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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家車的那些事

文/張猛

我生得尖嘴猴腮，苗苗條條，喜歡翻墻爬樹，利索得如同一只閑不住的猴子。即使到了現(xiàn)在，經(jīng)過歲月的沉淀與醞釀，也沒有變成肥頭大耳、腹肉便便的油膩中年男。如果說小時候經(jīng)歷過吃不飽穿不暖的日子，開始就結(jié)成個不成熟的青葫蘆，后來土地包產(chǎn)到戶到家，日子變得一天天好起來，餐桌豐盛的像個夢，到考上大學有了份穩(wěn)定而令人艷羨的工作，生活隨著國家的富強而如日中天，我也依然沒怎么走形，盡管體重由最初的輕如鴻毛變?yōu)榘司攀铮诧@得利索如風，精細如猿，小臉瘦瘦窄窄，依然是個閑不住的猴子。

按照正常的理論分析，我應(yīng)該是個特別聰明特別利索于各種器物的家伙吧。但，我恰恰是印證那個透過事物現(xiàn)象看本質(zhì)這條哲學原理的一個現(xiàn)實例子，除了對文字有著天生的冥冥中的敏銳性外，對于機械等等都是不感興趣，而且操作起來笨如牛、慢如龜，迂腐和笨蛋到家了。比如對于車這個東西，從小就顯現(xiàn)出笨拙無能遲鈍無奈了……

“大鐵驢”

那時，我有七八歲的光景，剛剛上小學的年紀，小伙伴們有的已經(jīng)飛奔登上自行車，歡叫著在村子的小巷田間小路上燕子一樣地飛翔飛舞。我羨慕得有些心慌。我家有一輛“大鐵驢”，是用鋼管、鐵棍焊接而成的“土自行車”。雖然這種“大鐵驢”不怎么耐端詳，但結(jié)實憨厚，能托上幾百斤的糧食在坑洼不平的土路上奔馳，一點兒也不顯笨拙難看。那時，家里能用一輛“大鐵驢”，絕對是這個家庭富足的最直接反映和表現(xiàn)呢。爸爸愛惜得不行，沒事總是拿塊軟布慢慢地擦拭車上的泥土、油膩，把那黑笨丑陋的家伙弄得锃明瓦亮，嶄新如炬。早晨的陽光透過樹葉篩灑在院子里，爸爸邊哈氣邊耐心細致地擦弄他心愛的大鐵驢，樣子很執(zhí)著，也很年輕，陽光里漂浮起一層似云非云似霧非霧的塵埃，映照映襯著大鐵驢壯實的骨架、亮閃閃的車把兒、輪轂和車輻條子，好看極了。看到哥哥騎在上面悠然自得的樣子，就試著親近它。它重重的，笨笨的，一點兒也不配合我的心意，一不小心，它那笨重的身軀砸壓在我瘦小伶仃的胳膊腿上，立即在皮膚上留下幾個紫青噓噓的印記，肌肉里騰起一陣疼痛。我很生氣地將它恨恨地踹上幾腳，不再搭理這個不通人性的鐵家伙，惹得爸爸他們一陣哈哈大笑。

爸爸耐心地撫摸著大鐵驢對我說，你力氣小，腿還沒長開。先把車子掌握著推著前行，保持平衡，熟悉了，再把腿從車子的三角橫梁里伸進去，用腳踏上車鐙子，慢慢用勁。車把、車身保持好平衡，腦袋往前伸，看好路，慢慢適應(yīng)。不能一口吃個胖子。然后信心滿滿地看著我，你挺利索的，能行！有了爸爸的鼓勵，我開心地推起笨重的大鐵驢，用力把好車把，保持好平衡。大鐵驢聽話的跟著我的目光和腳步前行。我立即覺得四周陽光燦爛，腳下突兀不平的路也變得平坦如水了。在巷口，我激動地拍拍大鐵驢說，我要上去啦。把腿從三角橫梁里伸進去，右腳踏上車鐙子。這叫“套腿兒”。哥哥和小伙伴們開始都是這樣套腿溜車的。先是慢騰騰，后來就把車子蹬得燕飛如風。我也套腿，想象著馬上也能把自行車玩得如同手里的泥巴，捏成一個不大不小的薄薄小鍋盔，用力摔在地上發(fā)出啪啪的得意洋洋的聲響。我右腳一蹬，大鐵驢乖巧的向前沖去，左腳還沒搭上去，就被大鐵驢帶著跌進一片塵土里，摔得我眼前金星閃閃亮，膝蓋磕得鉆心的疼——哎呦，娘?。幼右欢ɡ仟N極了。

