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詩外傳》第八卷
1、越王勾踐使廉稽獻(xiàn)民于荊王，荊王使者曰：“越、夷狄之國也，臣請欺其使者。”荊王曰：“越王、賢人也，其使者亦賢，子其慎之！”使者出，見廉稽曰：“冠、則得以俗見，不冠、不得見?！绷唬骸胺蛟健⒁嘀苁抑蟹庖?，不得處于大國，而處江海之陂，與●鱔魚鱉為伍，文身翦發(fā)，而后處焉。今來至上國，必曰：‘冠、得俗見，不冠、不得見?！绱?、則上國使適越，亦將劓墨文身翦發(fā)，而后得以俗見，可乎？”荊王聞之，披衣出謝?？鬃釉唬骸笆褂谒姆?，不辱君命，可謂士矣?！?/font>
2、人之所以好富貴安樂，為人所稱譽(yù)者、為身也；惡貧賤危辱，為人所謗毀者、亦為身也。然身何貴也？莫貴于氣；人得氣則生，失氣則死；其氣非金帛珠玉也，不可求于人也；非繒布五谷也，不可糴買而得也；在吾身耳，不可不慎也?！对姟吩唬骸凹让髑艺?，以保其身?！?/font>
3、吳人伐楚，昭王去國，國有屠羊說從行，昭王反國，賞從者，及說，說辭曰：“君失國，臣所失者屠；君反國，臣亦反其屠。臣之祿既厚，又何賞之？”辭不受命，君強(qiáng)之，說曰：“君失國，非臣之罪，故不伏誅；君反國，非臣之功、故不受其賞。吳師入郢，臣畏寇避患，君反國，說何事焉?！本唬骸安皇?，則見之?！闭f對曰：“楚國之法，商人欲見于君者，必有大獻(xiàn)重質(zhì)，然后得見。今臣智不能存國，節(jié)不能死君，勇不能待寇，然見之，非國法也?！彼觳皇苊?，入于澗中。昭王謂司馬子期曰：“有人于此，居處甚約，議論甚高，為我求之，愿為兄弟，請為三公?！彼抉R子期舍車徒求之，五日五夜，見之，謂曰：“國危不救，非仁也；君命不從，非忠也；惡富貴于上，甘貧苦于下，意者過也。今君愿為兄弟，請為三公，不聽君，何也？”說曰：“三公之位，我知其貴于刀俎之肆矣；萬鍾之祿，我知其富于屠年之利矣。今見爵祿之利，而忘辭受之禮，非所聞也?！彼燹o三公之位，而反乎屠羊之肆。君子聞之曰：“甚矣哉！屠羊子之為也，約己持窮，而處人之國矣?！闭f曰：“何謂窮？吾讓之以禮，而終其國也?！痹唬骸霸谏顪Y之中，而不援彼之危，見昭王德衰于吳，而懷寶絕跡，以病其國，欲獨(dú)全己者也，是厚于己而薄于君，狷乎！非救世者也?！薄昂稳鐒t可謂救世矣？”曰：“若申伯仲山甫可謂救世矣！昔者、周德大衰，道廢于厲，申伯仲山甫輔相宣王，撥亂世，反之正，天下略振，宗廟復(fù)興，申伯仲山甫乃并順天下，匡救邪失，喻德教，舉遺士，海內(nèi)翕然向風(fēng)。故百姓勃然詠宣王之德。《詩》曰：‘周邦咸喜，戎有良翰。’又曰：‘邦國若否，仲山甫明之。既明且哲，以保其身。夙夜匪懈，以事一人?！缡?、可謂救世矣?！?/font>
4、齊崔杼弒莊公，荊蒯芮使晉而反。其仆曰：“崔杼弒莊公，子將奚如？”荊蒯芮曰：“驅(qū)之！將入死而報(bào)君?！逼淦驮唬骸熬疅o道也，四鄰諸侯莫不聞也，以夫子而死之，不亦難乎？”荊蒯芮曰：“善哉！而言也！早言，我能諫；諫而不用，我能去；今既不諫，又不去。吾聞之；食其食，死其事，吾既食亂君之食，又安得治君而死之！”遂驅(qū)車而入，死其事。仆曰：“人有亂君，猶必死之；我有治長，可無死乎！”乃結(jié)轡自刎于車上。君子聞之，曰：“荊蒯芮可謂守節(jié)死義矣，仆夫則無為死也，猶飲食而遇毒也。”《詩》曰：“風(fēng)夜匪懈，以事一人?！鼻G先生之謂也。易曰：“不恒其德，或承之羞?！逼头蛑^也。
5、遜而直、上也，切次之，謗諫為下，懦為死?！对姟吩唬骸叭嵋嗖蝗恪！?/font>
6、宋萬與莊公戰(zhàn)，獲乎莊公，莊公敗舍諸宮中，數(shù)月，然后歸之，反為大夫于宋。宋萬與閔公博，婦人皆在側(cè)，萬曰：“甚矣！魯侯之淑，魯侯之美也，天下諸侯宜為君者、惟魯侯耳！”閔公矜此婦人，妒其言，顧曰：“爾虜，焉知魯侯之美惡乎？”宋萬怒，博閔公，絕脰。仇牧聞君弒，趨而至，遇之于門，手劍而叱之，萬臂摋仇牧，碎其首，齒著乎門闔。仇牧可謂不畏強(qiáng)御矣。《詩》曰：“惟仲山甫，柔亦不茹，剛亦不吐。”
7、可于君，不可于父，孝子不為也；可于父，不可于君，君子不為也。故君不可奪，親亦不可奪也?！对姟吩唬骸皭疸┚?，四方為則?！?/font>
8、黃帝即位，施惠承天，一道修德，惟仁是行，宇內(nèi)和平，未見鳳凰，惟思其象，夙寐晨興，乃召天老而問之，曰：“鳳象何如？”天老對曰：“夫鳳象、鴻前麟后，蛇頸而魚尾，龍文而龜身，燕頷而雞啄；戴德負(fù)仁，抱中挾義；小音金，大音鼓；延頸奮翼，五彩備明；舉動(dòng)八風(fēng)，氣應(yīng)時(shí)雨；食有質(zhì)，飲有儀；往即文始，來即嘉成；惟鳳為能通天祉，應(yīng)地靈，律五音，覽九德。天下有道，得鳳象之一，則鳳過之，得鳳象之二，則鳳翔之，得鳳象之三，則鳳集之，得鳳象之四，則鳳春秋下之，得鳳象之五，則鳳沒身居之?！秉S帝曰：“于戲！允哉！朕何敢與焉。”于是黃帝乃服黃衣，戴黃冕，致齋于宮，鳳乃蔽日而至，黃帝降于東階，西面再拜稽首，曰：“皇天降祉，不敢不承命?！兵P乃止帝東國，集帝梧桐，食帝竹實(shí)，沒身不去?！对姟吩唬骸傍P凰于飛，劌劌其羽，亦集爰止。”
9、魏文侯有子曰擊，次曰訴，訴少而立以嗣，封擊中山。三年莫往來，其傅趙蒼唐曰：“父忘子，子不可忘父，何不遣使乎？”擊曰：“愿之，而未有所使也?！鄙n唐曰：“臣請使?！睋粼唬骸爸Z?！庇谑悄藛柧门c所嗜，曰：“君好北犬，嗜晨雁?！彼烨蟊比垦阗l行。蒼唐至，曰：“北蕃中山之君有北犬晨雁，使蒼唐再拜獻(xiàn)之。”文侯曰：“擊知吾好北犬晨雁也，則見使者。”文侯曰：“擊無恙乎？”蒼唐唯唯而不對，三問而三不對。文侯曰：“不對何也？”蒼唐曰：“臣聞：諸侯不名。君既已賜弊邑，使得小國侯，君問以名，不敢對也?！蔽暮钤唬骸爸猩街裏o恙乎？”蒼唐曰：“今者、臣之來，拜送于郊?！蔽暮钤唬骸爸猩街L短若何矣？”蒼唐曰：“問諸侯，比諸侯；諸侯之朝，則側(cè)者皆人臣，無所比之，然則、所賜衣裘，幾能勝之矣?！蔽暮钤唬骸爸猩街嗪魏煤?？”對曰：“好詩?！蔽暮钤唬骸坝谠姾魏?？”曰：“好黍離與晨風(fēng)?！蔽暮钤唬骸笆螂x何哉？”對曰：“彼黍離離，彼稷之苗。行邁靡靡，中心搖搖。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悠悠蒼天，此何人哉？”文侯曰：“怨乎？”曰：“非敢怨也，時(shí)思也?！蔽暮钤唬骸俺匡L(fēng)謂何？”對曰：“鴥彼晨風(fēng)，郁彼北林。未見君子，憂心欽欽。如何如何！忘我實(shí)多。”于是文侯大悅，曰：“欲知其子，視其母；欲知其君，視其所使。中山君不賢，惡能得賢?！彼鞆U太子訴，召中山君以為嗣?！对姟吩唬骸傍P凰于飛，劌劌其羽，亦集爰止。藹藹王多吉士，惟君子使，媚于天子。”君子曰：“夫使、非直敝車罷馬而已，亦將喻誠信，通氣志，明好惡，然后可使也。”
