縱觀張仲景《傷寒雜病論》,看似復雜,實質簡單,因為作者只強調了一個內容——方法。方即遠古以來的經驗方,法即平脈辨證法,方以法顯,法從方明。尤其對“法”的認識、“法”的運用是著作的靈魂,平脈辨陰陽,方法扼要,簡便易行;而辨證從陰陽,其方法也蘊藏了許多奧秘。
⊙7條:“病有發(fā)熱惡寒者,發(fā)于陽;無熱惡寒者,發(fā)于陰也。發(fā)于陽,七日愈;發(fā)于陰,六日愈。以陽數(shù)七、陰數(shù)六故也?!?/span>
⊙11條:“病人身大熱,反欲得近衣者,熱在皮膚,寒在骨髓也;身大寒,反不欲近衣者,寒在皮膚,熱在骨髓也。”
此兩條經文寓含了象數(shù)哲理,內容只談辨證,沒有涉及脈法,張仲最告訴讀者以極其簡單的方法辨識證候的陰陽虛實:
“病有發(fā)熱惡寒者,發(fā)于陽也;無熱惡寒者,發(fā)于陰也。”陰陽病均可見惡寒,但陽證有發(fā)熱,陰證則無發(fā)熱。三陽在表,陽盛則熱;三陰在里,陰盛則寒。
寒熱有虛實真假之別:
“病人身大熱,反欲得近衣者,熱在皮膚,寒在骨也”,此為真寒假熱;
“身大寒,反不欲近衣者,寒在皮膚,熱在骨髓”,此為真熱假寒。
陰陽、寒熱、虛實由此而辨,提綱挈領,綱舉目張。
此陽證、陰證的辨別方法,也即證辯陰陽的提綱。方法簡單,可操作性強,為認識三陰三陽六經病本質指明了方向。
⊙《素問·陰陽應象大論》說:“陰陽者,天地之道也,萬物之綱紀,變化之父母,生殺之本始,神明之府也,治病必求于本。”這是從《周易》所謂“一陰一陽謂之道,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的格物致知方法以推求宇宙變化規(guī)律,把復雜問題簡單化,比喻萬事萬物包括疾病的認識皆可簡單到極致,即“治病必求于本”、提示只要抓住了病機的陰陽屬性,就可避免犯方向性錯誤。通俗面言,一正一反,正反相對,道法自然,陰陽相從,就是宇宙法則。世間萬物忠實于宇宙規(guī)律而生存,太陽系各星球之間的運行軌跡衡動而不變,人類只要沒有離開地球這個藍色星球,就必須遵循自然法則、循從陰陽之道。
“發(fā)于陽,七日愈;發(fā)于陰,六日愈。以陽數(shù)七、陰數(shù)六故也。”這是從象數(shù)理論對陰陽辨證提綱的高度概括。古人認為“物生而有象,象生而有數(shù)”,世間萬事萬物皆有規(guī)律可循,疾病概莫能外。簡而言之:取類比象,象數(shù)的根本惟陰陽而已。故此古人以奇數(shù)屬陽為天,偶數(shù)屬陰為地。把一、二、三四、五配水、火、木、金、土五行,叫做“五行的生數(shù)”,表示五行的初始;把六,七、八、九、十配五行,叫做“五行的成數(shù)”,表示五行的長成。⊙《河圖》生成數(shù)規(guī)定:“天一生水,地六成之。地二生火,天七成之。天三生木,地八成之。地四生金,天九成之。天五生土,地十成之”,此中“天一生水,地六成之;地二生火,天七成之”,六為水的成數(shù),亦為地陰之數(shù),故曰“陰數(shù)六“;七為火的成數(shù),亦為天陽之數(shù),故曰“陽數(shù)七”。六表示水氣足,七表示火氣旺,陰陽旺盛則水火共濟,則正氣強,邪氣弱。因此,病發(fā)于陽,待七日陽氣旺當愈:病發(fā)于陰,待六日陰氣足當愈。
《傷寒論》中對于疾病病程的描述有明確的時問界定,時間是辨別或推測疾病陰陽屬性的重要方法,從時間日期推理病機轉變的經文比比皆是?!秱?/span>·傷寒例》中的部分內容以《素問·熱病》為基礎,從三陰三陽六經病傳變規(guī)律為解讀三陰三陽篇的相關條文提供了方法。如:
