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 色 筋 潤 美
就書法中的筆法、墨法和章法三大要素而言,墨法當次之,也為一般書家所忽視。周志高先生曾說;“一個次等的國畫家,在用墨技巧上遠比一個高等的書法家強得多《口述歸納》?!边@話是很有道理的。從筆者多年的繪畫實踐中也深有體會。筆者曾花了很大氣力試圖將繪畫之用墨技法運用到書法創(chuàng)作中,但最后還是被“濃墨重彩”的廣意之詞所取代。但我們在進行書法審美理念討論時不得不對書畫中之用墨作些探討,它是書法審美的重要組成并直接影響著書法美感的實際效果。
嚴格意義上講,書法中的黑、白二色代表了世間一切顏色,而書法藝術本身正好是這世間二色的綜合體現(xiàn),更體現(xiàn)了中華傳統(tǒng)的道家哲學思想。陰與陽,白天與黑夜,有和無,日與月等等,都在說明一個相輔相存,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辨證關系。只有黑、白二色的對比鮮明,才能體現(xiàn)書法之神采。繪畫為了給作品提神,有時也必選焦墨施之,否則就平淡無神。畫眼睛如果不適當在眼球周邊施以濃墨與高光進行對比,使其構成極大反差,則會老態(tài)隆鐘、混濁無神。書法中也是如此,如果沒有適量的濃淡進行過度,就會灰暗無神,平淡無奇。
一張潔白的紙,其實什么也沒有,一旦施以適當?shù)墓P黑就什么都有了。古人謂之“計白守黑”:計白是天然空間,我們沒有能力去作任何改變,但守黑卻是我們的主動權,書法創(chuàng)作就是掌握了握黑之決定權。書法藝術之美也全在于自己握黑權力上的最充分利用并揮畫出自己認為最美的東西來。
書法美感的創(chuàng)造是作者的心智勞動,一幅作品的成功會給自己帶來無盡的喜悅,而一幅作品成功的歷程是在無數(shù)的反復中實現(xiàn)的。尤其大字創(chuàng)作,事先反復比劃,精心構思,決不可能是一揮而就地。在眾目睽睽之下或攝影鏡頭面前,盡管也能發(fā)揮潛在能力,但仔細想來,總會有些令自己不太滿意的地方。而在書齋斗室細心斟酌,反復權衡直到自己滿意為止,這樣的作品才真正做到了“先悅己后示人”。
用墨過濕,干后灰平,用墨過濃則滿紙骨頭,全無可食之肉。這就像《三國演義》中楊修評雞肋“食之無肉,棄之可惜”。只有潤燥相益,濃淡間施才能過度有差,骨肉相益又血脈相通。這種生動活潑,氣韻全盛的美感,全是來至墨色的運用。
在古人眼里,用墨是很重視的,有“宿墨不可用”的說法。所謂“宿黑”即隔夜之墨,因沉淀干涸而滯留呆板,故而要添水重研方可使用。即使我們今日之墨汁,也不可用宿墨施之。宿墨不僅滯呆,而且干涸的晶體狀也不能很快溶解,在書畫作品上就會留下墨沙塊粒而使作品呆板無神,夏日炎天則更是如此??梢姇嬛媚豢尚∮U。
記得十多年前一位長者曾送我一幅鷹,打開一看,除了筆墨呆板無力之外,一股嗅氣可是熏得頭暈。夫人一見連忙命我丟掉,可又難免老者一片好心,只得緘封書廚。誰知一年多再啟此作,卻依然嗅氣喧天,只好棄之。你說這作品還有什么價值?
