個出色的孝心展示，讓這個本來冷酷的病房彌漫著歡樂，但還有一種氣氛悄然來臨。
張秋燕還是憋不住，發(fā)話了：“記得前些日子有人說過繼出去，什么‘生不養(yǎng)死不葬’的話，怎么這幾天太陽都是打西邊出來的嗎？”
孫秀鳳一邊喂婆婆喝湯，一邊撇著嘴說：“大大和娘生養(yǎng)了四個兒，我們不能讓人踩腳后跟兒，說我們不孝順?！?/p>
張秋燕接著說：“孝順不孝順，得摸著良心說，不能想一出是一出?！?/p>
“那是當然的，我們孝順老人是應(yīng)該的，我們也有老的那一天?！睂O秀鳳講理也是個好手。
盡管二人心里較勁，嘴上爭鋒，但是都怕惹老太太不高興，所以都淡淡地笑著辯解，點到為止，互相捅著“軟刀子”。
嘉惠買的鮮花，拿給娘眼前看了看，里面有不少是“勿忘我”，然后給婆婆插在床頭，讓娘一抬頭就能看到。
淑芬則將葡萄洗好了，剝了皮填到給婆婆嘴里，說是新上市的。跟婆婆說：“娘，明天我得去伺候兒媳子，您又一個重孫子要出生了，看在他的份上，您老可別怪我呀?！?/p>
老太太喜上眉梢，笑著說：“不怪不怪，我重孫子降臨時天大的喜事，不用掛掛我，這里有你三個嫂子，你放心去吧?！?/p>
兒子兒媳都變著花樣做飯帶湯。真把病房里的人羨慕壞了，都稱贊老李家兒子聽話、媳子孝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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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一長，老太太也住習慣醫(yī)院了，漸漸地把鐲子值錢的忘了。能吃能睡，心情好日子過得就快，轉(zhuǎn)眼間一個多月過去了。
有一天，劉大夫領(lǐng)著護士來查房，兒子和媳子們都還沒到。劉大夫說：“大姨，您最近治療得很好，各項指標都很穩(wěn)定。不過你們的押金已經(jīng)快花光了，需要繼續(xù)交?！?/p>
“大夫，需要交多少？”老爺子問。
“再交一萬就行?！眲⒋蠓蚱届o地回答。
等大夫走了，老太太說：“咱倆創(chuàng)了一輩子也沒攢下幾個大錢，治病全得指著孩子。已經(jīng)花了六萬，還需要再交一萬，給我這么一個快要死的老婆子花這冤枉錢不值呀?！?/p>
“有什么值不值的，能治好病就好。錢花了再掙，咱有四個兒子呀?！?/p>
“話雖這么說，可我也覺得老這么花錢也不是個事，幾個孩子家都不富裕，我這個病也是不見底的深洞，填不滿的，用不了多久就把孩子都拖垮了，讓孩子們花這么多錢我心不安呀！”
“嗯，‘家家有本難念的經(jīng)’，我有個主意不知當講不當講？”
老太太說：“這里沒別人，還有什么不當講的?！?/p>
“老婆子，俗話說錢財是身外之物，生不帶來死不帶去。咱沒有閨女，你這寶貝鐲子沒法傳，四個媳子傳給誰也不好。不如將鐲子那個啥......”
“那個啥，到底咋樣你倒是說呀。”
“不如賣掉，省得二媳子惦記著?？梢越鉀Q你的醫(yī)療費，又能分給兒子一些。你看中不中？”
老太太思考了一會，說：“也中。反正我這么大年齡，也活不了多久，死后不能讓孩子為了鐲子鬧出糾紛。能值三十萬賣了也好。這事兒你還得讓三兒去辦?！?/p>
“這我知道，等找個時間我跟他說說?！?/p>
又到了周日，德寶習慣地找大夫了解娘的病情，劉大夫說：“這段時間治療得不錯，老人心態(tài)也好，各項指標都比入院時好多了，而且很穩(wěn)定?！?/p>
德寶說：“還得請大夫多費心，等治療好了，出院那天我請您喝酒。”
“謝謝李兄！喝酒就免了吧，只要老太太身體好比什么都強。”劉大夫客氣地應(yīng)對。
“劉大夫你看我娘多久才能出院？”
“出院嘛，不太好說。現(xiàn)在出院也行，但是不能掉以輕心，老人年齡大，一旦不注意，這病會導致自發(fā)性氣胸，而且進展速度快，X光檢查不易發(fā)現(xiàn)，你們家屬得應(yīng)格外注意，就怕誘發(fā)其他慢性呼吸系統(tǒng)疾病，甚至會引發(fā)呼吸衰竭、心瓣膜病、冠心病等，所以最好住院進行長期的常規(guī)治療，時刻注意病情的發(fā)展。再一個，這個病突發(fā)性強，不得不防?！?/p>
老太太病情穩(wěn)定，這讓老李家高興萬分，老太太想回家看看，媳子們也想休息一下。當然讓全家人高興的不只是這件事，還有德玉已經(jīng)添孫子了，老太太又添了一個重孫子，這讓她興奮不已，整天吵吵著要出院看重孫子。
三喜臨門。這天又是周末，德玉孫子出生正好是第十天，老李家和重要的親戚們都要來慶賀。因為人多，家里實在容不下，德玉就安排到鎮(zhèn)上的一個酒店。
德寶已經(jīng)將玉鐲托同學張遷聯(lián)系了買家，以二十九萬成交，上午十一點將在酒店交易。老太太和老爺子已打算好，拿出七萬處理醫(yī)療費，把剩下的二十二萬全分給四個兒子，德銀兩口子都愿意和弟兄們一起養(yǎng)老了，每人六萬不偏不倚（上次德銀借的兩萬算是預支的），這樣處理算是公平。德寶、德玉雖然本不同意賣鐲子的，但是架不住大大和娘的一再堅持。
老太太開心極了，自己大病初愈，新添重孫，這玉鐲有了新的歸宿，雖然有點不舍，但是能換來全家人的安寧和幸福。三喜臨門，這是祖上積德，讓老李家興旺發(fā)達了。老太太越想越興奮，忽然感覺呼吸有些急促，胸部也有些發(fā)悶。
正在這時，酒店大門敞開了，德寶領(lǐng)著兩個穿西裝的人提著一個大皮箱走了進來。老太太沒想到這小小的玉鐲竟然這么值錢，二十九萬啊，對她來說那可是天價數(shù)字。她情不自禁地抬起胳膊，想去好好看看眼那只鐲子，只是還沒抬起來，人卻軟綿綿地倒在地上。
此時，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兩個人提著的皮箱上。
看皮箱在一步步走近，張秋燕在想大孫子考藝校的費用解決了，孫秀也暗自鳳得意，嘉慧心想終于可以不為那補保而絞盡腦汁了，淑芬也露出憨憨的笑容。
突然傳來“啪”地一聲響，大家的目光被收了回來，同時發(fā)現(xiàn)躺在地上的娘和摔成三段的玉鐲，片刻寂靜后，“娘——娘?。。 ?/span>一時叫聲哭聲響成一片......
文/王玉來
簡介：筆名山泉，黃島區(qū)鐵山街辦人。青島作家協(xié)會員會員，家在黃島作家聯(lián)誼會會員，王臺文學社社長。堅定于杏壇，寄情于山水，仰慕山的高度，羨慕海的深度，以書為友，筆耕為樂，靜心找尋生活中的美和快樂。
本期參與編輯
主編：靜秋
排版：靜秋
校稿：陳潔
復審：靜秋
發(fā)布：裴珊
“家在黃島”主編
文學愛好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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