強哥不知從哪里冒出來的，指著土猴子般的我嘲笑的嘴叉子都扯到了耳朵邊了。笨蛋啊笨蛋！我氣急敗壞地爬起來，來不及拍打身上的土，沖著橫躺在地上裝死的、后車輪咯吱咯吱轉(zhuǎn)動的大鐵驢當當兩腳。我看到大鐵驢訕笑的模樣了，那轉(zhuǎn)動的車輪就是它陰險嘲諷的目光啊！強哥笑得前仰后合的。他是我叔伯哥，長得胖乎乎的，走起路來，矮粗的腿托著肥肥的身子顫顫抖抖的，一瞅就不如我利索精神，學習也不如我好，但他對編制蟈蟈葫蘆、制作洋火手槍、疊紙元寶等那些玩的事情，總比我麻利得多，而且精通的讓我嫉妒，更不用說騎自行車了。他那雙短腿，插進三角橫梁里上下翻飛，自由自在，把個自行車騎得比燕子還敏捷還利落。我納悶極了。我再笨，兩條腿細長得如鷺鷥，怎么比也怎么比他強啊！但殘酷的事實是，我真的笨蛋到家啦。強哥不知從哪里找來一根一扎粗兩米長的榆木棍子，用繩子死死地拴住大鐵驢的后架上，得意地說，騎吧，保證不再挨摔，弄個狗吃屎。我乜斜著眼睛，不懷好意地看著他。強哥看出我的心思，大嘴叉子一咧，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將大鐵驢一扔，那車子立即應(yīng)聲而倒，但被憨實的榆木棍子嚴嚴實實地支起了，沒有跌落于塵埃，砸起一陣塵土飛揚。

我沖強哥一陣諂媚地點頭歡笑，推起大鐵驢往前沖。雖然不順手順心，但再也不用擔心被笨重的大鐵驢砸在身上。強哥呼呼地抓住大鐵驢的后架，跟著跑，說有我后邊幫扶呢。我感激地對著強哥笑。他說，有哥保護你，放心大膽地騎吧。套腿的步子可以慢些，別總低頭看腳，要向前看。我領(lǐng)圣旨般地點點頭，心里踏實多了。

有強哥在車后抓扯著，又有長木棍支撐著，我的心放開了。我慢慢將雙腳踏勻?qū)崉蚍Q，大鐵驢懂事地跟著我的手往前走。眼前的樹啊墻啊路啊在眼前一晃而過。我終于可以駕馭笨重的大鐵驢啦！

我回頭想跟強哥說，騎車也沒有多難嘛，比一加一等于二還簡單。大鐵驢后邊只有那根兩頭被戳成白色花茬兒的榆木棍，強哥抱著肩膀站在后面很遠的樹蔭里沖我豎起大拇指。哦，我明白了他的用意。其實，他只是開始抓扶住后架，讓我放心塌心，后來放開了手不再管我了，讓我大膽地去騎。我調(diào)轉(zhuǎn)大鐵驢，把兩只腳踏得飛快，燕子一樣地飛到他身邊……

黃驃馬車

清晨的風是從東升的太陽里刮出來的，帶著刺眼的光線，將我家院子里大紅公雞修長而油亮的靛藍色尾翼吹開了花。爸爸拉著一匹黃驃馬從外邊興沖沖地走進來，臉上掛滿了得意的神色，嗓門亮堂堂的——想嘛來嘛，這鬮兒抓得叫個順。看看咱家的黃驃馬！用手愛惜地拍拍黃驃馬長長的臉頰。那馬懂事地昂昂頭，發(fā)出一聲快樂而短促的鳴叫。

爸爸昨晚從吃飯到睡下一個勁地搓手，好象手上有什么不可示人的寶貝，臉上蕩漾著喜悅和擔心的雙重色彩，不停地說著分完地了，就要分牲口了，能抓到那匹健壯能干的黃驃馬該多好哇。我心里很賭氣，默默地叨念著，千萬別抓黃馬來，千萬別抓黃馬來！我長到這十四五，爸爸第一次伸手打我，就是因為生產(chǎn)隊里那匹高大剽悍的黃驃馬。