⊙“太陽受病,當一二日發(fā);陽明受病,當二三日發(fā);少陽受病,當三四日發(fā);太陰受病,當四五日發(fā);少陰受病,當五六日發(fā);厥陰受病,當六七日發(fā)。”
此為“傷于寒”的疾病病程從三陰三陽六經病判斷的一般日期推測。
另有病情急劇變化即“若兩感于寒者”,則屆“直中”的兩經合病或多經并病。如:⊙“若兩感于寒者,
一日太陽受之,即與少陰俱病,則頭痛口干,煩滿而渴;
二日陽明受之,即與太陰俱病,則腹?jié)M身熱,不欲食,譫語;
三日少陽受之,即與厥陰俱病,則耳聾囊縮而厥,水漿不入,不知人者,六日死。
若三陰三陽、五臟六腑皆受病,則榮衛(wèi)不行,臟腑不通,則死矣。
其不兩感于寒,更不傳經,不加異氣者,至
七日太陽病衰,頭痛少愈也;
八日陽明病衰,身熱少歇也;
九日少陽病衰,耳聾微聞也;
十日太陰病衰,腹減如故,則思飲食;
十一日少陰病衰,渴止,舌干已,而嚏也;
十二日厥陰病衰,嚢縱,少腹微下,大氣皆去,病人精神爽慧也。
若過十三日以上不間,寸尺陷者,大危。
若更感異氣,變?yōu)樗≌撸斠篮髩牟∽C而治之?!?/span>
以上從具體日期上推測病機變化的方法,自古迄今少有醫(yī)家關注,而判斷陰陽機轉的日期恰恰是正確解讀經文,特別是那些有明確日期描述的經文,以及六經病欲解時的相關經文所蘊含的不可或缺的開門鑰匙。
實際上“陽數(shù)七,陰數(shù)六”中三陰三陽的分類法,對于病機認識至關重要。如:
⊙8條:“太陽病,頭痛至七日以上自愈者,以行其經盡故也。”風邪上受,僅僅“傷于寒”的輕微癥狀,一日太陽受之,二三日傳陽明少陽,循經感傳,待七日太陽經氣盛,而太陽病衰,邪去正安,所以說“頭痛至七日以上自愈者,以行其經盡故也”。
⊙10條:“風家,表解而不了了者,十二日愈。”風邪層于“其不兩感于寒者”,雖然表證仍存,十二日乃三陰三陽六經經氣一周循環(huán)的終結日期,陰陽自和,故斷定“十二日愈?!?/span>
⊙270條:“傷寒三日,三陽為盡,三陰當受邪,其人反能食而不嘔,此為三陰不受邪也。”少陰居半表半里,屬肝絡膽,主樞機?!秱吩?span style="color:#C00000">“三日少陽受之”,即與厥陰俱病,故謂“三陰當受邪”。應該是⊙“太陰之為病,腹?jié)M而吐,食不下”(273條)、⊙少陰病“法當咽痛而復吐利”(283條)、⊙厥陰之為病當“心中疼熱,饑而不欲食,食則吐”(326條),但“其人反能食而不嘔”,與三陰的必然證不合,所以不拘于三陰病傳變時向,斷定“此為三陰不受邪也。”
⊙332條:“傷寒始發(fā)熱六日,厥反九日而利。凡利者,當不能食,今反能食者,恐為除中。
食以索餅,不發(fā)熱者,知胃氣尚在,必愈,恐暴熱來出而復去也。
后日脈之,其熱續(xù)在者,期之旦日夜半愈。所以然者,本發(fā)熱六日,厥反九日,復發(fā)熱三日,并前六日,亦為九日,與厥相應,故期之旦日夜半愈。
后三日脈之,而脈數(shù),其熱不罷者,此為熱氣有余,必發(fā)膿也?!?span lang="EN-US">
此段經文對厥陰病的病機認識非常重要,分析如下:
(1)“傷寒始發(fā)熱六日”,與“厥陰受病,當六七日發(fā)”的病程吻合,陰陽辨證提綱“陽數(shù)七,陰數(shù)六”,故見發(fā)熱六日,即當考厥陰病。
(2)六日發(fā)熱之后,即由陰出陽,又發(fā)熱三日,非病入陽明(即“陽明受病,當二三日發(fā)”),就病出少陽(即“少陽受病,當三四日發(fā)”)。