10、子賤治單父其民附，孔子曰：“告丘之所以治之者。”對曰：“不齊時(shí)發(fā)倉廩，振困窮，補(bǔ)不足?！笨鬃釉唬骸笆切∪烁蕉?，未也。”對曰：“賞有能，招賢才，退不肖?！笨鬃釉唬骸笆鞘扛蕉匆??！睂υ唬骸八甘抡呷耍质抡呶迦?，所友者十有二人，所師者一人?！笨鬃釉唬骸八甘抡呷?，〔足以教孝矣，〕所兄事者五人，足以教弟矣；所友者十有二人，足以袪壅蔽矣；所師者一人，足以慮無失策，舉無敗功矣。惜乎！不齊〔之所為者小也，〕為之大，功乃與堯舜參矣?！薄对姟吩唬骸皭疸┚樱裰改??！弊淤v其似之矣。
11、度地圖居以立國，崇恩博利以懷眾，明好惡以正法度，率民力稼，學(xué)校庠序以立教，事老養(yǎng)孤以化民，升賢賞功以勸善，懲奸絀失以丑惡，講御習(xí)射以防患，禁奸止邪以除害，接賢連友以廣智，宗親族附以益強(qiáng)?！对姟吩唬骸皭疸┚印！?/font>
12、齊景公使人于楚，楚王與之上九重之臺(tái)，顧使者曰：“齊有臺(tái)若此乎？”使者曰：“吾君有治位之坐，土階三等，茅茨不翦，樸椽不斫者，猶以謂為之者勞，居之者泰，吾君惡有臺(tái)若此者！”楚王蓋悒如也。使者可謂不辱君命，其能專對矣。
13、傳曰：予小子使?fàn)柪^邵公之后。受命者必以其祖命之。孔子為魯司寇，命之曰：“宋公之子弗甫有孫魯孔丘，命爾為司寇。”孔子曰：“弗甫敦及厥辟，將不堪?！惫唬骸安煌！?/font>
14、傳曰：諸侯之有德，天子錫之：一錫車馬，再錫衣服，三錫虎賁，四錫樂器，五錫納陛，六錫朱戶，七錫弓矢，八錫鈇鉞，九錫秬鬯?！对姟吩唬骸袄鍫柟绛?，秬鬯一卣?！?/font>
15、齊景公問子貢曰：“先生何師？”對曰：“魯仲尼。”曰：“仲尼賢乎？”曰：“圣人也，豈直賢哉！”景公嘻然而笑曰：“其圣何如？”子貢曰：“不知也。”景公悖然作色曰：“始言圣人，今言不知，何也？”子貢曰：“臣終身戴天，不知天之高也；終身踐地，不知地之厚也。若臣之事仲尼，譬猶渴操壺杓，就江海而飲之，腹?jié)M而去，又安知江海之深乎？”景公曰：“先生之譽(yù)，得無太甚乎！”子貢曰：“臣賜何敢甚言，尚慮不及耳！臣譽(yù)仲尼，譬猶兩手捧土而附泰山，其無益亦明矣；使臣不譽(yù)仲尼，譬猶兩手杷泰山，無損亦明矣?！本肮唬骸吧曝M其然！善豈其然！”《詩》曰：“綿綿翼翼，不測不克?！?/font>
16、一谷不升謂之●，二谷不升謂之饑，三谷不升謂之饉，四谷不升謂之荒，五谷不升謂之大侵。大侵之禮，君食不兼味，臺(tái)榭不飾，道路不除，百官補(bǔ)而不制，鬼神禱而不祠，此大侵之禮也?！对姟吩唬骸拔揖佑浠?。”此之謂也。
17、古者、天子為諸侯受封，謂之采地，百里諸侯以三十里，七十里諸侯以二十里，五十里諸侯以十里。其后子孫雖有罪而絀，使子孫賢者守其地，世世以祠其始受封之君，此之謂興滅國，繼絕世也?！稌吩唬骸捌澯柘碛谙韧?，爾祖其從享之?！?/font>
18、梁山崩，晉君召大夫伯宗，道逢輦者，以其輦服其道，伯宗使其右下，欲鞭之。輦者曰：“君趨道豈不遠(yuǎn)矣，不知事而行，可乎？”伯宗喜，問其所居。曰：“絳人也?！辈谠唬骸白右嘤新労?？”曰：“梁山崩，壅河，顧三日不流，是以召子?！辈谠唬骸叭缰?？”曰：“天有山，天崩之；天有河，天壅之。伯宗將如之何！”伯宗私問之。曰：“君其率群臣，素服而哭之，既而祠焉，河斯流矣?！辈趩柶湫彰?，弗告。伯宗到，君問，伯宗以其言對。于是君素服，率群臣而哭之，既而祠焉，河斯流矣。君問伯宗何以知之，伯宗不言受輦者，詐以自知?？鬃勇勚?，曰：“伯宗其無后，攘人之善。”《詩》曰：“天降喪亂，滅我立王。”又曰：“畏天之威，于時(shí)保之。”
19、晉平公使范昭觀齊國之政，景公錫之宴，晏子在前，范昭趨曰：“愿君之倅樽以為壽?！本肮欁笥以唬骸白霉讶碎?，獻(xiàn)之客?！薄病胺墩岩扬嫛！薄酬套訉υ唬骸皬厝ラ??！狈墩巡徽f，起舞，顧太師曰：“子為我奏成周之樂，愿舞?！碧珟煂υ唬骸懊こ疾涣?xí)?！狈墩哑?，出門。景公謂晏子曰：“夫晉、天下大國也，使范昭來觀齊國之政，今子怒大國之使者，將奈何？”晏子曰：“范昭之為人也，非陋而不知禮也，是欲試吾君，嬰故不從?！庇谑蔷肮偬珟煻鴨栔唬骸胺墩咽棺幼喑芍苤畼?，何故不調(diào)？”對如晏子。于是范昭歸，報(bào)平公曰：“齊未可并也。吾試其君，晏子知之；吾犯其樂，太師知之。”孔子聞之，曰：“善乎！晏子不出俎豆之間，折沖千里。”《詩》曰：“實(shí)右序有周，薄言震之，莫不震疊?！?/font>
20、三公者何？曰：司空、司馬、司徒也。司馬主天，司空主土，司徒主人。故陰陽不和，四時(shí)不節(jié)，星辰失度，災(zāi)變異常，則責(zé)之司馬。山陵崩竭，川谷不流，五谷不植，草木不茂，則責(zé)之司空。君臣不正，人道不和，國多盜賊，下怨其上，則責(zé)之司徒。故三公典其職，憂其分，舉其辯，明其隱，此三公之任也?！对姟吩唬骸皾?jì)濟(jì)多士，文王以寧?！庇衷唬骸懊髡延兄?，式序在位?！毖愿鞣Q職也。
21、夫賢君之治也：溫良而和，寬容而愛，刑清而省，喜賞而惡罰，移風(fēng)崇教，生而不殺，布惠施恩，仁不偏與，不奪民力，役不逾時(shí)，百姓得耕，家有收聚，民無凍餒，食無腐敗，士不造無用，雕文不粥于肆，斧斤以時(shí)入山林，國無佚士，皆用于世，黎庶歡樂，衍盈方外，遠(yuǎn)人歸義，重譯執(zhí)贄，故得風(fēng)雨不烈?！缎⊙拧吩唬骸坝袦{萋萋，興雨祈祈?！币允侵綗o飄風(fēng)暴雨明矣。
22、昨日何生？今日何成？必念歸厚，必念治生；日慎一日，完如金城?！对姟吩唬骸拔胰账惯~，而月斯征。夙興夜寐，無忝爾所生?！?/font>
23、官怠于有成，病加于小愈，禍生于懈惰，孝衰于妻子，察此四者、慎終如始。易曰：“小狐汔濟(jì)，濡其尾。”《詩》曰：“靡不有初，鮮克有終?！?/font>
