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ar. 7
20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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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y: 彭廣佩
很是喜歡燒灶火。
坐在灶蹲兒上,把曬干了的樹枝或柴草塞進(jìn)灶洞里,抓一把麥秸做引草,輕輕劃著火柴點燃引草麥秸,頃刻發(fā)出嗶嗶啵啵的聲響。灶膛里四處躥動著一尾尾調(diào)皮的金黃色火苗,倏忽便攏聚成了一條火舌,急切地狂舔鍋底,廚房剎那間彌漫了淡淡的炊煙的芳香。
很小的時候,我就學(xué)會了燒火。
上世紀(jì)七十年代,我們家在生產(chǎn)隊里是人口最多的一家。由于家里男孩子多,又一個個都處在吃飽了丟下飯碗,到外面玩跑一圈回家就饑的年齡,所以,我們家用的是一口八印鍋。我們姊妹五個,加上父母和奶奶,全家八口人,做飯的擔(dān)子就我奶奶一人挑著。我們都在上學(xué) ,爹娘一天三晌下地干活掙工分,根本顧不上做飯。留在我現(xiàn)在記憶中 ,我娘就沒怎么下過廚房,常常是下晌回到家,我奶奶也做好了飯。
我奶奶出生望族,大家閨秀,是個很要強又很能干的女人,性子很烈,極愛面子,那時的她已是年過花甲。今天我們吃饃、吃面條都有現(xiàn)成的去買去換,那時是全要靠自己用力氣去搟面條,去和面蒸饃。這樣一大家子人的飯對一個六十多歲的老人來說,那是怎樣的一種艱辛和勞累??!
我很心疼奶奶。于是,在一天中午放學(xué)后,我看奶奶正在搟面條,就說:奶奶,我給你燒鍋吧!奶奶說:去去,你小孩子家,會燒啥鍋啊,玩去吧!我說:沒事兒,我會燒。奶奶說:你一個小子家,可不敢學(xué)燒鍋啊,將來讓你妹妹學(xué)燒。我問:為啥?奶奶說:好腱子不拉磨,好男人不干女人活,這灶火窩里不是男人呆的地方。那時,我正上小學(xué),全國正搞“批林批孔”運動,老師整天在學(xué)校教我們肅清孔老二的流毒。我便頂了奶奶一句:奶奶,你這是孔老二流毒,時代不同了,男女都一樣!奶奶一聽大怒,順手掂起手中的搟面杖罵道:孔圣人你也敢罵,我打死你個小龜孫......嚇得我一溜跟頭跑出了家門。
在我們姊妹五個中,奶奶最疼愛我和妹妹。為了不讓奶奶那么勞累,我還是學(xué)會了燒火。
記得第一次燒火時,我塞了滿滿一灶膛柴禾,一盒火柴快要劃光了,卻怎么也點不著火,只冒青煙,不見火頭。剛見火頭,用風(fēng)匣一拉就滅;滅了再點,點著還滅。這時奶奶從外面進(jìn)來,看我弄得滿臉是灰,被煙熏得兩眼鼻涕落淚的樣子,心疼地說:我的小祖宗啊,誰讓你給我燒火??!邊說邊把灶膛里的柴禾退出了一大半。邊退邊嘮叨:你這樣把鍋底堵死了,火能著?記著:人要實,火要虛。柴禾少點,當(dāng)中空著才好點著......說著,一根火柴便把火點著了。
冬天特別愛燒鍋,因為在灶火前暖和。每到冬天,我們姊妹五個放學(xué)后都會像小貓一樣,蜷縮在灶火窩里,有的拉風(fēng)匣,有的往灶膛里添柴禾。幾個孩子嘰嘰喳喳的歡叫聲,和著風(fēng)匣的“撻——撻”聲,灶火的“呼——呼”聲,構(gòu)成一幅充滿童趣稚意的圖畫。每當(dāng)這時,我奶奶總會微笑著看著我們,說:你們長大了還能像現(xiàn)在這樣就好了。