爸爸是生產(chǎn)隊的飼養(yǎng)員。牲口棚就設(shè)在生產(chǎn)隊大院里。牛啊驢啊騾子啊馬啊，黑壓壓得擠滿了三間房。一進大院，就能聞到濃烈的青草與飼料混雜在一起的清甜味兒。牲口棚里更是熱鬧。牛閉著眼香甜地反芻著肚子里的美味，騾子、馬、驢晃動著不同的頭顱鉆進深深的槽子里，脖頸的銅鈴鐵鈴發(fā)出參差不齊的響動，把那草料味兒攪動的有聲有色的。爸爸最喜歡那匹黃驃馬，每每添料加水時，總愛用小料叉細細地翻動它槽子里東西，偏心眼地多扔幾把料面子。黃驃馬順從地用長臉感激地去蹭爸爸的腦袋和胳膊，歡快地踏著小碎步，長長的大尾巴輕輕晃動，把照射進來的陽光劈成了絲兒，隨著馬尾飄散進空中。爸爸鍘草是一絕。無論青草、干草、谷子玉米秸、豆秸，還是別的草桿，都鍘得既碎又規(guī)整，不長不短，直惹得摁鍘刀的老伙計老虎叔嘟囔，磨細了，多費勁啊。牲口又不是人，長些也不說。爸爸就在鍘刀口輕聲笑，生產(chǎn)隊牲口金貴，養(yǎng)得精精神神的，都是老虎你鍘得好。老虎叔翻翻白眼珠子，朝手上啐兩口唾沫，用力鍘……

我非常喜歡去牲口棚玩耍的。不僅可以看到牲口們或急或慢或懶洋洋或歡蹦亂跳地咀嚼，偶爾發(fā)出震破棚頂?shù)镍Q叫，將我的耳朵灌滿，血液從心底直竄到眼睛里。最重要的是，可以得到幾把香噴噴的黑豆，讓它填滿空洞的胃，還可以在小伙伴面前顯擺，獲取滿身的羨慕和追隨。這天，我牽領(lǐng)著剛會走路的弟弟來了，看著爸爸耐心細致地給牲口們拌草料，嘴里嚼著咯嘣嘣的黑豆……突然，弟弟慘烈的哭聲蓋過了牲口們吞咽草料的聲音。爸爸飛快地抱起黃驃馬腳下的弟弟，弟弟的腦門上流著殷紅的血。他趁我吃黑豆的時候，跑到了黃驃馬身后，被馬踢了腳。爸爸的眼里冒著怒火，一巴掌打在我身上，把我和滿嘴的黑豆打倒在地上。

這是爸爸第一次生這么大的氣，也是第一次打我。那年我七歲。

我恨極了惹禍的黃驃馬。只要一有機會，我就會偷偷溜進去，用土坷垃、磚頭、棍子抽打它。黃驃馬除了挪動下高大的身軀，總是犯錯一樣的瞪著灰褐色的大眼珠子，不急不躁地看上我一會兒，低下頭去瞅它寬大的蹄子。我有時轉(zhuǎn)到它眼前，狠狠地敲打它的腦殼、大長臉。黃驃馬先是激動的抬起長臉，后來干脆低頭任我敲擊，眼睛里慢慢流出渾濁而清涼的水來。后來，聽爸爸說，踢完弟弟后，他和黃驃馬談了會兒話，掄起粗韁繩狠狠抽了它三下——你們都是我的孩子，認著點，蹄子不許再犯賤！我才明白為什么黃驃馬看到我或者挨打時，總會低頭忍受我的棍子和磚頭了。

但現(xiàn)在，它從生產(chǎn)隊來到了我家，要和我一起生活在一個院子里。我說什么也不能原諒它當初踢破弟弟的腦袋，我挨爸爸打。

黃驃馬每看到我，總是揚起臉沖我獻殷勤，灰褐色的大眼睛閃著笑模樣，飄逸的馬尾狗一樣地晃動。爸爸越來越多的要我去遛馬。我還是忍不住去撫摸它的臉了。它熱切地把大腦袋在我身上蹭來蹭去，就像爸爸多放草料那樣的熱情熱烈。終于有一天，遛馬回來，在房角的碌碡上，我壯起膽子就勢躥上了它寬厚的背。黃驃馬回頭看看我，等我坐穩(wěn)，踩起小步來，而且高昂頭，甩動長尾巴，一副安然安穩(wěn)的勁頭。遇到樹和墻，也是遠遠躲開，以不顛疼我屁股為原則，非常默契，也走得非常威武。我騎在馬背上，風從耳邊輕柔的拂過，陽光似乎近起來，熱呼呼地吻著我的臉和發(fā)絲。我立刻覺得自己高大和驕傲得如同立馬橫刀的大將軍！