24、孔子燕居，子貢攝齊而前曰：“弟子事夫子有年矣，才竭而智罷，振于學(xué)問，不能復(fù)進(jìn)，請一休焉?！弊釉唬骸百n也，欲焉休乎？”曰：“賜欲休于事君。”孔子曰：“詩云：‘夙夜匪懈，以事一人。’為之若此其不易也，若之何其休也！”曰：“賜休于事父?！笨鬃釉唬骸霸娫疲骸⒆硬粎T，永錫爾類?！癁橹舸似洳灰滓?，如之何其休也！”曰：“賜欲休于事兄弟?！笨鬃釉唬骸霸娫疲骸拮雍煤?，如鼓瑟琴。兄弟既翕，和樂且耽。’為之若此其不易也，如之何其休也！”曰：“賜欲休于耕田?！笨鬃釉唬骸霸娫疲骸畷儬栍诿?，宵爾索綯；亟其乘屋，其始播百谷?！癁橹舸似洳灰滓玻糁纹湫菀??！弊迂曉唬骸熬右嘤行莺?？”孔子曰：“闔棺兮乃止播耳，不知其時(shí)之易遷兮，此之謂君子所休也。故學(xué)而不已，闔棺乃止。”《詩》曰：“日就月將。”言學(xué)者也。
25、魯哀公問冉有曰：“凡人之質(zhì)而已，將必學(xué)而后為君子乎？”冉有對曰：“臣聞之：雖有良玉，不刻鏤，則不成器；雖有美質(zhì)，不學(xué)，則不成君子。”曰：“何以知其然也？”“夫子路、卞之野人也，子貢、衛(wèi)之賈人也，皆學(xué)問于孔子，遂為天下顯士，諸侯聞之，莫不尊敬，卿大夫聞之，莫不親愛，學(xué)之故也。昔吳楚燕代謀為一舉而欲伐秦，祧賈、監(jiān)門之子也，為秦往使也，遂絕其謀，止其兵，及其反國，秦王大悅，立為上卿。夫百里奚、齊之乞者也，逐于齊西，無以進(jìn)，自賣五羊皮，為一軛車，見秦繆公，立為相，遂霸西戎。太公望少為人婿，老而見去，屠牛朝歌，賃于棘津，釣于磻溪，文王舉而用之，封于齊。管仲親射桓公，遂除報(bào)讎之心，立以為相，存亡繼絕，九合諸侯，一匡天下。此四子者、皆嘗卑賤窮辱矣、然其名聲馳于后世，豈非學(xué)問之所致乎？由此觀之，士必學(xué)問然后成君子?！对姟吩唬骸站驮聦ⅰ！庇谑前Ч欢υ唬骸肮讶穗m不敏，請奉先生之教矣。”
26、曾子有過，曾晢引杖擊之，仆地，有間，乃蘇，起曰：“先生得無病乎？”魯人賢曾子，以告夫子。夫子告門人：“參來，〔勿內(nèi)也?！痹鴧⒆砸詿o罪，使人謝孔子，孔子曰：“〕汝不聞：昔者、舜為人子乎？小棰則待笞，大杖則逃。索而使之，未嘗不在側(cè)；索而殺之，未嘗可得。今汝委身以待暴怒，拱立不去，殺身以陷父不義，其不孝孰大焉？汝非王者之民〔也，殺王者之民〕，其罪何如？”《詩》曰：“優(yōu)哉柔哉！亦是戾矣！”又曰：“載色載笑，匪怒伊教?！?/font>
27、齊景公使人為弓，三年乃成，景公得弓而射，不穿三札，景公怒，將殺弓人。弓人之妻往見景公曰：“蔡人之子，弓人之妻也。此弓者、太山之南，烏號之柘，騂牛之角，荊麋之筋，河魚之膠也。四物、天下之練材也，不宜穿札之少如此。且妾聞：奚公之車，不能獨(dú)走；莫邪雖利，不能獨(dú)斷；必有以動(dòng)之。夫射之道：在手若附枝，掌若握卵，四指如斷短杖，右手發(fā)之，左手不知，此蓋射之道?！本肮詾閮x而射之，穿七札，蔡人之夫立出矣?！对姟吩唬骸昂檬钦薄！?/font>
28、齊有得罪于景公者，景公大怒，縛置之殿下，召左右肢解之，敢諫者誅。晏子左手持頭，右手磨刀，仰而問曰：“古者明王圣主其肢解人，不審從何肢解始也？”景公離席曰：“縱之，罪在寡人?！薄对姟吩唬骸昂檬钦??！?/font>
29、傳曰：“居處齊則色姝，食飲齊則氣珍，言語齊則信聽，思齊則成，志齊則盈。五者齊，斯神居之?！对姟吩唬骸凹群颓移?，依我磬聲?！?/font>
30、魏文侯問狐卷子曰：“父賢足恃乎？”對曰：“不足?！薄白淤t足恃乎？”對曰：“不足?！薄靶仲t足恃乎？”曰：“不足?！薄暗苜t足恃乎？”對曰：“不足?！薄俺假t足恃乎？”對曰：“不足。”文侯勃然作色而怒曰：“寡人問此五者于子，一一皆以為不足者，何也？”對曰：“父賢不過堯，而丹朱放；子賢不過舜，而瞽瞍頑；兄賢不過舜，而象傲；弟賢不過周公，而管叔誅；臣賢不過湯武，而桀紂伐。望人者不至，恃人者不久。君欲治，從身始，人何可恃乎？”《詩》曰：“自求伊祜?！?/font>
31、湯作護(hù)。聞其宮聲，使人溫良而寬大；聞其商聲，使人方廉而好義；聞其角聲，使人惻隱而愛仁；聞其徵聲，使人樂養(yǎng)而好施；聞其羽聲，使人恭敬而好禮。《詩》曰：“湯降不遲，圣敬日躋?！?/font>
32、孔子曰：“易先同人，后大有，承之以謙，不亦可乎？”故天道虧盈而益謙，地道變盈而流謙，鬼神害盈而福謙，人道惡盈而好謙。謙者、抑事而損者也，持盈之道，抑而損之，此謙德之于行也，順之者吉，逆之者兇。五帝既沒，三王既衰，能行謙德者，其惟周公乎！文王之子，武王之弟，成王之叔父，假天子之尊位七年，所執(zhí)贄而帥見者十人，所還質(zhì)而友見者十三人，窮巷白屋之士所先見者四十九人，時(shí)進(jìn)善者百人，宮朝者千人，諫臣五人，輔臣五人，拂臣六人，載干戈以至于封侯，而同姓之士百人。孔子曰：“猶以周公為天下賞，則以同族為眾，而異族為寡也?！惫实滦袑捜?、而守之以恭者榮；土地廣大、而守之以儉者安；位尊祿重、而守之以卑者貴；人眾兵強(qiáng)、而守之以畏者勝；聰明睿智、而守之以愚者哲；博聞強(qiáng)記、而守之以淺者不溢。此六者皆謙德也。易曰：“謙、亨，君子有終，吉。”能以此終吉者、君子之道也。貴為天子，富有四海，而德不謙，以亡其自身者、桀紂是也，而況眾庶乎！夫易有一道焉，大足以治天下，中足以安家國，近足以守其身者、其惟謙德乎！《詩》曰：“湯降不遲，圣敬日躋?！?/font>
33、昔者、田子方出，見老馬于道，喟然有志焉，以問御者曰：“此何馬也？”曰：“故公家畜也，罷而不為用，故出放也?！碧镒臃皆唬骸吧俦M其力，而老去其身，仁者不為也?！笔H之。窮士聞之，知所歸心矣?！对姟吩唬骸皽挡贿t，圣敬日躋。”
34、齊莊公出獵，有螳蜋舉足將摶其輪。問其御曰：“此何蟲也？”御曰：“此螳蜋也。其為蟲、知進(jìn)而不知退，不量力而輕就敵?！鼻f公曰：“以為人，必為天下勇士矣?！庇谑腔剀嚤苤６率繗w之?！对姟吩唬骸皽挡贿t?！?/font>
35、魏文侯問李克曰：“人有惡乎？”李克曰：“有。夫貴者、則賤者惡之，富者、則貧者惡之，智者、則愚者惡之?！蔽暮钤唬骸吧菩写巳摺⑹谷宋饜?，亦可乎？”李克曰：“可。臣聞：貴而下賤，則眾弗惡也；富能分貧，則窮士弗惡也；智而教愚，則童蒙者弗惡也?！蔽暮钤唬骸吧圃昭院酰蛩雌洫q病諸！寡人雖不敏，請守斯語矣?！薄对姟吩唬骸安诲貑⑻帯！?/font>
