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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燈掛起在車架上掛過吊瓶的桿子上，一抹亮光照在岔道處，一條近道是貼溝坡下到幾十丈深的溝底再蜿蜒東去，一條坦途是沿山上行，目前是向南行進(jìn)，明顯是一條遠(yuǎn)道。
“同志們，現(xiàn)在有上山下溝一遠(yuǎn)一近兩條路，變天了，霈雨來了，下溝太危險，咱們還是上山吧，山頂路平，我們吃點苦多走些路不要緊，安全一些好?！?/p>
大家一致同意。麥友良調(diào)轉(zhuǎn)車轅，車向山路上攀去。這時候狂風(fēng)在野山里怒吼，吹在人們的后背上，一種巨大的推力搭在人身上，車速加倍。麥友良一聲“風(fēng)爺爺助力了，加油吶！”被風(fēng)吹得咪咪嘟嘟地。眾人借風(fēng)生力，心主力量，一口氣沖上山頂。路邊的高梁地里，高梁剪子被風(fēng)吹倒，董長生抱過兩捆子橫搭在車攔上，他想雨來時孩子有個遮擋。說時遲，那時快，風(fēng)剛一駐，線砣大的雨點在閃電雷聲中砸下來，越來越密，濺起一股股黃土味，帶著寒涼浸入衣衫。人們都破衣破袖，又熱汗涔涔，這冰冷格外刺人！
大雨點打到馬燈罩上，熱罩玻璃“叭”一聲爆碎，燈火熄滅，接連不斷的火閃照亮蒼山遠(yuǎn)路和這一個個的勞動英雄們！
董長生連忙指揮車靠到一棵大柳樹下，要春生坐車斗護(hù)住孩子，用高梁桿將車倉靠樹身搭成波水，叫倆女人躲到車下，他知道，女人最怕淋雨！
萊莊哈哈一陣?yán)湫?，干脆脫光脊背，破衫子往高梁桿上一搭：蒼天吶！你好好個，我們都背不住了！一點點小娃娃腿子又?jǐn)嗔耍愫煤莸男膮龋?/p>
麥友良斥責(zé)道：萊莊，別怪聲怪氣，天塌下來有大個子撐呢，你呼天叫地地，別嚇著孩子！
春生在高梁桿下難過起來：是我對不住大伙，唉唉！
董長生制止大家，頭牴一處護(hù)住車斗里的孩子，霈雨過得快，堅持一下。
雨太大了！足足兩袋煙的工夫澆潑一樣往下瀉。車下的春生媳婦呦呦哭著，孫石香抱著她的頭在安慰。
時間一秒一秒過去，人們總算熬過了大雨，雷電遠(yuǎn)去。扯過濕淋淋的高梁桿，春生的衣服也濕了，可孩子身上的被子摸一摸還干著。車下兩個女人衣服也沒有濕，外面幾個男人全泡成湯人兒。都擰著衣服上的水嘩嘩往下淌，麥友良說：哈哈！這叫啥，這才叫男人！萊莊，硬氣點！別天喲地喲地，一點小驚動就吃不住了。
董長生要春生媳婦給孩子喂點吃的準(zhǔn)備動身，摸摸車斗后邊的餅干箱子早已不見了，車廂底摸一把稀泥，是紙箱和餅干和成的泥！這時候沒有了燈，全都靠摸。
沒吃的就抓緊出發(fā)，不然孩子餓了也不行，大家沒了補充也走不動了。衣服濕透，不走動生點熱氣，人會著涼的。
“出發(fā)吧，同志們！我們這和打仗是一樣的，路遠(yuǎn)天變，孩子傷疼，我們只靠兩只腳板趕時間，現(xiàn)在都渾身透濕，吃的也沒有了，只有咬著牙往前走”
5
人們默不作聲，推拉著車往前走，董長生要春生媳婦重新坐到車斗里護(hù)著孩子。春生媳婦好歹不上去，下過雨的土路上，稍高處還可以走，低凹處又是泥又是水坑，漸散的云縫里透下一絲亮光，前面的路模糊可見。他們把鞋脫下，放到車斗的后沿，光腳片泥水里倒好走一些。
云開了，天漸漸亮起來，東天上一只圓月亮照耀大地，山林黑森森地，一個彎子轉(zhuǎn)過，聽見左邊山溝里洪水的濤聲轟鳴！董長生說：
“聽！河溝里洪水的聲音，和黃河一樣響亮。剛才如果我們冒失下溝，我們老小七條命就沒了。這點雨，受點累多走些路有什么要緊呢。”
春生媳婦難為情地說：“連累他叔幾個了，孩子憨眼（好奇）去喂馬，給大家添了這樣大的麻煩，叫我們說什么好呢？”
麥友良說：“孩子有難了大家?guī)蛶途瓦^了，說啥麻煩，人都有個難處的時候?！?/p>
萊莊又一句來了：“依我說，程隊長干脆就不要擋，叫董其原把那個白松兩鞭子抽死分了馬肉算了，怪氣死了，隊里明明養(yǎng)了一頭妖精！”
