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十六年，即公元1750年前后，一份假托工部尚書孫嘉淦之名的奏疏稿在社會上廣為流傳。該奏稿將矛頭直指一言九鼎掌握生殺大權的當朝天子乾隆皇帝，并羅列了其“五不可解十大過”，歷數(shù)乾隆罪惡，遍劾滿朝權貴。奏稿上還偽造了乾隆的御批，幾可亂真。偽奏稿當時傳抄甚廣，幾乎是遍播全國。一時間弄得舉國震蕩，朝野嘩然。乾隆為正“大清國體統(tǒng)顏面”，更是大怒之下親自督查嚴辦。由此也引發(fā)了一件件觸目驚心的驚天血案。
孫嘉淦何許人也？奏稿為什么假借他的名義？這皆因其以敢于大膽直言而聞名于世，在朝野上下的聲望頗高。雍正登基之初，在翰林院供職的孫嘉淦便上書勸誡雍正三件事：“親骨肉、停捐納、罷西兵”。雍正贊曰：“朕也服其膽”。雍正為奪皇位殘殺骨肉兄弟眾人皆知，孫嘉淦上這樣的奏章，直擊雍正的痛處，當真是吃了豹子膽。也就是趕上雍正剛剛即位，急于樹立威信，算是歪打正著，否則準得吃不了兜著走。等到乾隆繼位后，他又上了篇被后世喻為絕代諫論的《三習一弊疏》，希望乾隆“予除三習，永杜一弊”，說白了就是叫他好自為之不要自以為是。筆鋒之犀利讀來令人直冒冷汗，所幸乾隆也是開
偽奏稿首先在貴州一地被地方官發(fā)現(xiàn)，總督碩色聞知后立刻密報乾隆皇帝，說發(fā)現(xiàn)“密稟一紙，詞殊不經(jīng)”，是由云南的過客抄錄傳播到貴州的，內容“明系狂倍之徒憑空捏造，大干法紀”，還“假托廷臣名目，甚至捏造朱批，膽肆訕謗”，并將傳抄的偽稿一同呈給乾隆。偽奏稿中除數(shù)落乾隆“巡幸無度”外，還為當時因“貽誤軍機”之罪而被處死的川陜總督張廣泗鳴冤，說“以張廣泗為有功”。這可是乖乖不得了的事情，乾隆當即嚴旨追查，為了防止此事的負面影響進一步擴大，先命步兵統(tǒng)帥舒赫德及各省督撫“密加緝訪”，悄悄地進行。
可這一追查才發(fā)現(xiàn)事情并不如想象中的簡單，這份偽奏稿傳播之廣、傳抄人數(shù)之多大大出乎乾隆的意料，全國18個省份甚至西南邊陲土司之處都有傳抄，涉及人員更是三教九流五花八門，有官員、商人、鄉(xiāng)紳、僧人、舉人監(jiān)生，甚至還有八旗子弟，緝查三個月，僅四川一地就緝獲傳抄人員280人。一時間各省查出偽稿傳抄的奏報像雪片一樣飛送京城。乾隆皇帝嘆道：“此等逆惡之詞，蔓延各省，甚竟傳入土司內，其流傳之廣，一至于此。”這么大的影響面是他萬萬沒有預料到的。
而案件的審理也是困難重重，不得要領。被緝獲的涉嫌者不是互相指責，就是把責任推到已故之人身上加以搪塞，有的在嚴刑拷打之下認罪而后又翻供，還有的因私仇結怨趁機互相誣陷，使整個案件審理變得千頭萬緒紛繁復雜。乾隆多次讓軍機處召開案情分析會，并要求各級官員把查辦此案當做壓倒一切的任務，主要精力必須用在辦案上，對緝查不力的官員嚴加處分，可以說是下了死命令，乾隆為此案所發(fā)的上諭光是見諸實錄的就有三萬多字，一年之內，降級或革職的督撫級大員就有十幾名，看來乾隆是真的急眼了。在這種情況下，秘密查訪也已經(jīng)是不可能的了，于是干脆轉向全國性的公開嚴查。但盡管搞得舉國上下雞鳴狗叫，案子仍舊查不出個所以然來，用乾隆的話說就是：“查辦偽稿至今已一載有余，茫如人海揀沙，萬無頭緒”。確實夠撓頭的。
