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利群
我家有座老房子。爸爸說是爺爺給他蓋的，比他還大二十幾歲。雖然很破舊，卻能遮風(fēng)擋雨抵御寒霜。就像爸爸的胸膛，雖然瘦弱，撲進(jìn)他的懷里，卻很溫暖。
但是，老房子確實很破舊。整天成幫結(jié)伙的鳥兒銜著草泥嘰嘰喳喳圍著它盤旋飛舞，我好奇地問爸爸：“它們咋總在咱家房上飛？”爸自嘲的一笑，指了指齜牙咧嘴得破房檐：“咱家自然條件好”。我才六七歲，當(dāng)然不太懂他的意思：“它們想干啥？”“給它兒子造房子?！薄盀槭裁茨?？”“它是爸爸。”“為啥爸爸就非給兒子造房子？”我又追問。爸瞇著眼，目光投向老房子，沒有回答。
雖然爸爸沒給我答案，我卻想：為啥兒子不能給爸爸造個房子呢？因此，決定用木棍和玉米稈做房子骨架拿牛皮紙做墻面，給爸爸造個紙房子。
秋雨綿綿，屋外下大雨，屋里下小雨。爸爸修補(bǔ)完房頂?shù)穆┒矗瑖@著氣，撫摸著老房子，從東到西從前到后東瞅西看地轉(zhuǎn)到院墻旁坐下，瞅一眼在院里造紙房子的我，便把目光全撲到房子上。他長嘆一聲，從衣兜里扯出旱煙口袋，一邊卷煙，一邊像跟誰嘮嗑地喃喃自語：“這房咋修也挺不了多少年了，可......我有手藝卻沒處掙錢。沒錢咋造新房。爹呀，你管咋臨死還給兒造座房。我是給兒子造不起了。唉！”他又長嘆一聲，粗糙的手抖著點燃卷煙。吸入嘴里的煙嗆得連聲咳嗽，眼里涌出淚水。壞了，爸沒錢造新房哭了。我忙捧著造好的紙房子撲進(jìn)他懷里哄他：“爸，你看，我給你造的房子！”爸笑了，擦把眼淚兒。拍著我腦瓜：“好是好，就是小，爸住不進(jìn)去呀？”“你等著，等我長大照這樣兒給你造個大大的真房子！”
爸爸把紙房子擺到老房里最顯眼的位置，并且逢人必說來人就夸?？此切牢浚瑵M足和幸福的樣子，好像真住上了我給他造得真房子。
時間過得真快，轉(zhuǎn)眼我長大了，并且參加了工作。當(dāng)爸爸接過我第一個月工資，布滿皺紋的臉頰綻開欣慰的笑容。喃喃地說：“攢著給你造新房。”說罷，他卷了支旱煙點燃，目光穿過煙頭上閃耀的火光，撲向老房子。我想：他是否也像賣火柴小女孩一樣在煙火中看見許多美好景象，至少該看見為我建造的那座新房吧？
這天，爸爸又操起扔下多年的祖?zhèn)髯鎏鞘炙?。一邊做糖，一邊興奮地說：“現(xiàn)在國家鼓勵發(fā)家致富，掙錢造房子也快。”我很愛看他賣完糖數(shù)錢的樣子，手指往嘴上蘸一下再一張張翻動紙幣。緊箍臉上的皺紋綻開，那笑容要多燦爛有多燦爛。晚上，爸在東屋對媽說：“家里房子往后再造吧，先緊著兒子。現(xiàn)在年輕人結(jié)婚時興買樓房。”“你真想給他買樓？”是媽的聲音?！澳怯猩恫恍械?！”是爸的聲音，我在西屋聽著他們談話，望著被歲月風(fēng)霜涂抹得斑駁墻壁和齜牙咧嘴的葦棚，感覺心里酸酸的......
爸爸拼命掙錢，還找了份打更的工作。八年過去了，爸爸辛勞的汗水快要淌滿我家大水缸了。終于花費二十萬元給我買了一套新樓房。爸爸跨進(jìn)新樓房那天，臉上綻開的笑容就像他住進(jìn)了這套新樓房那樣欣慰，那樣滿足，那樣幸福。
新樓房離我家老房子不遠(yuǎn)，僅隔一條馬路。爸爸從老房子向樓房看需要仰視，我看老房子卻只需俯瞰。俯瞰佝僂著脊背蹣跚進(jìn)出老房子的爸爸，覺得他變得比老房子還要衰老。然而，我卻早把長大要給爸爸造房子的話拋向九宵云外。
二十多年轉(zhuǎn)瞬即逝。爸爸是在修補(bǔ)老房子時不幸去世的。在整理爸爸遺物時，我發(fā)現(xiàn)了被他珍藏在箱子里的紙房子。他就在這座破舊的老房子里，懷揣著我給他造房子的美夢守望了一生。大家看我的淚水把紙房子都打濕了，便說：把紙房子燒化，他在那邊就能得到一座真房子。我雖然是唯物者，但也愿信這一回。上超市選了一沓最好的彩紙，把紙房子裱糊一新，還在上面描畫了像我樓房里一樣的高檔設(shè)施。紙房子在火光中瞬間化為灰燼。隨風(fēng)不知飄向了何方。
夜里，我夢見了爸爸，紙房子在他那邊變成真房子了。他笑得那樣欣慰，那樣滿足，那樣幸福。我從夢中驚醒，望著寬敞，明亮，美觀的樓房，回憶夢中爸爸的笑容，不禁潸然淚下。
王利群，男，1960年生于遼寧省沈陽市。現(xiàn)為遼寧省散文學(xué)會會員，沈陽市作家協(xié)會會員，1982年開始發(fā)表散文和小說。1984年擱筆，2015年重新執(zhí)筆創(chuàng)作。在省內(nèi)外報刊雜志發(fā)表散文和小說。2018年出版散文集《聽媽媽講那過去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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