36、有鳥于此，架巢于葭葦之顛，天喟然而風(fēng)，則葭折而巢壞何？其所托者弱也。稷蜂不攻，而社鼠不薰，非以稷蜂社鼠之神，其所托者善也。故圣人求圣者以輔。夫吞舟之魚大矣，蕩而失水，則為螻蟻所制，失其輔也。故曰：不明爾德，時(shí)無背無側(cè)；爾德不明，以無陪無卿?！?/font>
《韓詩外傳》第九卷
1、孟子少時(shí)誦，其母方織，孟輟然中止，乃復(fù)進(jìn)，其母知其喧也，呼而問之曰：“何為中止？”對曰：“有所失復(fù)得?！逼淠敢读哑淇棧源苏]之，自是之后，孟子不復(fù)喧矣。孟子少時(shí)，東家殺豚，孟子問其母曰：“東家殺豚，何為？”母曰：“欲啖汝?！逼淠缸曰诙栽唬骸拔釕讶咽亲?，席不止，不坐；割不正，不食；胎教之也。今適有知而欺之，是教之不信也?！蹦速I東家豚肉以食之，明不欺也?！对姟吩唬骸耙藸栕訉O繩繩兮?！毖再t母使子賢也。
2、田子為相，三年歸休，得金百鎰，奉其母。母曰：“子安得此金？”對曰：“所受俸祿也。”母曰：“為相三年，不食乎？治官如此，非吾所欲也。孝子之事親也，盡力致誠，不義之物，不入于館，為人子不可不孝也！子其去之?！碧镒永M，走出，造朝還金，退請就獄。王賢其母，說其義，即舍田子罪，令復(fù)為相，以金賜其母?！对姟吩唬骸耙藸栕訉O繩繩兮?！?/font>
3、孔子行，聞哭聲甚悲?？鬃釉唬骸膀?qū)！驅(qū)！前有賢者?！敝?、則皋魚也。被褐擁鐮，哭于道傍?？鬃颖佘嚺c之言曰：“子非有喪，何哭之悲也？”皋魚曰：“吾失之三矣：少而學(xué)，游諸侯，以后吾親，失之一也；高尚吾志，間吾事君，失之二也；與友厚而小絕之，失之三矣。樹欲靜而風(fēng)不止，子欲養(yǎng)而親不待也。往而不可〔追者，年也，去而不可〕得見者、親也。吾請從此辭矣?！绷㈤露馈？鬃釉唬骸暗茏诱]之，足以識矣?！庇谑情T人辭歸而養(yǎng)親者十有三人。
4、子路曰：“有人于斯，夙興夜寐，手足胼胝，而面目黧黑，樹藝五谷，以事其親，而無孝子之名者、何也？”孔子曰：“吾意者、身未敬邪！色不順邪！辭不遜邪！古人有言曰：‘衣歟！食歟！曾不爾即。’子勞以事其親，無此三者，何為無孝之名！意者、所友非仁人邪！坐，語汝，雖有國士之力，不能自舉其身，非無力也，勢不便也。是以君子入則篤孝，出則友賢，何為其無孝子之名！《詩》曰：“父母孔邇?！?/font>
5、伯牙鼓琴，鍾子期聽之，方鼓琴，志在山，鍾子期曰：“善哉！鼓琴！巍巍乎如太山?！敝驹诹魉R子期曰：“善哉！鼓琴！洋洋乎若江河。”鍾子期死，伯牙僻琴絕弦，終身不復(fù)鼓琴，以為世無足與鼓琴也。非獨(dú)琴如此，賢者亦有之，茍非其時(shí)，則賢者將奚由得遂其功哉！
6、秦攻魏，破之。少子亡而不得。令魏國曰：“有得公子者，賜金千斤；匿者、罪至十族?！惫尤槟概c俱亡。人謂乳母曰：“得公子者賞甚重，乳母當(dāng)知公子處而言之?！比槟笐?yīng)之曰：“我不知其處，雖知之，死則死，不可以言也。為人養(yǎng)子，不能隱而言之，是畔上畏死。吾聞：忠不畔上，勇不畏死。凡養(yǎng)人子者，生之，非務(wù)殺之也，豈可見利畏誅之故，廢義而行詐哉！吾不能生而使公子獨(dú)死矣?！彼炫c公子俱逃澤中。秦軍見而射之，乳母以身蔽之，著十二矢，遂不令中公子。秦王聞之，饗以太牢，且爵其兄為大夫?！对姟吩唬骸拔倚姆耸?，不可轉(zhuǎn)也?！?/font>
7、子路曰：“人善我，我亦善之；人不善我，我不善之。”子貢曰：“人善我，我亦善之；人不善我，我則引之進(jìn)退而己耳?！鳖伝卦唬骸叭松莆遥乙嗌浦?；人不善我，我亦善之?！比铀指鳟悾瑔栍诜蜃?。夫子曰：“由之所持，蠻貊之言也；賜之所言，朋友之言也；回之所言，親屬之言也?！薄对姟吩唬骸叭酥疅o良，我以為兄。”
8、齊景公縱酒，醉，而解衣冠，鼓琴以自樂。顧左右曰：“仁人亦樂此乎？”左右曰：“仁人耳目猶人，何為不樂乎！”景公曰：“駕車以迎晏子?！标套勇勚?。景公曰：“今者、寡人此樂，愿與大夫同之?！标套釉唬骸熬赃^矣！自齊國五尺已上，力皆能勝嬰與君，所以不敢者、畏禮也。故自天子無禮，則無以守社稷；諸侯無禮，則無以守其國；為人上無禮，則無以使其下；為人下無禮，則無以事其上；大夫無禮，則無以治其家；兄弟無禮，則不同居；人而無禮，不若遄死?！本肮ⅲx席而謝曰：“寡人不仁無良，左右淫湎寡人，以至于此，請殺左右，以補(bǔ)其過?！标套釉唬骸白笥覠o過。君好禮，則有禮者至，無禮者去；君惡禮，則無禮者至，有禮者去。左右何罪乎？”景公曰：“善哉！”乃更衣而坐，觴酒三行，晏子辭去，景公拜送?！对姟吩唬骸叭硕鵁o禮，胡不遄死?！?/font>
9、傳曰：堂衣若扣孔子之門，曰：“丘在乎？丘在乎？”子貢應(yīng)之曰：“君子尊賢而容眾，嘉善而矜不能，親內(nèi)及外，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子何言吾師之名焉？”堂衣若曰：“子何年少言之絞？”子貢曰：“大車不絞，則不成其任；琴瑟不絞，則不成其音。子之言絞，是以絞之也?！碧靡氯粼唬骸拔崾家曾欀?，今徒翼耳！”子貢曰：“非鴻之力，安能舉其翼！”《詩》曰：“如切如瑳，如琢如磨?！?/font>
10、齊景公出弋昭華之池，顏鄧聚主鳥而亡之，景公怒，而欲殺之。晏子曰：“夫鄧聚有死罪四，請數(shù)而誅之。”景公曰：“諾?！标套釉唬骸班嚲蹫槲峋鼬B而亡之，是罪一也；使吾君以鳥之故而殺人，是罪二也；使四國諸侯聞之，以吾君重鳥而輕士，是罪三也；天子聞之，必將貶絀吾君，危其社稷，絕其宗廟，是罪四也。此四罪者、故當(dāng)殺無赦，臣請加誅焉。”景公曰：“止。此亦吾過矣，愿夫子為寡人敬謝焉?！薄对姟吩唬骸鞍钪局??！?/font>
11、魏文侯問于解狐曰：“寡人將立西河之守，誰可用者？”解狐對曰：“荊伯柳者、賢人，殆可?！薄参暮钤唬骸笆欠亲又囈玻俊睂υ唬骸熬龁柨?，非問讎也?！薄澄暮顚⒁郧G伯柳為西河守。荊伯柳問左右，誰言我于吾君。左右皆曰：“解狐?！鼻G伯柳見解狐而謝之曰：“子乃寬臣之過也，言于君，謹(jǐn)再拜謝?！苯夂唬骸把宰诱?，公也；怨子者，吾私也。公事已行，怨子如故?！睆埞渲?，走十步而沒，可謂勇矣?！对姟吩唬骸鞍钪局??！?/font>
