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 1546 期 〓
作者|陳利清 編輯|王成海
接上文:回憶爺爺、奶奶【上】
004
記得有一年正月初一,我爺爺像咸亨酒店穿長衫的顧客踱進(jìn)我們家,母親正切燒豬肉,做為大兒媳,母親斗膽調(diào)侃爺爺說,“您在天津當(dāng)大廚那么有名,給我們做個爬肉條吧,讓我們也嘗嘗名菜的高級?!蔽覡敔斁尤恍廊煌?,他脫掉爛衣服,手也沒洗,麻利的給我們做了一道名菜——爬肉條,切肉、調(diào)羹、上籠、轉(zhuǎn)盤、點(diǎn)綴如行云流水一氣呵成,端上桌子,全家圍在一起嘖嘖稱贊,爭相品嘗來自天津的絕佳美味?,F(xiàn)在回味,那真是我們一生中吃過最好的一道菜。后來,我們再央求爺爺做菜,爺爺就不高興了,說道:你們這生活比杜家還闊氣呢!我們私下問父親,什么是杜家?父親說就是我們老家涼城天村36號村子里一個姓杜的大地主!
1982年的秋天,我的爺爺走完了他傳奇的人生,離開了人世,他把人的生、老、病、死看的異常平淡,覺得再平凡不過,再普通不過,在咽不進(jìn)茶飯的幾天,就淡漠的念叨說:“這狗的,我這是要死呀!”然后爺爺就死了,然后他的兒女們就把他埋到了老家,當(dāng)然也是我們的老家——涼城縣天村36號。
爺爺死后,奶奶一如繼往的吝嗇,和世界四大吝嗇鬼《威尼斯商人》里的夏洛克、《死魂靈》中的潑留希金、《慳吝人》中的阿巴貢、《歐也妮.葛朗臺》中的葛朗臺,和中國四大吝嗇鬼《儒林外史》中的嚴(yán)監(jiān)生、《圍城》中的李梅亭、《外物》中的監(jiān)河候、《一文錢》中的盧至有過之而無不及。雖著時代的向前發(fā)展,奶奶的孩子們也逐步跳出了旱泥窩,光景慢慢好轉(zhuǎn),父親、叔叔、姑姑也給我奶奶寄錢,再說奶奶本人也有在當(dāng)時來說還算巨額的存款,具體是多少,奶奶是不可能告訴任何人的,街道里的人也知道奶奶經(jīng)常和銀行因?yàn)槔栴}吵架。眾人聽了只不過哈哈大笑,當(dāng)做飯后消遣而已。
我的奶奶由于飽受饑瑾荒年月的折磨,她吝嗇節(jié)儉已到了迂腐的地步。每日但求填飽肚子即可,她本身愛吃肉,但也舍不得買,有了肉也舍不得吃。記得每年中秋、春節(jié)兩大節(jié)日,我的叔叔在臘月給她從集寧帶來豬肉、醬牛肉、或雞肉,她自己也在臘月割一些肉,但不論是家家煮肉香氣飄溢的臘月,還是戶戶烹炒煎炸酒香四溢的正月,我的奶奶一定會把肉保存在涼房舍不得吃,直到正月過去,二三月春暖花開,氣溫驟升,奶奶放肉的閑房,臭氣沖天,大雜院里的人路過奶奶的涼房門口,都被臭氣熏的叫苦不迭,我奶奶這才從涼房拿出臭肉大塊朵頤,那真的是:燉肉——臭氣沖天,炒菜——沖天臭氣,餾飯——滿院臭氣,燴菜——臭氣滿院,直至我奶奶把那些臭肉全部消滅,臭味繞梁仍然三日不絕。令全院大人小孩瞠目結(jié)舌的是:臭肉進(jìn)肚,我奶奶舒服的坦然寫意,腸胃正常,肝膽正常,一切正常,從來也沒有聽說肚子不舒服,或跑肚拉稀之類的情況。
我的奶奶算是標(biāo)準(zhǔn)的小市民形象,她到巷子頭買菜,往往要割五毛錢的肉,賣肉的也是出于無奈,就會把槽頭附近的那些淋巴肉賣給她,奶奶拿回去洗也不洗,直接燴菜大塊朵頤,她蒸籠里的那些饅頭莜面往往也是放了好多天早已發(fā)霉的,我奶奶照吃不誤,誰勸也沒用。再說了,那個年代的老人,誰舍得糟蹋半粒糧食。古鎮(zhèn)六七十年代,家門口要飯的乞丐討來的全部是發(fā)霉發(fā)酸腐爛變質(zhì)的飯食,回憶那時,豐鎮(zhèn)的要飯大咖像愣二哇、愣補(bǔ)奎、愣蘭蘭、大神經(jīng)等等的乞丐身體,永遠(yuǎn)是紫不愣騰,吃嘛嘛香,睡那那響,身體倍兒棒!