在書畫裝裱中,裝裱師首先將你的作品噴濕上楨。如果用墨太差,馬上就會鼻涕眼淚傾盆而下,這作品還有用嗎?由此可見,用墨不好,作品全廢而落得前功盡棄的慘痛教訓是屢見不鮮的。大家名流們的用墨當然不會有這種現(xiàn)象,原因就在于他們熟知墨性且用墨講究。但作為一般書畫愛好者必須考慮它的嚴肅性。用墨若次就更無美感可言,珍藏可嘉了。
相傳唐墨的妙處就在于著紙沉穩(wěn)不蝕,據說,唐墨畫在絲綢絹質繡品上,水洗不脫,手搓不退,可見其附著力多強。當然,今日已不能見到了。最多只能有明墨的仿唐品,其價格也類似黃金。
這里向大家推薦的是《中華墨汁》和《一得閣》兩種,尤其以《一得閣》為優(yōu)。筆者曾為單位寫一簡單告示,貼在露天近兩年時間,風吹雨淋,其字跡依然如漆似鮮,既不流失又不退色,可見其如漆似膠的良好用料迎得了書畫家的信賴。當然,在中國只要有優(yōu)的東西,就會有假冒偽劣,當以真貨為準。用時可適當加點水,根據自己需要而為之。
中國書畫史上有墨分五色《焦、濃、重、輕、淡》之說。其實,在實際運用中遠不至五色,只不過是一種高度概括而已。書法中的潤、燥、濃、淡也說明墨色的運用很有感染力。并運用人體自身的美感特征來形容書法之美。古人在分析書法的用筆時提出了骨、肉、筋的概念,又以血脈來加以強化。元代的陳繹曾在《翰林要訣》中說過:“字生于墨,墨生于水,水者之血也。”宋代的姜夔在《續(xù)書譜》中說;“凡作楷欲干,然不可太燥,行草燥潤相雜,以潤取妍,以燥取險?!蓖豸酥睦蠋熜l(wèi)夫人在《筆陣圖》中說:“多力豐筋者圣,無力無筋者病?!辈嚏咴凇毒艅荨分姓f;“下筆用力,肌膚之麗?!吠豸酥凇队霉P賦》中說:“藏筋抱骨,含文包質?!钡鹊?。這些歷代書家所言,無不與用墨有著直接關系。衛(wèi)夫人還說:“多骨微肉者謂之筋書,多肉微骨者謂之墨豬?!苯Y合我們以上分析的審美理念來看,中國書法之審美觀念,無不透露出一個苗條勻稱,婀娜多姿而又婷婷欲立的少女形象和有血有肉的鮮活肌體。這就是為什么中國人對人體美所表現(xiàn)出深沉含蓄的根本原因。我們雖然沒有見到中國歷史上全裸的人體藝術,但我們卻從西安出土的秦代兵馬俑中看到了正比人體的內在氣質和人物實體的奇特造型。前面我們說過;“人體美,是世間最美的一部分?!比梭w的曲線起伏之美,鮮活能動之美,智能創(chuàng)造之美,不僅只為書法繪畫所利用,而且貫穿著整個文化藝術領域。我們的文化藝術也無不接合人體本身所具有的美學特征來概括世間的物美形象。文學作品和舞臺藝術都要加上這點必備的“味精”,否則就沒有觀眾和讀者。而書法藝術本身也無不強調類似于人體的美學原則。肥則如豬是不美的,瘦則盡骨也是不美的,只有不肥不瘦,相得益彰才是最美的。這在《蘭亭敘》中體現(xiàn)的最為深刻。
所謂“力透紙背”,并不是刻意用力來得以實現(xiàn)的,它是墨色濃淡濕度的相益程度才得以實現(xiàn)的。在生宣的棉料和凈皮上作書,墨淡則跑,墨焦則浮,只有適度才能滲過紙的厚度,不僅可以達到混厚而邊毛的藝術美,還可以看到回鋒復筆的如鐵之質。很多書家在審視一件作品時,總習慣于翻過正面去看反面,或提起迎光一照,其目的無非是看有沒有厚重感。這就是用墨在書畫作品中所體現(xiàn)的實際效果。
無論是作書還是繪畫,在動筆之前都應該將硯池洗凈淘清,然后倒上新墨。新墨入硯的流動感定會讓人感到了它的活力。將毛筆在清水中潤透,然后在硯池中適當調勻,這就是我們常說的活墨。活墨出筆端,不僅書寫時得心應手,而且藝術效果更是奇妙生焉。
作大字創(chuàng)作時筆根為水,筆肚為潤,筆尖為濃,起筆處濃潤厚重,行筆中潤燥淺出,收筆中干淡沙撒,停筆處回旋帚意。這種墨法運用得當,自有氣韻,又見骨肉,其精神自然風骨猶存,氣度非凡。
前人學書習畫,為討先生喜歡,常將墨汁細研一池以奉之,以博先生一悅。今日則省事多了,端硯,徽墨也不過是人們競相收藏的藝術品罷了。古人用紙不過麻料盈尺,今之用紙動則數(shù)尺,大則丈余。潔白細膩,水紋微出,穩(wěn)墨停氣,自是妙從紙來,韻從紙生,蕩氣回腸,別有洞天。
另一方面,在古人的很多行書作品中,由于書法不使用標點符號的原故,書法家就在用墨上大做文章。蕉一次墨寫一句詩,正好每個詩句中出現(xiàn)濃淡燥潤的自然分節(jié),讀來順口,又給人一個自然分段,滿天星晨的和諧適度之藝術效果,增加了書法作品的感染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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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年來也有不少書法家在用墨上進行大膽嘗試,有些作品也確有獨到之處。不管怎么說,用墨是書畫藝術中十分重要的內容。至于發(fā)展方向如何我們不敢妄下結論,有總比無好。否則,我們的文化藝術就成了單一而非多元的藝術形式,又哪來百花齊放的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