春天夏天做好飯我們都端著碗去門外吃,左鄰右舍也是家門口就是飯場。唯有冬天,做好飯就在灶臺前支一張小桌,關(guān)上廚屋門,就著灶火的暖氣,一家人圍坐桌旁又說又笑地吃飯。
一次吃飯時我跟爹說:趕明年開春,天暖和了把咱家的鍋臺再壘壘吧。爹問其故。我說:咱門兒上的人都說俺五爺家的鍋臺窄,我看咱家的也不寬,拆了再把鍋臺壘得寬些。
聽了我的話,我奶奶和我爹娘都笑了起來。原來,在村里,說誰家摳門、小氣,容不得下人吃飯,就說:這家的鍋臺窄。五爺家因為剛?cè)⒘藘合眿D,五奶在門兒上總說兒媳吃得多,人們都說他家鍋臺真窄狹。
結(jié)婚分家時,爹給我買了口三印鍋,砌了個小灶臺。爹說,你們?nèi)瞬欢?,就這就夠用了。爹很遺憾地說:去趕了幾次集,沒見有賣風(fēng)匣的。我順墻給你壘個煙囪吧,這樣就不用風(fēng)匣了。咱家那個風(fēng)匣還得用,不能分給你。我說:沒事。
沒了風(fēng)匣,再坐在灶前燒鍋時,總感覺缺少些什么,心里不免有些淡漠。因為分開家,就我和妻子兩個人,也沒燒幾次鍋,就改用煤球做飯了。再后來,液化氣、電磁爐取代了煤球,灶火也只有在過年時偶爾用上一用。
炊具是真的越來越現(xiàn)代化了,但總覺得用這些東西做熟了的飯菜沒有灶火做熟的香。那灶火熬出來的玉米糝子,那灶火燉出來的燴菜,那灶火蒸出來的發(fā)面窩窩......現(xiàn)在想起來,吃一口就只能是一種奢侈的妄想。
一次在賓館吃飯,面對滿滿一桌子美味佳肴,大家都直喊沒胃口。于是,幾個人喝著小酒分析現(xiàn)在這飯菜為什么不好吃了。有人說:現(xiàn)在還是生活好了,過去炒菜時,用個小油撇子,在鍋里滴上幾滴油,感覺菜很香,現(xiàn)在炒一碗菜放二兩油,也沒那味道;有人說:現(xiàn)在主要是小鍋化了,過去哪有什么鋁鍋銅鍋不銹鋼鍋啊,就鐵鍋,還是鐵鍋做的好吃......感覺說的這些原因都是,又似乎覺得又都不是。后來沒事時認(rèn)真想了一下,突然恍然大悟:煙火,人是靠食人間煙火生存繁衍的,現(xiàn)在做飯只有火沒有煙了,沒有了人間煙火,做的飯能會好吃得了嗎?!
進(jìn)入二十一世紀(jì),那曾經(jīng)養(yǎng)活了我們祖先、滋潤了我們童年少年時代的灶火,離我們已漸行漸遠(yuǎn),甚至連記憶也變得恍惚和模糊起來。不要說城市,甚至在鄉(xiāng)村業(yè)已多半人家沒有了灶臺。風(fēng)匣,對孩子們來說,今后怕是只有查字典才能知道是一種什么東西。就是我們家的灶火,一年也真用不了幾次。幾次想要拆除掉,心里隱約總是舍不得,看見灶臺,總有一種親近真切的莫名情感。
也許,灶火的記憶,在每個人的情感場所中,都散發(fā)著一種暖的光澤。
彭廣佩,男,1963年生。愛喝酒,更愛寫作!吞云吐霧,對酒當(dāng)歌。興致所來,輟杯提筆,信手劃拉,胡亂成文。在國家、省市級報刊發(fā)表小說、散文及報告文學(xué)多篇,間或撿拾獎項一二。姓彭,人多虐稱“彭大將軍”。信念:寫著玩,玩著寫,一切隨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