可這事老這么拖著影響更不好，民間自是鬧得沸沸揚揚，就連朝中大臣也以此案株連甚多容易引起恐慌為由，上書乾隆要求停查。最后乾隆不得不給自己找個臺階，在他的授意下，軍機大臣將傳抄偽奏稿的一個地方低級官吏——江西長淮千總盧魯生父子定為炮制偽奏稿的主犯，“押赴市曹凌遲處死”，算是找了個替罪羊。對于傳抄偽稿的官員，也一律治罪，對審理不力的官員交刑部嚴議。偽奏稿案就此草草收場。這場清查案件搞得可謂轟轟烈烈，不但勞民傷財，還搞得人心惶惶，就連被奏稿假名的一向以“膽大”著稱的孫嘉淦，也因怕牽扯上自己，驚懼過度而死。
但事情遠未結束，偽奏稿案令乾隆惶恐不安，如履薄冰，他感到有一股社會勢力在與他對抗，加之當時固有的滿漢矛盾，使他更是如芒在背，如鯁在喉，簡直成了一塊心病。他認為此案“皆因以往實行的寬大之政”、“禁挾仇誣告詩文”等仁慈寬厚政策造成的。為了進一步鞏固王權加強專制，乾隆決定繼承列祖列宗的鐵血猛政，開始殘酷地打擊異己。一方面他繼續(xù)深入核查偽奏稿的主謀案犯，一方面以清查“悖逆”著作為由，大興“文字獄”，并下旨：“此等奸徒，傳播流言，儔張為幻，關系風俗人心者甚大，不可不力為整飭”，說這種隨意傳播流言的行為影響極壞，不大力整治是不行了。于是“文字獄”在全國死灰復燃，恣意蔓延，達到了歷朝歷代的頂峰，不斷制造出了一個又一個令人觸目驚心的驚天血案。據(jù)不完全統(tǒng)計，偽奏稿案之后全國共查辦130多起文字案，其中47起的案犯被處以凌遲極刑，死后戮尸，誅滅九族。以至于人們談“文”色變，當時的慘烈和惶恐可想而知。
文/路衛(wèi)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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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德宗挽救帝國的一份檢討書
文/韓小博
古代中國的皇帝們都愛亂認親戚，明明姓王姓劉，偏偏說自己和姓張的玉皇大帝是一家，美其名曰“天子”。既然是天的兒子，繼承了神的基因，自然就不會犯錯，所以皇帝們一般從不認錯，即使是殺了親爹的大錯。但是，個別皇帝偶爾也會認錯，寫個檢討書，這倒不是因為他們誠實，否認自己和玉皇大帝有血緣關系，而是他們被逼到了墻角的自救行為。這種檢討書有個官方的說法——罪己詔。據(jù)說歷史上最早的罪己詔是商朝開
故事的主角叫李適，他的曾爺爺是大名鼎鼎的唐明皇，他的爺爺是斬殺楊國忠、收復長安城的唐肅宗李亨，他的母親是歷史上被假冒次數(shù)最多的太后——唐代宗睿真沈皇后，算起來他也是出身名人家庭。然而名人家庭的光環(huán)卻沒有帶給他多少幸福，相反，他的人生一直被造反者的陰影籠罩著。