12、楚有善相人者，所言無遺美，聞?dòng)趪小Ｇf王召見而問焉。對曰：“臣非能相人也，能相人之友者也。觀布衣者，其友皆孝悌篤謹(jǐn)畏令，如此者，家必日益，而身日安，此所謂吉人者也。觀事君者，其友皆誠信有行好善，如此者、措事日益，官職日進(jìn)，此所謂吉臣者也。人主朝臣多賢，左右多忠，主有失敗，皆交爭正諫，如此者、國日安，主日尊，名聲日顯，此所謂吉主者也。臣非能相人也，觀友者也?！蓖踉唬骸吧啤！逼渌匀钨t使能，而霸天下者，始遇之于是也。《詩》曰：“彼己之子，邦之彥兮?！?/font>
13、孔子出游少源之野。有婦人中澤而哭，其音甚哀?？鬃邮沟茏訂栄桑唬骸胺蛉撕慰拗?？”婦人曰：“鄉(xiāng)者、刈蓍薪，亡吾蓍簪，吾是以哀也?！钡茏釉唬骸柏纵樾蕉鲚轸?，有何悲焉！”婦人曰：“非傷亡簪也，蓋不忘故也?！?/font>
14、傳曰：君子之聞道，入之于耳，藏之于心，察之以仁，守之以信，行之以義，出之以遜，故人無不虛心而聽也。小人之聞道，入之于耳，出之于口，茍言而已，譬如飽食而嘔之，其不惟肌膚無益，而于志亦戾矣?！对姟吩唬骸昂苡卸ā！?/font>
15、孔子與子貢子路顏淵游于戎山之上。孔子喟然嘆曰：“二三子各言爾志，予將覽焉。由、爾何如？”對曰：“得白羽如月，赤羽如朱，擊鐘鼓者、上聞?dòng)谔?，下槊于地，使將而攻之，惟由為能?！笨鬃釉唬骸坝率吭眨≠n、爾何如？”對曰：“得素衣縞冠，使于兩國之間，不持尺寸之兵，斗升之糧，使兩國相親如弟兄?！笨鬃釉唬骸稗q士哉！回、爾何如？”對曰：“鮑魚不與蘭茞同笥而藏，桀紂不與堯舜同時(shí)而治。二子已言，回何言哉！”孔子曰：“回有鄙之心?！鳖仠Y曰：“愿得明王圣主為之相，使城郭不治，溝池不鑿，陰陽和調(diào)，家給人足，鑄庫兵以為農(nóng)器?！笨鬃釉唬骸按笫吭眨∮蓙韰^(qū)區(qū)汝何攻？賜來便便汝何使？愿得之冠，為子宰焉。”
16、賢士不以恥食，不以辱得。老子曰：“名與身孰親？身與貨孰多？得與亡孰??？是故甚愛必大費(fèi)，多藏必厚亡。知足不辱，知止不殆，可以長久。大成若缺，其用不敝；大盈若沖，其用不窮；大直若詘大辯若訥，大巧若拙，其用不屈。罪莫大于多欲，禍莫大于不知足。故知足之足，常足矣?！?/font>
17、孟子妻獨(dú)居，踞，孟子入戶視之。白其母曰：“婦無禮，請去之?！蹦冈唬骸昂我?？”曰：“踞?！逼淠冈唬骸昂沃?？”孟子曰：“我親見之。”母曰：“乃汝無禮也，非婦無禮。禮不云乎：‘將入門，〔問孰存；〕將上堂，聲必?fù)P；將入戶，視必下?！谎谌瞬粋湟?。今汝往燕私之處，入戶不有聲，令人踞而視之，是汝之無禮也，非婦無禮也?！庇谑敲献幼载?zé)，不敢出婦?！对姟吩唬骸安奢撞煞?，無以下體？”
18、孔子出衛(wèi)之東門，逆姑布子卿。曰：“二三子引車避，有人將來，必相我者也，志之?！惫貌甲忧湟嘣唬骸岸右嚤?，有圣人將來?！笨鬃酉?，步。姑布子卿迎而視之五十步，從而望之五十步。顧子貢曰：“是何為者也？”子貢曰：“賜之師也，所謂魯孔丘也?！惫貌甲忧湓唬骸笆囚斂浊饸e！吾固聞之。”子貢曰：“賜之師何如？”姑布子卿曰：“得堯之顙，舜之目，禹之頸，皋陶之喙。從前視之，盎盎乎似有王者；從后視之，高肩弱脊，此惟不及四圣者也。”子貢吁然。姑布子卿曰：“子何患焉。污面而不惡，葭喙而不藉，遠(yuǎn)而望之，羸乎若喪家之狗，子何患焉！子何患焉！”子貢以告孔子?？鬃訜o所辭，獨(dú)辭喪家之狗耳，曰：“丘何敢乎？”子貢曰：“污面而不惡，葭喙而不藉，賜以知之矣。不知喪家狗，何足辭也？”子曰：“賜、汝獨(dú)不見夫喪家之狗歟！既斂而槨，布器而祭，顧望無人。意欲施之，上無明王，下無賢士方伯，王道衰，政教失，強(qiáng)陵弱，眾暴寡，百姓縱心，莫之綱紀(jì)。是人固以丘為欲當(dāng)之者也。丘何敢乎！”
19、修身不可不慎也：嗜欲侈則行虧，讒毀行則害成；患生于忿怒，禍起于纖微；污辱難湔灑，敗失不復(fù)追。不深念遠(yuǎn)慮，后悔何益！徼幸者、伐性之斧也，嗜欲者、逐禍之馬也，謾誕者、趨禍之路也，毀于人者、困窮之舍也。是故君子不徼幸，節(jié)嗜欲，務(wù)忠信，無毀于一人，則名聲尚尊，稱為君子矣。《詩》曰：“何其處兮，必有與也?！?/font>
20、君子之居也，綏如安裘，晏如覆杅。天下有道，則諸侯畏之；天下無道，則庶人易之。非獨(dú)今日，自古亦然。昔者，范蠡行游，與齊屠地居，奄忽龍變，仁義沈浮，湯湯慨慨，天地同憂。故君子居之，安得自若！《詩》曰：“心之憂矣，其誰知之？”
21、田子方之魏。魏太子從車百乘而迎之郊，太子再拜謁田子方，田子方不下車。太子不說曰：“敢問何如則可以驕人矣？”田子方曰：“吾聞以天下驕人而亡者、有矣?！惨砸粐溔硕稣?，有矣?！秤纱擞^之，則貧賤可以驕人矣。夫志不得，則授履而適秦楚耳，安往而不得貧賤乎？”于是太子再拜而后退，田子方遂不下車。
22、戴晉生弊衣冠而往見梁王。梁王曰：“前日寡人以上大夫之祿要先生，先生不留；今過寡人邪！”戴晉生欣然而笑，仰而永嘆曰：“嗟乎！由此觀之，君曾不足與游也。君不見大澤中雉乎？五步一噣，終日乃飽；羽毛悅澤，光照于日月；奮翼爭鳴，聲響于陵澤者何？彼樂其志也。援置之囷倉中，常噣粱粟，不旦時(shí)而飽；然猶羽毛憔悴，志氣益下，低頭不鳴，夫食豈不善哉？彼不得其志故也。今臣不遠(yuǎn)千里而從君游者，豈食不足？竊慕君之道耳，臣始以君為好士，天下無雙，乃今見君不好士明矣！”辭而去，終不復(fù)往。
23、楚莊王使使賚金百斤，聘北郭先生。先生曰：“臣有箕帚之使，愿入計(jì)之?！奔粗^夫人曰：“楚欲以我為相，今日相，即結(jié)駟列騎，食方丈于前，如何？”婦人曰：“夫子以織屨為食，食粥毚履，無怵惕之憂者、何哉？與物無治也。今如結(jié)駟列騎，所安不過容膝；食方丈于前，所甘不過一肉。以容膝之安，一肉之味，而殉楚國之憂，其可乎？”于是遂不應(yīng)聘，與婦去之?！对姟吩唬骸氨嗣朗缂?，可與晤言?！?/font>
24、傳曰：昔戎將由余使秦。秦繆公問以得失之要，對曰：“古有國者，未嘗不以恭儉也，失國者、未嘗不以驕奢也?！庇捎嘁蛘撐宓廴踔运ィ爸敛家轮酝?，繆公然之。于是告內(nèi)史王繆曰：“鄰國有圣人，敵國之憂也。由余、圣人也，將奈之何？”王繆曰：“夫戎王居僻陋之地，未嘗見中國之聲色也，君其遺之女樂，以婬其志，亂其政，其臣下必疏，因?yàn)橛捎嗾埦徠?，使其君臣有間，然后可圖?！笨姽唬骸吧??！蹦耸雇蹩娨耘畼范羞z戎王，為由余請期，戎王大悅，許之。于是張酒聽樂，日夜不休，終歲婬縱，卒馬多死。由余歸，數(shù)諫不聽，去，之秦，秦公子迎，拜之上卿。遂并國十二，辟地千里。
