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張振梅
如果說“有奶便是娘”,那么我的生命中該有好幾個“娘”了,生我者乃我母親,喂我乳汁者便是我的“奶娘”。
-----題記
出生于上世紀(jì)六十年代早期的我,常聽母親口中的埋怨“你從小就不讓人省心,嚼牙死。”(嚼牙一詞,是我們的方言,大概是淘氣,給人惹麻煩等等之意,總歸是個貶義詞。)
幾年前我去青島看望老家的姜大娘,大娘說我小時候吃過她的奶,她也算我的娘,并說“不是有句話嗎?有奶便是娘,你可吃過我好幾次奶呢,年時八節(jié)的可別忘了我!”
大娘有邀功之意,而我笑曰,“我吃過你的奶這事我還真不記得,我自己有媽,我媽不給我吃奶嗎?再說了,吃過奶的便是娘,也只能是奶娘?!焙髞砦乙苍鴨栠^母親,但母親啥也沒說。
前段時間又跟母親談起我小時候都吃過誰的奶,是不是那個姜大娘喂大的我,母親尚未搭話,眼中已有淚光閃爍。我隨口說了句,“人家都說有奶便是娘,你是不是木有奶給我吃?那就不是娘了?!?/p>
我本來只是戲謔而言,沒想到不知牽惹了母親哪根不堪回憶的痛弦,竟然淚流滿面,繼而失聲大哭。我頓時手足無措,一邊陪著母親掉淚,一邊竭力勸解,更是深深自責(zé)。
過了幾分鐘后,母親漸漸平靜下來,打開了話匣子,講了我很多事情,而那些事都是母親的不堪之痛!
我出生后母親沒有乳汁喂我,每天餓得哇哇大哭,日夜不停,攪得人心煩無比。因?yàn)槭羌抑械牡诙€女孩,奶奶把她對孩子的喜愛都給了乖巧可人的長孫女——我的姐姐,而我自然舅舅不疼,姥姥不愛。就連父親也是在我出生后四十多天才瞅了我第一眼(此事還是聽奶奶說的,我無從考證,既不敢追問父親,也不忍心求證母親)。我不知道那段日子母親是怎么熬過來的。
母親說我那時候吃得最多的是黑面糊糊,清貧如洗的家中,一切收入來源只靠生產(chǎn)隊(duì)分的基本口糧,家中養(yǎng)的幾只雞冬天很少下蛋,即便下蛋還要靠那幾枚雞蛋解決油鹽醬醋,所以沒有錢買任何嬰兒可食之物。一個新出生的嬰兒,沒有任何消化能力,只有微弱的吸收能力,終不知這黑面糊糊能提供多少孩子所需的營養(yǎng),母親的無助我無法想象;眼瞅著自己的孩子幾乎要活活餓死而自己卻無能為力,母親的心里經(jīng)歷多大的痛我更無法想象;寒冷的冬季家里沒有爐火取暖,因?yàn)橛稚艘粋€丫頭丈夫不喜歡,公婆不待見,這寒心之痛是如何摧殘著月子中的母親,這我也無法想象。但我清楚地知道,我的出生給母親帶來的不是喜悅,而是痛苦的回憶,所以母親才會有如此強(qiáng)烈的反應(yīng)。
母親給我講述過程中不時地以手拭淚,我知道那些隱匿在心底的痛被深埋過,卻頑強(qiáng)地留在那里,未曾被歲月河流蕩盡。
母親說我曾經(jīng)吃過四個人的奶,那個姜大娘喂過我三次,她家的孩子比我大一個月,算起來我該稱之為哥哥,奪了哥哥的口糧實(shí)屬不該啊。
出生不久的我因?yàn)閲?yán)重的營養(yǎng)不良,每每哭的聲嘶力竭幾欲背過氣去,母親只能無助地看著我,期待我的生命力足夠強(qiáng)大,能扛得住一切磨難。我吃的第一口奶便是姜大娘的,她是抱著兒子到我家看望生女不久的母親,看到骨瘦如柴的我已經(jīng)餓的連哭的力氣都沒有了,所以慷慨解懷,母親看著我貪婪地吮吸著另一位母親的奶,心中該是何種滋味我難以想象。應(yīng)該說是那一次的乳汁將瀕臨死亡的我拉回到了塵世,后來姜大娘又喂過我兩次,都是貧寒之家,能解決溫飽已是不錯的了,哪位母親也沒有多余的乳汁哺育別人的孩子,在此,感謝我的第一位“奶娘”——姜大娘。