天寶元年（742）四月十九日，李適出生于長安的皇宮中。他不僅是父親的長子，還是爺爺、時為太子的李亨的長孫，而父親又是爺爺?shù)拈L子，這意味著他一出生就注定了自己是大唐帝國未來的皇帝。李適的童年正處于唐朝最繁榮昌盛的時期，當時全國人口一路高漲到六千萬，達到了以前朝代從未有過的高峰。在這種背景下，李適的童年還是很幸福的。然而，他的人生剛剛踏入青春發(fā)育期，少年時代還沒走完第一步，公元755年，把大唐攪成一鍋大湯的安史之亂爆發(fā)了，那一年他才14歲。叛軍先破潼關，再破長安，倉皇出逃的唐明皇老爺子十分狼狽，走時連自己曾經(jīng)的最愛梅妃都沒帶，只帶了楊貴妃一個老婆就一路南奔了。當時撇在長安的一干李姓宗室和女眷人數(shù)眾多，其中就包括李適的生母沈氏。從此，他們一個原本幸福的雙親家庭變成了單親家庭，再也沒能團圓過。
李適跟著父親、爺爺一路顛沛，多年間輾轉許多地方，直到父親唐代宗繼位，安史之亂還未平息。戰(zhàn)火中接受洗禮的李適迅速成長，曾被父親任命為天下兵馬大元帥，同郭子儀、李光弼等名將并肩與史思明父子展開最后的大決戰(zhàn)，并最終取勝。此后他官拜為尚書令，受賜鐵券。而他的父親唐代宗也不是省油的燈，巧妙借助宦官之間的矛盾，鏟除了權傾朝野的大太監(jiān)李輔國。外亂平定，宦官集團又被壓制，唐朝貌似迎來了安史之亂后重新崛起的千載良機，但只是貌似而已。
大歷十四年（779年）五月，唐代宗病逝，李適以皇太子身份接任皇位，是為唐德宗。初登大寶的李適回想自己失去的母愛、少年時期的顛沛之苦，決心大干一場，重整大唐帝國的雄風。他在政治上實施多項改革，雷厲風行，大有老祖宗唐太宗的風骨。然而，這時的唐朝早已陰陽失調多年，是唐明皇、李林輔、楊國忠、安祿山、李輔國等多位破壞天才嘔心瀝血的結果，一兩盒救心丸也就治治標，根本不能徹底解決問題。李適的措施看似果敢，但也只是下了一兩盒偉哥而已。而且，他本人又是個摳門兒鬼，最終導致了他的一片雄心變成了灰心。
安史之亂之所以會爆發(fā)，和當時地方藩鎮(zhèn)勢力的膨脹有很大關系。李適對癥下藥，在政治上做了一些調整后，把注意力轉向了削藩，企圖把藩鎮(zhèn)頭腦——節(jié)度使們手里的權力收回到中央。時機很快送上了門。自安史之亂后，地方上的節(jié)度使們很多成了土皇帝，漸漸地，節(jié)度使死后將職位和領地傳給子孫成了不成文的規(guī)矩，連中央都不能干涉。李適決定改掉節(jié)度使們的臭毛病，讓他們知道誰才是真正的皇帝。建中二年（781年），河北成德鎮(zhèn)節(jié)度使李寶臣死去，他的兒子李惟岳上表請求繼承成德鎮(zhèn)的土地和權利。李適一口回絕，堅決要自己任命新的節(jié)度使。
慣例一旦養(yǎng)成，就很難改變。如果這次李適收回了成德鎮(zhèn)，下次就是山南鎮(zhèn)、淄青鎮(zhèn)。于是，魏博節(jié)度使田悅、淄青節(jié)度使李正己、山南節(jié)度使梁崇義幾個土皇帝便武裝聯(lián)合起來，和李惟岳一起向朝廷示威。李適早就料到會有這一手，于是他采取了以藩制藩的策略，利用藩鎮(zhèn)之間的矛盾，拉攏幽州節(jié)度使等人攻擊叛軍。這一招開始非常好用，先是淄青鎮(zhèn)的李正己病死，他的兒子李納不堪重擊，被打得大敗。接著挑頭的李惟岳集團發(fā)生內訌，本人被部將王武俊殺死，成德鎮(zhèn)的大將張忠和投降，并被德宗任命為新的成德節(jié)度使。