25、子夏過曾子。曾子曰：“入食。”子夏曰：“不為公費(fèi)乎？”曾子曰：“君子有三費(fèi)，飲食不在其中；君子有三樂，鐘磬琴瑟不在其中。”子夏曰：“敢問三樂？”曾子曰：“有親可畏，有君可事，有子可遺，此一樂也。有親可諫，有君可去，有子可怒，此二樂也。有君可喻，有友可助，此三樂也?！弊酉膯枺骸案覇柸M(fèi)？”曾子曰：“少而學(xué)，長而忘，此一費(fèi)也。事君有功，而輕負(fù)之，此二費(fèi)也，久交友而中絕之，此三費(fèi)也?！弊酉脑唬骸吧圃?！謹(jǐn)身事一言，愈于終身之誦；而事一士，愈于治萬民之功；夫人不可以不知也。吾嘗蓾焉，吾田?歲不收，土莫不然，何況于人乎！與人以實(shí)，雖疏必密；與人以虛，雖戚必疏。夫?qū)嵵c實(shí)，如膠如漆；虛之與虛，如薄冰之見晝?nèi)?。君子可不留意哉！”《詩》曰：“神之聽之，終和且平?！?/font>
26、晏子之妻使人布衣紵表。田無宇譏之曰：“出于室，何為者也？”晏子曰：“家臣也?！碧餆o宇曰：“位為中卿，食田七十萬，何用是人為畜之？”晏子曰：“棄老取少，謂之瞽；貴而忘賤，謂之亂；見色而說，謂之逆。吾豈以逆亂瞽之道哉！”
27、夫鳳凰之初起也，翾翾十步，〔藩籬〕之雀喔咿而笑之，及其升于高，一詘一信，展而云間，藩木之雀超然自知不及遠(yuǎn)矣。士褐衣縕著，未嘗完也，糲藿之食，未嘗飽也，世俗之士即以為羞耳；及其出則安百議，用則延民命，世俗之士超然自知不及遠(yuǎn)矣?！对姟吩唬骸罢菄耍蝗f年！”
28、齊王厚送女，欲妻屠牛吐，屠牛吐辭以疾。其友曰：“子終死腥臭之肆而已乎！何為辭之？”吐應(yīng)之曰：“其女丑。”其友曰：“子何以知之？”吐曰：“以吾屠知之?！逼溆言唬骸昂沃^也？”吐曰：“吾肉善，〔如量〕而去苦少耳；吾肉不善，雖以吾附益之，尚猶賈不售。今厚送子，子丑故耳。”其友后見之，果丑。傳曰：“目如擗杏，齒如編貝?！?/font>
29、傳曰：孔子過康子，子張子夏從?？鬃尤胱?。二子相與論，終日不決。子夏辭氣甚隘，顏色甚變。子張?jiān)唬骸白右嗦劮蜃又h論邪？徐言誾誾，威儀翼翼，后言先默，得之推讓，巍巍乎！蕩蕩乎！道有歸矣。小人之論也，專意自是，言人之非，瞋目扼腕，疾言噴噴，口沸目赤，一幸得勝，疾笑嗌嗌，威儀固陋，辭氣鄙俗，是以君子賤之也。”
《韓詩外傳》第十卷
1、齊桓公逐白鹿，至麥丘之邦，遇人，曰：“何謂者也？”對曰：“臣、麥丘之邦人?！被腹唬骸佰拍陰缀?？”對曰：“臣年八十有三矣?！被腹唬骸懊涝?！”與之飲。曰：“叟盍為寡人壽也？”對曰：“野人不知為君王之壽?！被腹唬骸邦烈咱胖畨圩９讶艘?？”邦人奉觴再拜曰：“使吾君固壽，金玉之賤，人民是寶?！被腹唬骸吧圃眨∽：?！寡人聞之矣：至德不孤，善言必再。叟盍優(yōu)之？”邦人奉觴再拜曰：“使吾君好學(xué)士而不惡問，賢者在側(cè)，諫者得入。”桓公曰：“善哉！祝乎！寡人聞之；至德不孤，善言必三。叟盍優(yōu)之？”邦人奉觴再拜曰：“無使群臣百姓得罪于吾君，無使吾君得罪于群臣百姓?！被腹徽f，曰：“此言者，非夫前二言之祝。叟其革之矣！”邦人潸然而涕下，曰：“愿君熟思之，此一言者、夫前二言之上也。臣聞子得罪于父，可因姑娣妹謝也，父乃赦之。臣得罪于君，可使左右謝也，君乃赦之。昔者、桀〔得罪于湯，紂得罪于武王，此君〕得罪于臣也，至今未有為謝也。”桓公曰：“善哉！寡人賴宗廟之福，社稷之靈，使寡人遇叟于此?！狈龆d之，自御以歸，薦之于廟，而斷政焉。桓公之所以九合諸侯，一匡天下，不以兵車者，非獨(dú)管仲也，亦遇之于此。《詩》曰：“濟(jì)濟(jì)多士，文王以寧?！?/font>
2、鮑叔薦管仲，曰：“臣所不如管夷吾者五：寬惠柔愛，臣弗如也；忠信可結(jié)于百姓，臣弗如也；制禮約法于四方，臣弗如也；決獄折中，臣弗如也；執(zhí)枹鼓，立于軍門，使士卒勇，臣弗如也?！薄对姟吩唬骸皾?jì)濟(jì)多士，文王以寧。”
3、晉文公重耳亡，過曹，里鳧須從，因盜重耳資而亡，重耳無糧，餒不能行，子推割股肉以食重耳，然后能行。及重耳反國，國中多不附重耳者，于是里鳧須造見，曰：“臣能安晉國?！蔽墓谷藨?yīng)之曰：“子尚何面目來見寡人！欲安晉國也！”里鳧須曰：“君沐邪？”使者曰：“否?！兵D須曰：“臣聞沐者其心倒，心倒者其言悖。今君不沐，何言之悖也？”使者以聞，文公見之。里鳧須仰首曰：“離國久，臣民多過君；君反國，而民皆自危。里鳧須又襲竭君之資，避于深山，而君以餒，介子推割股，天下莫不聞，臣之為賊亦大矣，罪至十族，未足塞責(zé)，然君誠赦之罪，與驂乘，游于國中，百姓見之，必知不念舊惡，人自安矣。”于是文公大悅，從其計(jì)，使驂乘于國中，百姓見之，皆曰：“夫里鳧須且不誅而驂乘，吾何懼也？”是以晉國大寧。故《書》云：“文王卑服，即康功田功。”若里鳧須罪無赦者也?！对姟吩唬骸皾?jì)濟(jì)多士，文王以寧?！?/font>
4、傳曰：言為王之不易也。大命之至，其太宗太史太祝斯素服執(zhí)策，北面而吊乎天子，曰：“大命既至矣，如之何憂之長也！”授天子策一矣。曰：“敬享以祭，永主天命，畏之無疆，厥躬無敢寧。”授天子策二矣。曰：“敬之夙夜，伊祝厥躬無怠，萬民望之。”授天子策三矣。曰：“天子南面受于帝位，以治為憂，未以位為樂也?！薄对姟吩唬骸疤祀y忱斯，不易惟王。”
5、君子溫儉以求于仁，恭讓以求于禮，得之自是，不得自是。故君子之于道也，猶農(nóng)夫之耕，雖不獲年之優(yōu)，無以易也。大王亶甫有子曰太伯、仲雍、季歷，歷有子曰昌，太伯知大王賢昌，而欲季為后，太伯去，之吳。大王將死，謂曰：“我死，汝往讓兩兄，彼即不來，汝有義而安。”大王薨，季之吳告伯仲，伯仲從季而歸，群臣欲伯之立季，季又讓。伯謂仲曰：“今群臣欲我立季，季又讓，何以處之？”仲曰：“刑有所謂矣，要于扶微者?？梢粤⒓??！奔舅炝ⅲB(yǎng)文王，文王果受命而王?？鬃釉唬骸疤?dú)見，王季獨(dú)知；伯見父志，季知父心。故大王太伯王季可謂見始知終，而能承志矣?！薄对姟吩唬骸白蕴跫荆┐送跫?，因心則友。則友其兄，則篤其慶，載錫之光。受祿無喪，奄有四方。”此之謂也。太伯反吳，吳以為君，至夫差二十八世而滅。