人們懵懵地，說不準(zhǔn)這話對不對，還沒換過思緒，萊莊又來一句：“說句長生哥不愛聽的話，程隊長一根老牛筋！舍不得白馬，去年要是賣給王坪隊，叫要要牽走看他咋的，偏不！怕傷了要要，那是王坪人，和咱沒關(guān)系！你看，現(xiàn)在好，那白松就從這十歲娃娃身上開噘子！要我說，那個程隊長就會鉆牛角，長生早晚應(yīng)該把他取而代之！”
一番話說得人們半晌沒回過神來。孫石香添說一句：取代不取代咱不說，我家那老鬼一直稱贊長生兄弟！
6
明月朗潤，雨后的秋夜格外寒涼。腳下稀泥亂濺，肚里空空如也。一個泥坡掙扎上來，人們氣喘吁吁，董長生說：“大家休息一下，李嫂給孩子再喂點罐頭，大家每人再吃個蘋果，不然就走不動了?！?/p>
車轅擔(dān)在小埂上，人們圍一圈蹲下吃蘋果，董長生清清嗓說：“夜已深了，我就多說兩句話趕一趕瞌睡吧！”
“咱先說說這白馬?！遍L生計劃休息十分鐘的話題自然截短了，“這白馬給隊里下過三只馬駒，都是良馬呀，店里師爺那可是舊軍隊里營部的文書和馬醫(yī)，讀過《馬經(jīng)》，有相馬之術(shù)，那三匹小馬都是觀過馬相的，這小馬弟兄，老大還在隊里勞動，是耕田隊的主力。老二賣給紅口生產(chǎn)隊，老三在老鸛河生產(chǎn)隊。都是耕田能手，交公糧拉車時我都見過。這老白馬的小岔從哪里來的，那是生第一匹小馬時，人們不知道母馬的脾性，抓拉小馬，老馬護(hù)犢時，漸漸暴烈起來，不認(rèn)生，越來越不馴服，人們傳說董其原有降龍鞭，其實不是那回事，當(dāng)年生第一匹小馬時董其原一直料理的，老馬不防他，自然馴服，傳說一神奇，董其原喜歡賣拍神鞭而已，看過電影《青松嶺》，他越來越覺得自己就是錢廣了。其實，這根源粗心是看不出來的?！?/p>
董長生接著說：“這天性也有自然的根源。白天這老馬傷了春生老哥的孩子，誰心里不疼？老隊長招集大家齊心協(xié)力救孩子，社員都積極努力，這就是好的方向，我們拼命去完成這個任務(wù)，怎能冒分馬肉這類事情呢？還有程隊長，那是個歷經(jīng)生死的英雄，朝鮮戰(zhàn)場回來，為大家操心費氣，一片公心，不謀私利，處處為生產(chǎn)隊大家著想，這樣的領(lǐng)頭人還有啥可挑剔的？我雖然不是共產(chǎn)黨員，但一個共產(chǎn)黨員的標(biāo)準(zhǔn)和要求我是明白的，我董長生能為個程隊長這樣的老革命，老黨員幫點什么就是榮幸，你什么取而代之，那是陰謀家的心理，你個萊莊，怎么想起還有這門道來？”
一席話說得人們睜大了眼，月光下的董長生破衣破袖，頭發(fā)蓬亂，可那破衫下熱火騰騰的心氣直透人心。麥友良激動地說：“文化知識，好得很！好得很！董兄弟真是能人呀！”
孫石香在月光里用一種女人特有的目光望著董長生，失神地怨恨道：“我家那個老鬼哪有董兄弟這一點兒想法呢……”
春生夫婦感動地說：“哎！有程隊長，董兄弟和社員大家，我們真有了主心骨，有了靠山，不然這回就弄完了?！?/p>
董長生要春生兩口子給孩子扶扶身子，躺舒服一些，然后號召立即行動。他邊推車邊說：“至于接骨醫(yī)生傳說是這樣神奇，肯定也有他超人的手段。人生天地間，立身在于骨，而骨與氣又密切相隨，為什么說“骨氣”呢，這就是骨氣相隨的明證。那接骨與補氣能沒關(guān)系嗎？補氣又與人的心志能沒關(guān)系嗎？心志與眾志沒有關(guān)系嗎？那就說我們冒雨頂月的夜行，接骨師傅的醫(yī)術(shù)就是保證小孩康復(fù)的關(guān)鍵。如果說我們遇到困難就呼天搶地，又想到殺馬肉這些事情，對我們寄托的希望能有好處嗎？精誠所至，金石為開，眾志成城，這些話決不是人類的誑語！”
萊莊聽得有六七成明白，難為似地說：“長生老哥說得對，我今天昏了頭，挨悶棍，說岔話，唉，氣象不好?！?/p>
孫石香說：“萊莊今天被老婆打了一搟面杖?！?/p>
麥友良嘿嘿一笑：“我說萊莊今天象胡蘿卜吃多了一樣……”
人們都低低笑出了聲?？啥L生說：“一搟杖就打成這樣了嗎，太脆弱了，多想想，多鍛煉就是好漢，目前確實有點陰陽不調(diào)?！?/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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