四路叛軍，最后只有田悅在魏州負隅頑抗。打了一段時間，節(jié)度使們漸漸聰明起來，他們之間相互廝殺，等于是在幫了中央政府的大忙，到時候好一個個收拾。于是，建中三年（公元782年）底，盧龍節(jié)度使朱滔挑頭自立為冀王，接著成德王武俊稱趙王，淄青李納稱齊王，魏博田悅稱魏王。這幾個王深知孤掌難鳴的道理，于是聯(lián)合起來組成造反集團，一致向唐德宗開戰(zhàn)。李適還沒有喘口氣，汝南節(jié)度使李希烈也跟著起哄，竟自立為楚帝，公開與大唐決裂。戰(zhàn)局由此陡轉直下。危急之下，李適開始全國總動員，召集全國可以調動的兵力先打出頭鳥——李希烈。
一時間，戰(zhàn)火從河北一直燒到河南，也燒到了東都洛陽。其實當官的和當皇帝的弄得再兇，也不關當兵的事，他們所要的只是有肉吃，有錢花?？墒顷P鍵時候，李適同志偏偏玩起摳門兒了。建中四年（783年）十月，調往淮西前線平叛的涇原兵馬途經(jīng)長安時，從軍官到士兵，都以為可以領到很多很多的賞錢，然后腰纏金銀珠寶上戰(zhàn)場。然而李適壓根兒沒把這些兵油子當人看，按叫花子的待遇打發(fā)。結果滿心歡喜的數(shù)萬涇原兵不僅工資沒領著，吃的伙食都很差，沒有肉也就算了，連米都是糙米，嚼起來塞牙。兵油子們一下火了，老子賣命，連工錢都拿不上，反了吧！頃刻間，平叛大軍變成了造反大軍，“涇師之變”由此爆發(fā)。由于事發(fā)突然，李適半點準備都沒有，慌忙下令緊急調撥二十大車金銀財寶犒勞這幫兵油子。該大方的時候不大方，事后大方已經(jīng)太遲了，叛軍不僅要了二十車珠寶，還要拿下李適的人頭。沒辦法，李適只好帶著一家老小跑出了長安，逃到奉天（今陜西乾縣）。涇原兵反了之后，決定響應朱滔，就擁立朱滔的兄長朱泚為皇帝，國號大秦（后改為漢）。朱泚為了讓自己的大秦取代大唐，立即帶兵圍攻奉天，搞得李適就像活到了世界盡頭。
眼看大唐江山就要毀在自己手里，李適決定低聲下氣一次。他以和當初拒絕李惟岳同樣的堅決，接受了翰林學士陸贄的建議，向全國人民公開檢討。這份檢討書的名字就叫《罪己大赦詔》。在這份著名的檢討書中，李適本著懲前毖后、治病救己的指導思想，認真回顧了自己的錯誤，而且敢用重詞，譬如“天譴于上而朕不悟，人怨于下而朕不知……上累于祖宗，下負于黎庶”等等。同時為了顯示自我批評不是表面文章，他還赦免了除稱帝的朱泚之外的所有叛亂將領，并指出國家現(xiàn)在這副混亂的樣子，責任不在別人，“罪實在予”。這份檢討書因為態(tài)度誠懇，居然感動了很多叛軍，“士卒皆感泣”。很快，叛亂人員王武俊、李納、田悅主動取消王號，上表謝罪。當年七月，李晟打敗朱泚一舉收復長安，李適終于得以重返長安。國家局勢也很快穩(wěn)定下來。
此后，遭受削藩失敗打擊的李適心灰意冷，對地方的土皇帝們也開始聽之任之。從此，唐朝藩鎮(zhèn)割據(jù)持續(xù)惡化，直到唐憲宗李純時候才稍有好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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