6、齊宣王與魏惠王會(huì)田于郊。魏王曰：“亦有寶乎？”齊王曰：“無有?！蔽和踉唬骸叭艄讶酥玻杏袕酱缰?，照車前后十二乘者十枚，奈何以萬乘之國無寶乎？”齊王曰：“寡人之所以為寶與王異。吾臣有檀子者、使之守南城，則楚人不敢為寇，泗水上有十二諸侯皆來朝。吾臣有盼子者、使之守高唐，則趙人不敢東漁于河。吾臣有黔夫者，使之守徐州，則燕人祭北門，趙人祭西門，從而歸之者十千馀家。吾臣有種首者、使之備盜賊，而道不拾遺。吾將以照千里之外，豈特十二乘哉！”魏王慚，不懌而去。《詩》曰：“辭之懌矣，民之莫矣?！?/font>
7、東海有勇士曰災(zāi)丘欣，以勇猛聞?dòng)谔煜?。遇神淵曰飲馬，其仆曰：“飲馬于此者，馬必死?！痹唬骸耙孕乐燥嬛??！逼漶R果沈。災(zāi)丘欣去朝服，拔劍而入，三日三夜，殺三蛟一龍而出，雷神隨而擊之，十日十夜，眇其左目。要離聞之，往見之，曰：“欣在乎？”曰：“送有喪者。”往見欣于墓，曰：“聞雷神擊子，十日十夜，眇子左目。夫天怨不全日，人怨不旋踵。至今弗報(bào)，何也？”叱而去，墓上振憤者，不可勝數(shù)。要離歸，謂門人曰：“災(zāi)丘欣、天下之勇士也。今日、我辱之人中，是其必來攻我。暮無閉門，寢無閉戶?！睘?zāi)丘欣果夜來，拔劍住要離頸曰：“子有死罪三：辱我以人中，死罪一也；暮不閉門，死罪二也；寢不閉戶，死罪三也?！币x曰：“子待我一言：〔子有三不肖，昏暮〕來謁，不肖一也；拔劍不刺，不肖二也；刃先辭后，不肖三也。能殺我者、是毒藥之死耳。”災(zāi)丘欣引劍而去，曰：“嘻！所不若者，天下惟此子爾！”傳曰：“公子目夷以辭得國，今要離以辭得身。言不可不文，猶若此乎！”《詩》曰：“辭之懌矣，民之莫矣。”
8、傳曰：齊使使獻(xiàn)鴻于楚，鴻渴，使者道飲，鴻玃笞潰失。使者遂之楚，曰：“齊使者獻(xiàn)鴻，鴻渴，道飲，玃笞潰失。臣欲亡，為失兩君之使不通；欲拔劍而死，人將以吾君賤士貴鴻也。玃笞在此，愿以污事?！背踬t其言，辯其詞，因留而賜之，終身以為上客。故使者必矜文辭，喻誠信，明氣志，解結(jié)申屈，然后可使也?！对姟吩唬骸稗o之懌矣?！?/font>
9、扁鵲過虢侯，世子暴病而死。扁鵲造宮，曰：“吾聞國中卒有壤土之事，得無有急乎？”曰：“世子暴病而死。”扁鵲曰：“入言鄭醫(yī)秦越人能治之。”庶子之好方者出應(yīng)之，曰：“吾聞上古醫(yī)者曰弟父，弟父之為醫(yī)也，以莞為席，以芻為狗，北面而祝之，發(fā)十言耳，諸扶輿而來者，皆平復(fù)如故。子之方豈能若是乎？”扁鵲曰：“不能?！庇衷唬骸拔崧勚泄胖t(yī)者曰逾跗，逾跗之為醫(yī)也，●木為腦，芷草為軀，吹竅定腦，死者復(fù)生。子之方豈能若是乎？”扁鵲曰：“不能。”中庶子曰：“茍如子之方，譬如以管窺天，以錐刺地，所窺者大，所見者小，所刺者巨，所中者少，如子之方，豈足以變童子哉？”扁鵲曰：“不然。事故有昧投而中●頭，掩目而別白黑者。夫世子病，所謂尸蹶者，以為不然，試入診，世子股陰當(dāng)溫，耳焦焦如有啼者聲，若此者、皆可活也?！敝惺铀烊朐\世子，以病報(bào)，虢侯聞之，足跣而起，至門曰：“先生遠(yuǎn)辱，幸臨寡人，先生幸而治之，則糞土之息，得蒙天地載長為人；先生弗治，則先犬馬填壑矣?！毖晕醋?，而涕泣沾襟。扁鵲入，砥針礪石，取三陽五輸，為先軒之灶，八拭之陽，子同藥，子明灸陽，子游按磨，子儀反神，子越扶形，于是世子復(fù)生。天下聞之，皆以扁鵲能起死人也。扁鵲曰：“吾不能起死人，直使夫當(dāng)生者起?！彼勒擢q可藥，而況生者乎！悲夫！罷君之治，無可藥而息也。《詩》曰：“不可救藥。”言必亡而已矣。
10、楚丘先生披蓑帶索，往見孟嘗君。孟嘗君曰：“先生老矣！春秋高矣！多遺忘矣！何以教文？”楚丘先生曰：“惡君謂我老！惡君謂我老！意者、將使我投石超距乎？追車赴馬乎？逐麋鹿、搏豹虎乎？吾則死矣，何暇老哉！將使我深計(jì)遠(yuǎn)謀乎？定猶豫而決嫌疑乎？出正辭而當(dāng)諸侯乎？吾乃始壯耳，何老之有！”孟嘗君赧然，汗出至踵，曰：“文過矣！文過矣！”《詩》曰：“老夫灌灌。”
11、齊景公游于牛山之上，而北望齊，曰：“美哉國乎！郁郁泰山。使古無死者，則寡人將去此而何之？”俯而泣沾襟。國子高子曰：“然臣賴君之賜，疏食惡肉可得而食也，駑馬柴車可得而乘也，且猶不欲死，況君乎！”俯泣。晏子曰：“樂哉！今日嬰之游也。見怯君一，而諛臣二，使古而無死者，則太公至今猶存，吾君方今將被蓑苙而立乎畎畝之中，惟事之恤，何暇念死乎！”景公慚，而舉觴自罰，因罰二臣。
12、秦繆公將田，而喪其馬，求三日，而得之莖山之陽，有鄙夫乃相與食之?？姽唬骸按笋g馬之肉，不得酒者死?！笨姽饲缶?，遍飲之，然后去。明年、晉師與繆公戰(zhàn)，晉之左格右者、圍繆公而擊之，甲已墮者六矣。食馬者三百馀人皆曰：“吾君仁而愛人，不可不死。”還擊晉之左格右，免繆公之死。
13、傳曰：卞莊子好勇，母無恙時(shí)，三戰(zhàn)而三北，交游非之，國君辱之，卞莊子受命，顏色不變。及母死三年，魯興師，卞莊子請從，至，見于將軍曰：“前猶與母處，是以戰(zhàn)而北也，辱吾身！今母沒矣，請塞責(zé)。”遂走敵而斗，獲甲首而獻(xiàn)之，“請以此塞一北”。又獲甲首而獻(xiàn)之，“請以此塞再北?！睂④娭怪?，曰：“足?！辈恢?，又獲甲首而獻(xiàn)之，曰：“請以此塞三北?！睂④娭怪?，曰：“足，請為兄弟?！北迩f子曰：“夫北、以養(yǎng)母也，今母歿矣，吾責(zé)塞矣。吾聞之，節(jié)士不以辱生?！彼毂紨常瑲⑵呤硕?。君子聞之，曰：“三北已塞責(zé)，又滅世斷宗，士節(jié)小具矣，而于孝未終也?！薄对姟吩唬骸懊也挥谐?，鮮克有終?！?/font>
14、天子有爭臣七人，雖無道，不失其天下。昔殷王紂殘賊百姓，絕逆天道，至斮朝涉，刳孕婦，脯鬼侯，醢梅伯，然所以不亡者、以其有箕子比干之故。微子去之，箕子執(zhí)囚為奴，比干諫而死，然后周加兵而誅絕之。諸侯有爭臣五人，雖無道，不失其國。吳王夫差為無道，至驅(qū)一市之民以葬闔閭，然所以不亡者，有伍子胥之故也。胥以死，越王勾踐欲伐之，范蠡諫曰：“子胥之計(jì)策尚未忘于吳王之腹心也?！弊玉闼篮笕?，越乃能攻之。大夫有爭臣三人，雖無道，不失其家。季氏為無道，僭天子，舞八佾，旅泰山，以雍徹，孔子曰：“是可忍也，孰不可忍也？”然不亡者，以冉有季路為宰臣也。故曰：“有諤諤爭臣者、其國昌，有默默諛臣者、其國亡?！薄对姟吩唬骸安幻鳡柕?，時(shí)無背無側(cè)；爾德不明，以無陪無卿?！毖源笸踝舌?，痛殷商無輔弼諫諍之臣，而亡天下矣。