(3)但“厥反九日而利”,陰陽本已不相順接,發(fā)熱伴下利是少陰病程的陰陽將竭,當不能食。如果脈象遲,反能食,即為陽氣將竭的回光返照,所以要考慮為“除中”
(4)厥陰病本脈象微浮,不發(fā)熱是厥陰出陽之象,故“食以索餅,不發(fā)熱者知胃氣尚在,必愈。”
(5)如果“其熱續(xù)在者”,即陰病轉出少陽,故“期之旦日夜半愈”?!暗┤找拱搿?/span>即子丑時辰,為少陽、厥陰主旺之時。
(6)如果“后三日脈之,而脈數(shù)”,是病入陽明,故斷定“其熱不罷者,此為熱氣有余,必發(fā)膿也”。
故據(jù)此分析,厥陰病程不但可見少陽病癥狀,同時也見陽明、少陰癥狀,當屬陰陽不接,水火不濟的陰陽合病,病機呈現(xiàn)了虛實夾雜,寒熱并存的復雜性。
《傷寒雜病論》中列舉了許多有關疾病發(fā)生,加劇、向愈或惡化在時間上的描述或界定,實質是對疾病的發(fā)生、發(fā)展與預后變化的病機認識。如《辨脈法》:⊙“問日:脈有陽結陰結者,何以別之?答曰:
其脈浮面數(shù),能食,不大便者,此為實,名陽結也,期十七日當劇。
其脈沉而遲,不能食,身體重,大便反硬,名日陰結也,期十四日當劇?!?span lang="EN-US">
疾病過程從時間上度量,從陰陽節(jié)律變化推求病機,是三陰三陽六經病辨證論治體系的重要內容。
古人這種推理有沒有道理呢?大家可以從實踐中觀察。
我個人以為,正如
雞蛋孵化成小雞——需要3 個七日;
鴨蛋孵化成小鴨——需要4 個七日;
胎兒自孕育至出生—需要40個七日一樣,
生命七日律蘊含了地球生物密碼。
因此,古人從“陽七陰六”預測疾病絕不可能憑空而來,玄機或許就藏在孕育生命的時間節(jié)律中,人體機能代謝功能的恢復與細胞的修復時間,以及細菌或病毒等致病因子的繁殖,在時間節(jié)律上可能有直接的因果關系。如何認識疾病過程中的這種規(guī)律,是醫(yī)者必須掌握的基本技能,張仲景在《傷寒雜病論·序》中批評某些醫(yī)者時說“短期未知決診”,對醫(yī)者缺乏對疾病過程的預見性表示憤慨。學習《傷寒論》,非常有必要對那些從時間上判斷病機陰陽屬性的條文重新梳理。
“陽七陰六”蘊含的陰陽象數(shù)推理,還可認識另外一個問題——水、火。生命的常態(tài)在于形體與功能的協(xié)調:
水屬陰,與生命形態(tài)相關;火為陽,與生命功能相關。陰陽調和意味著水火共濟,水火共濟則生機旺盛。
陽病主表證,多與致病因子引起的機體功能失調相關,火盛屬實,用藥多寒涼;
陰病主里證,多見器宮功能衰竭,與形體損傷相關,水盛屬虛,用藥多溫熱。
陰陽的偏頗、水火的多少而使病情有輕重緩急。
火性炎上,中上焦多陽?。?span lang="EN-US">
水性趨下,下焦病多陰病。
論治從三陰三陽細分:
陽病 分:太陽、陽明、少陽;
陰病 分:太陰、少陰、厥陰。
陽病劇者為 陽結;
陰病劇者為 陰結。
輕重則從 微結、純結 而辨。
陰陽離絕,則水火無濟。
陽化氣,陰成形,氣機不利多化火,積聚形成必從寒。
東漢·班固《沒書·藝文志》說:
⊙“本草石之寒溫,量疾病之深淺,假藥味之滋,因氣感之宜,辨五苦六辛,致水火之齊,以通閉結,反之于平。”此“水火之齊”的“齊”通假“劑”。經方方劑合成及其應用,尤其重視藥味的寒熱溫涼,配伍為純陰的水劑、純陽的火劑,或陰陽偏頗、寒熱夾雜的水火共濟之劑,我以為是符合生命原理的。經方“以通閉結,反之于平”,只要方證對,就能達到陰陽調和,故療效突出也就不足為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