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情詩,大概讀過點書的人,都知道“曾經(jīng)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云?!鼻О倌陙矶嗌侔V情兒女為詩中那忠貞不渝的愛情而感動。此詩的下兩句是“取次花叢懶回顧,半緣修道半緣君?!?nbsp;這是唐朝著名詩人元稹《離思五首》中的第四首。傳說此詩是元稹為悼念亡妻韋叢所作。
然而作出如此深情之詩的元稹在唐朝詩人中卻是人品最具爭議的人。元稹的妻子韋叢是當時三品大員韋夏卿的幼女,是一位名副其實的大家閨秀。不僅賢惠端莊,通曉詩文,更難得的是出身富貴,卻一點沒有大小姐的脾氣。元稹二十四歲時與比他小四歲的韋叢結(jié)婚。當時元稹只是一名窮書生?;楹蟮念^幾年,元稹忙于應試,先是由明經(jīng)考中舉人,而后又考中進士,幾乎沒有什么收入,全靠妻子的嫁妝來維持家用。韋叢無怨無悔地跟著丈夫過著清貧的生活,盡最大的努力去關(guān)心和體貼丈夫。這在他的《遣悲懷》三首就有真實的反應。
(一)
謝公最小偏憐女,自嫁黔婁百事乖。
顧我無衣搜藎篋,泥他沽酒拔金釵。
野蔬充膳甘長藿,落葉添薪仰古槐。
今日俸錢過十萬,與君營奠復營齋。
(二)
昔日戲言身后意,今朝都到眼前來。
衣裳已施行看盡,針線猶存未忍開。
尚想舊情憐婢仆,也曾因夢送錢財。
誠知此恨人人有,貧賤夫妻百事哀。
(三)
閑坐悲君亦自悲,百年都是幾多時!
鄧攸無子尋知命,潘岳悼亡猶費詞。
同穴窅冥何所望?他生緣會更難期!
惟將終夜長開眼,報答平生未展眉。
婚后第七年,韋叢便因病離開人世。再過了一兩年,元稹才開始了他的飛黃騰達。所以《遣懷詩》中所敘韋叢嫁到元家后的窘境大抵是真實可信的。無疑元稹對他的妻子是有感情的,畢竟那樣一位才貌雙全,賢惠體貼的妻子,除非鐵石心腸,誰又能不愛呢?但要說真到了“曾經(jīng)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云”的程度,那只能讓人“呵,呵”了。
這要從元稹的情史說起,仗著帥氣和詩才,元稹捕獲了不少女子的芳心。那部流傳千古的《鶯鶯傳》(后來改編成《西廂記》)據(jù)說是元稹的自敘傳。
元?。笟q喪父,少時家貧,但才華橫溢。15歲時就因禮記、尚書兩經(jīng)擢第。唐貞元十五年(799年),21歲的元稹到蒲州任小職,與其母系遠房表妹“雙文”一見鐘情,陷入熱戀。但根據(jù)唐代的舉士制度,士之及第者還需要經(jīng)過吏部考試才能正式任命官職,所以元稹于貞元十六年(800年)依依不舍地告別熱戀中的情人,再次赴京應試。
到京不久,元稹就以文才卓著,被京兆尹(當時的長安市長)韋夏卿所賞識,并與韋門子弟頗多交游,從而得知韋夏卿之女韋叢尚未婚配,于是意識到這是一個走門路、攀高枝的絕好機會。所以貞元十九年(803年),求官心切的元稹考慮到“雙文”雖然才貌雙全,家境富裕,但家中無權(quán)無勢,對他的仕途進取沒有多大幫助,權(quán)衡得失,娶了韋氏貴女韋叢。
雖然是他負心在前,他卻寫下三首遭到后代詩評家戳脊梁骨的詩,題為《古決絕詞》三首,所表達的內(nèi)容其實就是“吃醋”。他主觀臆斷自己不在雙文身邊,雙文很可能跟別人好上了,所謂“我自顧悠悠而若云,又安能保君皚皚之如雪”,甚至還有失君子風度且自鳴得意地說“幸他人之既不我先,又安能使他人終不我奪”……所以清代詩評家馮班在《才調(diào)集補注》里就說,“微之(元稹字微之)棄雙文,只是疑她有別好,刻薄之極,二人情事如在,目前,細看只是元公負她”。
陳寅恪先生對元稹始亂終棄,高門擇婚的事,倒有另一種分析與評論:“…唐代當日社會風尚之重進士,輕明經(jīng),微之年十五以明經(jīng)擢第,而其后復舉制科者,乃改正其由明經(jīng)出身之途徑,正如其棄寒族之雙文,而婚高門之韋氏…” 所以元稹與韋叢的婚姻一開始實是一樁政治婚姻,只是因為韋叢的賢惠而知禮,元稹對妻子漸漸有了感情,但才子的感情是豐富而泛濫的。在妻子死后不到一年,元稹就與蜀中名妓薛濤發(fā)生了一段轟轟烈烈的“姐弟戀”,可當薛濤還在沉浸其中,不能自拔時,元稹卻又“揮一揮衣袖,不帶走一片云彩”。而在元稹先后納妾娶妻時,那位在望江樓寂寞守候的癡情才女薛濤才如夢初醒,記起自己的身份,美女才女不過只是虛名,自己只是一名妓女,何有資格奢望愛情。至此,她徹底覺悟,隱居成都浣花溪畔,脫掉紅裙,換上道袍,不管外面世界紛繁復雜,自守一份淡然。
當然元稹的情史可不止這些,他幾乎每到一個地方都有艷遇,劉采春,管兒,商玲瓏……關(guān)于元稹的人品,千百年來,眾說紛紜。有人說他癡情,也有人說他薄幸。有人說他憂國憂民,也有人說他下流無恥。史學家陳寅恪說他是十足的小人,無論為官,還是娶親,他的手段和目的,均不可告人。同時代的韓愈卻認為,元稹仗義執(zhí)言,為了正義可以賠上前途,甚至身家性命。劉禹錫更是贊其如翠竹般正直不阿,寧折不彎:“多節(jié)本懷端直性,露青猶有歲寒心?!?/p>
孰是孰非,真的難以定論。大概是時代的不同,人的價值觀也不一樣。但在感情世界里,元稹實在稱不上是一位“曾經(jīng)滄海難為水”的癡情之人,頂多算是一位到處留情的風流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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