按照爸爸照顧牲口的樣子，我為黃驃馬掃身體，拉著它去吃陽光里的青草，放它在松軟的土中撒歡打滾，偷偷塞進它嘴里半塊餅子。我和黃驃馬好了！

只要不下地，我一放學進門，就能聽到黃驃馬在西屋里打響鼻。我就會跑過去。它歡快地踱著步子，沖我點頭哈腰，眼睛里閃耀著亮亮的光芒。

有了可愛的黃驃馬，爸爸總念叨說原來我家老爺爺有掛鐵瓦大車，一匹黃驃馬駕轅，外邊一頭青騾子挑椽，銅鈴鐺叮當脆響，大車行走起來威風得很。全龍?zhí)么鍞?shù)一數(shù)二的！娘抿嘴笑了說，想置辦車輛了唄。現(xiàn)在可沒有鐵瓦大車了，有的是膠皮車。爸爸向往地搓搓臉，膠皮大車更威武。說起鄰家崔家的寬帶膠皮車，眼睛里閃爍著亮亮的光芒。然后輕輕嘆了口氣，說今年再努把力，趕上個好年景，秋后就能置辦輛細腳拉車了……

快立冬的時候，爸爸轟著黃驃馬從王寺集上拉回一輛刷著紅漆的細腳小拉車。雖然看著很單薄，但在當時也算是一件稱心如意可以炫耀的家什了。別人家的飯桌上有時候添些帶腥貨的肉菜，滿屋子的香氣。娘還是把醬碗咸菜的端上端下。娘無奈地看著我們說，今年只好艱苦些了，細腳小拉車把咱日子拉下來了。我一想到肉，緊咽了幾口口水，能有細腳小拉車足以讓我家增足面子了，吃些苦，總比原來吃不飽好得多。

爸爸歡歡喜喜地趕著他的細腳小拉車，樣子很舒坦，對細腳小拉車充滿了感情，常常如同當初擦拭大鐵驢一樣的愛惜個沒完，不是把它卸掉細細的轱轆斜放在黃驃馬屋子里，就是給它苫蓋上嚴實的塑料布，生怕細腳小拉車受半點兒委屈……鄰居借用小拉車還回來，爸爸總會在它身邊呆好長時間，打掃，擦拭，眼睛亮亮的。

我最喜歡躺在小拉車光亮的平板上，看天上飄逸的云彩，跟著黃驃馬車美滋滋的流動，鼻子里裝滿田野里莊稼和野花野草的清香。黃驃馬車載著我家人去地里干活，輕松自然，即使累得走不動路，只要坐上黃驃馬車或者躺在平板上，渾身就舒服極了?？纯瓷磉呑咧泥従?，有的被爸爸拉上車，有的把沉重的農(nóng)具放到車上，依然步行，從他們眼里或話語里流露出不盡的羨慕與贊嘆時，我心里舒坦的很，也為這黃驃馬車感到自豪……

我上初三的那年，84年的秋天，爸爸終于換上了夢寐以求的寬帶膠皮轱轆大車，黃驃馬也掛上了銅鈴鐺。那大車行走起來，攆得地皮嗡嗡響，銅鈴鐺散發(fā)出水一樣的光芒……

拖拉機

對于大鐵驢，我真的沒有什么意見，即使同學們已經(jīng)開始騎行飛鴿、鳳凰，我也沒覺得大鐵驢寒磣與礙眼。再難行的路，我的大鐵驢都會壓壓叫喚著行進，而那些飛鴿鳳凰不是顛得車動鈴鐺響，發(fā)出駭人的咣當聲，就是被泥條塞滿了車瓦蓋，鬧得寸步難行。飛鴿鳳凰們只能用木棍邊捅落泥條，邊依里歪斜的呻吟，最后被人扛起來，成了車騎人。我的大鐵驢只需用腳板狠狠一蹬一抹就能去掉濕泥，繼續(xù)壓壓地前行。