鄰居中喂我吃奶最多的是粉玲娘,我的另一位大娘。粉玲是我的發(fā)小,比我大幾個月,我家與她家只有一路之隔,她家的境況比我家還差,有六個哥哥,除了大哥不在家住之外,全家八口人只有三間老屋,我都不知道這么一大家子人是如何住得下。
拮據(jù)的生活讓每位母親為一日三餐而愁,如此境況下大娘的乳汁也不會太多,母親說我曾經(jīng)吃過這位大娘十幾次奶,大娘差不多每隔幾天就會喂我吃一次,那時候正是我與死神較量到筋疲力盡之時,當(dāng)這救命的乳汁重新把我從鬼門關(guān)拉回來時,母親對大娘的感激非語言所能表達(dá)的。
可惜,當(dāng)我知道這些時,大娘早已在多年前駕鶴西去,她一聲悲苦,未曾享受到任何幸福,而我——這曾經(jīng)喝過她的乳汁,也算得上另一個女兒,竟沒在她有生之年道一聲感謝,只能在此真誠地感謝我的第二位奶娘——粉玲娘。
如此我終于在母親的精心呵護(hù)下,在兩位大娘的乳汁哺育下,度過了寒冷的冬季,迎來了春之聲。
母親說我還曾經(jīng)吃過母親姥姥村里兩位姨的奶,尼家村,離我家十幾里路。姜大娘和粉玲娘都給孩子早早地?cái)嗔四?,而我還在日夜受著饑餓的煎熬,剛開春母親便帶著我去了太姥姥家。
我家沒有自行車,母親也不會騎車子,父親是不會出手相助的,只有母親自己抱著剛剛兩個月大的我,用雙腳丈量著從我家到太姥姥家的距離,是那愛女之心支撐著母親一步一步向前走。太姥姥家的境況比我家要好一些,那時候遠(yuǎn)在四川的舅姥爺會寄錢給太姥姥,母親帶我去可以吃白面糊糊,這該是世上最可口的美味吧。
因?yàn)槟赣H自姥爺去世后常住太姥姥家,自然我的幸運(yùn)也由此而生。村里有兩個女人,她們各自的孩子都與我差不多,一個人曾喂過我五六次,母親沒說她的名字,這應(yīng)該是我的第三位奶娘,在此深表謝意。
芬姨是母親的閨蜜,也是喂我最多的人。母親說我一歲前多數(shù)時間都是和母親住在太姥姥家,芬姨幾乎把我當(dāng)成了她自己的孩子,她給只比我大幾個月的兒子喂地瓜,卻將甘醇的乳汁給了我,也許是得益于芬姨的乳汁,我一天天成長著。芬姨是我的第四位奶娘,在此衷心的道一聲“謝謝,芬姨。”
大概在我四五歲時太姥姥也撒手人寰,母親再也沒有理由跑去尼家村,我也沒機(jī)會見再到芬姨,這位我最該感謝,最該作為女兒去孝敬的“奶娘”。
我依然記得小學(xué)五年級時曾有人問我是誰家的孩子,當(dāng)我告訴她父親的名字時,她滿臉疑惑地看著我,“不是說這孩子死了嗎?怎么也長這么大了?”似乎我活蹦亂跳的樣子嚇著了她。我回家問過母親,我是否曾經(jīng)死過一次,沒尋來答案,卻換來母親的斥罵。
我曾經(jīng)因?yàn)樽约夯疑耐甓鋈贿^,然而我又是幸運(yùn)的,在我的成長道路上有那么多貴人幫我,我卻無力回報,只能借助這蒼白的語言,真誠的道一聲“謝謝!”謝謝我的“奶娘”,謝謝在我的成長道路上操心費(fèi)力的所有人!
作者簡介:張振梅,又名“小米粒兒的吶喊 ”,“空谷幽蘭獨(dú)自開”,“傲雪紅梅”,家在黃島。閑暇之際喜歡走進(jìn)大自然,靜處之時喜歡讀書,聽音樂,偶爾堆文砌字,沉迷于唐風(fēng)宋雨帶來的無限快樂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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