15、齊桓公出游，遇一丈夫，裒衣應(yīng)步，帶著桃殳?；腹侄鴨栔唬骸笆呛蚊?？何經(jīng)所在？何篇所居？何以斥逐？何以避余？”丈夫曰：“是名二桃，桃之為言亡也。夫日日慎桃，何患之有？故亡國之社，以戒諸侯；庶人之戒，在于桃殳。”桓公說其言，與之共載。來年正月，庶人皆佩?！对姟吩唬骸耙蟊O(jiān)不遠(yuǎn)?！?/font>
16、齊桓公置酒，令諸侯大夫曰：“后者飲一經(jīng)程?！惫苤俸螅?dāng)飲一經(jīng)程，飲其一半，而棄其半。桓公曰：“仲父當(dāng)飲一經(jīng)程而棄之，何也？”管仲曰：“臣聞之：酒入口者、舌出，舌出者、〔言失，言失者、〕棄身，與其棄身，不寧棄酒乎？”桓公曰：“善?！薄对姟吩唬骸盎恼坑诰啤！?/font>
17、齊景公遣晏子南使楚。楚王聞之，謂左右曰：“齊遣晏子使寡人之國，幾至矣?！弊笥以唬骸瓣套?、天下之辯士也，與之議國家之務(wù)，則不如也；與之論往古之術(shù)，則不如也。王獨(dú)可以與晏子坐，使有司束人過王，王問之，使言齊人善盜，故束之。是宜可以困之。”王曰：“善?！标套又粒磁c之坐，圖國之急務(wù)，辨當(dāng)世之得失，再舉再窮，王默然無以續(xù)語。居有間，束徒以過之。王曰：“何為者也？”有司對曰：“是齊人，善盜，束而詣吏。”王欣然大?曰：“齊乃冠帶之國，辯士之化，固善盜乎？”晏子曰：“然、固取之。王不見夫江南之樹乎！名橘，樹之江北，則化為枳，何則？地土使然爾。夫子處齊之時(shí)，冠帶而立，儼有伯夷之廉，今居楚而善盜，意土地之化使然爾。王又何怪乎！”《詩》曰：“無言不讎，無德不報(bào)。”
18、吳延陵季子游于齊，見遺金〔于路〕，呼牧者取之。牧者曰：“子〔何〕居之高，視之下；貌之君子，而言之野也。吾有君不君，有友不友，當(dāng)暑衣裘，君疑取金者乎？”延陵子知其為賢者，請問姓字。牧者曰：“子乃皮相之士也；何足語姓字哉！”遂去。延陵季子立而望之，不見乃止。孔子曰：“非禮勿視，非禮勿聽?！?/font>
19、顏淵問于孔子曰：“淵愿貧如富，賤如貴，無勇而威，與士交通，終身無患難。亦且可乎？”孔子曰：“善哉！回也！夫貧而如富，其知足而無欲也；賤而如貴，其讓而有禮也；無勇而威，其恭敬而不失于人也；終身無患難，其擇言而出之也。若回者、其至乎！雖上古圣人亦如此而已?！?/font>
20、齊景公出田，十有七日而不反。晏子乘而往，比至，衣冠不正，景公見而怪之，曰：“夫子何遽乎？得無急乎？”晏子對曰：“然，有急。國人皆以君為惡民好禽。臣聞之：魚鱉厭深淵而就乾淺，故得于釣網(wǎng)；禽獸厭深山而下都澤，故得于田獵。今君出田，十有七日而不反，不亦過乎？”景公曰：“不然。為賓客莫應(yīng)待邪？則行人子牛在；為宗廟而不血食邪？則祝人太宰在；為獄不中邪？則大理子幾在；為國家有馀不足邪？則巫賢在。寡人有四子，猶有四肢也，而得代焉，不可患焉！”晏子曰：“然。人心有四肢，而得代焉，則善矣；令四肢無心十有七日，不死乎？”景公曰：“善哉言！”遂援晏子之手，與驂乘而歸。若晏子者、可謂善諫者矣。
21、楚莊王將興師伐晉，告士大夫曰：“敢諫者死無赦?！睂O叔敖曰：“臣聞：畏鞭棰之嚴(yán)，而不敢諫其父，非孝子也；懼斧鉞之誅，而不敢諫其君，非忠臣也。”于是遂進(jìn)諫曰：“臣園中有榆，其上有蟬，蟬方奮翼悲鳴，欲飲清露，不知螳螂之在后，曲其頸，欲攫而食之也；螳螂方欲食蟬，而不知黃雀在后，舉其頸，欲啄而食之也；黃雀方欲食螳螂，不知童挾彈丸在下，迎而欲彈之；童子方欲彈黃雀，不知前有深坑，后有窟也。此皆言前之利，而不顧后害者也，非獨(dú)昆蟲眾庶若此也，人主亦然。君今知貪彼之土，而樂其士卒?！眹坏?，而晉國以寧，孫叔敖之力也。
22、晉平公之時(shí)，藏寶之臺(tái)燒，士大夫聞，皆趨車馳馬救火，三日三夜乃勝之。公子晏子獨(dú)束帛而賀曰：“甚善矣！”平公勃然作色，曰：“珠玉之所藏也，國之重寶也，而天火之，士大夫皆趨車走馬而救之，子獨(dú)束帛而賀，何也？有說則生，無說則死?！惫雨套釉唬骸昂胃覠o說？臣聞之：王者藏于天下，諸侯藏于百姓〔農(nóng)夫藏于囷庾，〕，商賈藏于篋匱。今百姓之于外，短褐不蔽形，糟糠不充口，虛而賦斂無已，收太半而藏之臺(tái)，是以天火之。且臣聞之：昔者桀殘賊海內(nèi)，賦斂無度，萬民甚苦，是故湯誅之，為天下戮笑。今皇天降災(zāi)于藏臺(tái)，是君之福也，而不自知變悟，亦恐君之為鄰國笑矣”。公曰：“善。自今已往，請藏于百姓之間?！薄对姟吩唬骸凹诜w維寶，代食維好?！?/font>
23、魏文侯問里克曰：“吳之所以亡者、何也？”里克對曰：“數(shù)戰(zhàn)而數(shù)勝。”文侯曰：“〔數(shù)戰(zhàn)〕數(shù)勝，國之福也。其獨(dú)亡，何也？”里克對曰：“數(shù)戰(zhàn)則民疲，數(shù)勝則主驕；驕則恣，恣則極〔物，疲則怨，怨則極慮〕。上下俱極，吳之亡猶晚矣！此夫差所以自喪于干遂?！薄对姟吩唬骸疤旖祮蕘y，滅我立王?！?/font>
24、楚有士曰申鳴，治園以養(yǎng)父母，孝聞?dòng)诔跽僦?，申鳴辭不往。其父曰：“王欲用汝，何為辭之？”申鳴曰：“何舍為子，乃為臣乎？”其父曰：“使汝有祿于國，有位于廷，汝樂，而我不憂矣。我欲汝之仕也?！鄙犋Q曰：“諾。”遂之朝受命，楚王以為左司馬。其年、遇白公之亂，殺令尹子西、司馬子期，申鳴因以兵之衛(wèi)。白公謂石乞曰：“申鳴、天下勇士也，今將兵，為之奈何？”石乞曰：“吾聞申鳴、孝也，劫其父以兵?！笔谷酥^申鳴曰：“子與我，則與子楚國；不與我，則殺乃父?！鄙犋Q流涕而應(yīng)之曰：“始則父之子，今則君之臣，已不得為孝子，安得不為忠臣乎！”援桴鼓之，遂殺白公，其父亦死焉。王歸、賞之。申鳴曰：“受君之祿，避君之難，非忠臣也；正君之法，以殺其父，又非孝子也。行不兩全，名不兩立。悲夫！若此而生，亦何以示天下之士哉！”遂自刎而死?！对姟吩唬骸斑M(jìn)退惟谷?！?/font>
25、昔者、太公望周公旦受封而見，太公問周公何以治魯？周公曰：“尊尊親親?！碧唬骸棒攺拇巳跻??！敝芄珕柼唬骸昂我灾锡R？”太公曰：“舉賢賞功。”周公曰：“后世必有劫殺之君矣?！焙簖R日以大，至于霸，二十四世而田氏代之。魯日以削，三十四世而亡。猶此觀之，圣人能知微矣?！对姟吩唬骸拔┐耸ト耍把园倮??！?/font>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