哥哥已經(jīng)下學了，是說媳婦的年紀。他有輛飛鴿，锃明瓦亮的。他占著，不給我騎。我也不稀罕，依然快樂地騎著大鐵驢去讀書。那天放學回家，院子里擺放著一輛嶄新的邢臺拖拉機，顏色鮮紅得像東升的太陽，把個院子映照得紅彤彤的，充滿了生機和喜慶。哥哥高興地什么似的，圍著拖拉機轉(zhuǎn)，突然掄起搖把子，嘩嘩轉(zhuǎn)動發(fā)動機，轟轟——拖拉機噴出一道黑煙，把院子震得顫抖起來。哥哥一蹁腿坐在車上，用手掛擋，拖拉機轟轟地行走起來。

哥哥不再坐爸爸的黃驃馬車，威風凜凜地開起他的紅色拖拉機。

我對拖拉機這家伙不太感冒?？此芍恋拇笱壑樽樱轮跓?，轟轟亂響，跑起來比大鐵驢和黃驃馬車快多了，拉的東西也多。那天，我趁哥哥去地頭和人說話的機會，學著他的樣子掄起搖把子打著了拖拉機，穩(wěn)穩(wěn)坐定，一掛擋，把它開起來。拖拉機轟轟叫著，沿著田間小路飛奔，我的耳朵里風呼呼亂嚷，樹木、莊稼嘩嘩往后跑，生怕被我的拖拉機攆上似的。我想，憑我的學問和知識，開動這么個拖拉機還不張飛吃豆芽——小菜一碟啊。壞了，我不知掛的幾檔，拖拉機一顛簸，順著路邊的溝畔就下去了。一派稀里嘩啦，拖拉機被我開下了溝。我的汗水滾下來……后來聽娘說，當時我嚇傻啦，臉色蠟黃蠟黃的沒有了人色……

哥哥趕上來，先是圍著他心愛的拖拉機轉(zhuǎn)了幾圈，然后把我從座椅上拉下來，一巴掌抽在我臉上——腚眼子拔罐子作死啊！后來想想，那次幸虧是溝淺淺的，如果說深溝壕地，我可能真的要闖大禍了……

從此，我再也不愿看到那紅色拖拉機，更不必說開動它了。

那年，我考上了縣一中。不再與莊稼、黃驃馬車、拖拉機為伍了，我要上學，考大學。

爸爸神秘地沖我笑笑，還騎大鐵驢去嗎？我呲呲牙，大鐵驢怎么啦？學習好壞與大鐵驢鳳凰的沒關(guān)系吧。爸爸舒心地撫摸起我的腦袋瓜，是該給你買輛飛鴿啦。再難，也不能委屈了咱家的大學生……

騎士锃明瓦亮的飛鴿，六七十里的路覺得很近。

小轎車

進入二十一世紀，我家住上了樓房。妻子總是說誰家誰家買車了。我不喜歡車，就鼓動她說，你學本去吧。妻子瞪起漂亮的大眼睛，吃驚地看著我，人家大老爺們兒都開車的。你……我翻翻眼皮，我是領(lǐng)導，有坐車本兒。其實，我真的不稀罕那玩意兒，但我不承認自己笨而已。

沒半年，妻子笑呵呵地把駕駛證拿回來了。明晃晃地擺在我眼前，我羨慕地審閱著駕駛證，大氣地說，買車去吧。妻子一攤手，給錢！我哈哈大笑起來，這家你是領(lǐng)導，你說了算。妻子瞥了一眼，篤篤地踏著高跟鞋走了。

沒下班，手機響起來，妻子快樂的聲音飄進來——小轎車！我的小轎車！

樓下停著她剛買來的長安v5，黑漆漆地閃著時尚的光芒。她一按車鑰匙，長安發(fā)出滴滴的叫聲，燈光閃閃。她坐進去，輕輕一打，車歡快地發(fā)動起來——坐坐咱家的小轎車吧！

長安流水般的行動起來，音樂歡快的飄蕩在車廂里。我舒服地坐在車內(nèi)，看著妻子熟練地上路、穿行……

兒子一放假，妻子就不停地攛掇他快學車。兒子一臉的茫然，說家里有你開車不就行了嘛。我不愿意開車。我看看兒子，再想想自己。心里想，不愧是張猛的兒子，和他爸一樣的笨啊。妻子耐心地說，現(xiàn)在不會開車，就等于廢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