我奶奶住的是一間半正房,一間住人,半間儲物,就是放臭肉那半間,這也就是我爺爺在天津當(dāng)大咖名廚師掙下的巨額家產(chǎn),在我爺爺1982年逝世后的十二年里,也就是我80歲的寡婦奶奶,一直就住著那間破爛的房屋,日復(fù)一日,生火做飯,生火燒水,生爐子取暖。
那個時候,我也是年幼,幫不了奶奶的什么忙,房屋年久失修,我奶奶每天生火做飯,濃煙不是從房頂?shù)臒焽杳俺?,而是全部從家里的灶火口冒出,然后溢滿全家,從家門再散出去,記憶中奶奶每每中午或晚上做飯,屁大的家濃煙滾滾看不到人,等到水開或者做飯完畢,我奶奶的臉、鼻子、耳朵和京劇里的包拯或張飛一模一樣,黝黑而骯臟??偨Y(jié)起來,奶奶的一生就是挨著爺爺?shù)拇颉⒑粑趸级練?、吃著淋巴肉,或者是吃著腐爛變臭的肉活下來的,但我奶奶似鋼鐵巨人,銅胃鐵腸,生冷不忌,活了整整94歲。
我的奶奶就是這樣,靠著自己的小腳板板,日復(fù)一日的生灶火、生爐子、劈柴、打炭、拉風(fēng)箱、燒開水、做飯、洗衣。一日一日,一月一月,一年一年的熬著自己的風(fēng)蝕殘年,等著一個又一個的日出日落,春去秋來,冬歸夏至,睜著眼睛看世界,平淡的消耗著自己的光陰,等著她自己確定不了的咽下最后一口氣的時刻。
在她80多歲的時候,和隔壁的一位老奶奶發(fā)生了矛盾,但那時,我們下一輩的思維已和她那頑固腐朽的思想決然不同,我們清晰的明白,矛盾肯定是我奶奶人老糊涂造成的,錯誤的一方確定無疑是我奶奶,所以,我父親、母親、集寧的叔叔、包頭的姑姑時常向隔壁的老奶奶道歉,取得了老人家發(fā)自肺腑的諒解!
社會就是這樣,互諒互讓,相互關(guān)愛,和諧相處,善良萬歲!
006
1999年的秋天,我奶奶的陽間大道終于走到了盡頭,她吃了一輩子的臭肉、淋巴肉、變質(zhì)發(fā)餿的飯食;她呼吸了半輩子的黑煙、炕灰;她沒有鍛煉過身體,她不懂得什么保健和養(yǎng)生,她活了94歲,她什么病也沒有,只不過是油燈耗到了最后一滴油,歲月榨干了她最后的一滴骨髓。
我奶奶對死亡的到來看的是那么的平淡,死亡沒來,她也沒有高興,依舊茍延殘喘的消耗著自己的粗茶淡飯;死亡來臨,她也沒有悲哀,而是從從容容擺布著自己奔赴黃泉的瑣碎程序,在她看來,由生到死,那完全就是一付撲克牌,這只不過這是輪到自己亮出大王而已。
我奶奶把她早已一針一線親手縫好的壽衣疊的平平展展,放進(jìn)她鐘愛的大黑柜里,把她一生積攢下2000元錢的六個定期存單用黑頭繩捆住,整整齊齊的碼到壽衣上面,壽衣旁是她親手納制的家做壽鞋,她戀愛無比的撫摸了它們一下,毅然決然蓋上柜蓋,用大鐵鎖一把鎖住,將冰涼的鑰匙放在她油黑的枕頭旁,然后從容的鉆進(jìn)了早已鋪好的被窩,靜靜的等待著那個時刻的到來……
我們守在她的身旁,我看著奶奶,奶奶也看著我,并且對我笑了一下,彌留之際,她溢出了一口血,我母親剛給她擦去,緊跟著又是一口,還沒等我母親拿起手帕,她就“咯嗵”一聲咽了氣……
三天后的半夜里,按照程序,裝斂我奶奶的柏木棺材馬上就要蓋棺釘死,“批殃”先生指揮著孝子們穿著一色肥大的白孝衣,每個孝衣里都揣著一個大大的“富貴”白饅頭,輪流走到棺材前看亡人最后一眼,在200瓦白熾燈的映照下,我看到我的奶奶身著干凈的黑市布壽衣,頭戴黑大絨壽帽,腳蹬黑條紋壽鞋,臉定的平平的躺在棺材里,和平時一樣,胸脯一起一伏,安詳?shù)暮粑?/span>
我弟弟走出靈棚,和我悄悄說:奶奶是不是沒有死?我不置可否!
此刻,兩班白事宴鼓匠由于父親和叔叔又給他們加了錢,這是我奶奶存了一輩子的錢,鼓匠們見錢分外眼紅,只見吹笙的、吹鎖吶的、拉二胡的、打板兒的、彈電子琴的,眾生芬蕓,睜大了血紅的眼,圍聚在寒夜里的火爐旁,鼓起腮幫子,竭盡全力的奏響著一個個新潮的樂曲,幾乎把我的耳膜要震破……
在震耳欲聾的靈棚前,我突然想起來奶奶曾經(jīng)對我說:虎蛋,奶奶將來要是死了,你緊記得在奶奶的棺材上放點(diǎn)兒肉!
于是,我悄悄走到肉香撲鼻的廚房,拿了一塊肉,放到奶奶的柏木棺材前……
驀然,我驚悚的看到,棺材前貢桌上的祭祀燈“砰!砰!砰!砰!”炸了四下……
說明:由于時間久遠(yuǎn),個別時間、事件、人物可能有誤,由于寫作者水平有限,文字或邏輯等也肯定有錯,敬請親愛的讀者諒解并批評指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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