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周書·大誥
【孔序】武王崩,三監(jiān)及淮夷叛,周公相成王,將黜殷,作《大誥》。
[釋文]周武王去世后,當(dāng)初被周武王留在東方,專門監(jiān)視殷商遺孤遺老的管叔、蔡叔、霍叔(世稱“三監(jiān)”)和商朝余孽串通,以及淮河流域的邦國部落,相繼反叛周王朝。于是,周公協(xié)助周成王決定東征,借此徹底鏟除殷商殘存勢力和反叛勢頭。因此,周公把將要東征的原因和決心,昭告天下。這就是流傳下來的《大誥》。
【原文】王若曰:“猷大誥爾多邦。越(雩)爾御事,弗吊天降,割于我家,不少延。洪惟我幼沖人,嗣無疆大歷服。弗造哲,迪民康,矧曰其有能格知天命。
[釋文]周公作為周天王,曾經(jīng)這樣昭告天下:“現(xiàn)在,我要將天地間的大真理,告知你們這些諸侯和邦國。你們這些服務(wù)朝廷或邦國的人,你們有的不敬畏天命而為非作歹,不僅導(dǎo)致天降災(zāi)難懲罰你們,同時也連累了全國民眾。太子年幼無知,嗣位治理四海邊疆大任。但是,如果聰慧不足以明辨,還不能順勢為民眾謀幸福,又怎能配享天命呢?
【原文】已!予惟小子,若涉淵水,予惟往求朕攸濟(jì)。敷賁敷前人受命,茲不忘大功。予不敢于閉(閉于)天降威,用寧(“文”下皆同)王遺我大寶龜,紹天明(命)。
[釋文]唉!事已至此,我自己仿佛橫渡大川,只能尋求祖宗先輩的支持幫助。從來,唯有敬奉祖宗神明,并勇于承擔(dān)先輩賦予使命,才有可能成就巨業(yè)功勛。我不敢不敬畏上天的靈驗啟示,所以用先考文王傳下來的神龜寶物,進(jìn)行了祭祀占卜,借以照亮我前行道路。
【原文】即命曰:‘有大艱于西土,西土人亦不靜,越茲蠢。殷小腆誕敢紀(jì)其敘。天降威,知我國有疵,民不康,曰:予復(fù)!反鄙我周邦。今蠢(春)今翼(翌)日,民獻(xiàn)(注:人鬲,即俘虜、人牲)有十夫予翼(釋文“佐”或應(yīng)為“祭”),以于敉寧、武圖功。我有大事,休?’朕卜并吉?!?/strong>
[釋文]占卜前,我曾這樣禱告:‘現(xiàn)在,有災(zāi)難降臨我們西邊民眾,而我們西部人民中,竟然還有人乘火打劫,他們蠢蠢欲動,尤其東部那個商朝遺孤,原本幼稚靦腆,竟敢夢想復(fù)辟。他看到天象異動,知道周王朝尚有瑕疵,國民還存在不安定因素。因此,他才說‘該我上臺了’。竟然蔑視我王朝,到了如此程度。眼下春天在這翌日祭祀時,我貢獻(xiàn)十個人生牲,祈求文王、武王保佑我們事業(yè)成功。我即將興兵征討,能否美夢成真呢?’隨之,我占卜的都是吉兆。
【原文】肆予告我友(有)邦君,越尹氏、庶士、御事、曰:‘予得吉卜,予惟以爾庶邦于伐殷逋播臣。’爾庶邦君越庶士、御事,罔不反曰:‘艱大,民不靜,亦惟在王宮邦君室。越予小子考翼(引申義“父兄”)不可征,王害(何不)不(丕)違卜?’
[釋文]所以,我特別告訴你們這些邦國的諸君,以及公卿、幕僚、百官等諸位:‘我占卜已經(jīng)得到如意吉兆。你們隨我一起征討殷商余孽,一定能夠捕獲這些應(yīng)該被懲罰的罪人。’但是,你們這些邦君和官吏,也一定會擔(dān)心并反問:‘這也太艱難了吧!因為,目前天下的混亂不安定,都和王公貴族有關(guān);我們這些人的父兄也有在他們中間,天王何不違背占卜放棄出征呢?’
【原文】肆予沖人永思艱,曰:‘嗚呼!允蠢(動用)鰥寡哀哉,予造天役遺(及遣)。大投艱于朕身,越予沖人,不卬自恤。’義(宜)爾邦君,越爾多士、尹氏、御事,綏予曰:‘無(亡、無)毖于恤,不可不成乃寧考圖功!’
[釋文]如同你們一樣,我們家幼稚的繼承人也這樣顧慮重重,并說過:‘愿天地保佑我們!如果導(dǎo)致鰥寡孤獨悲苦哀憐,我將遭到天譴。面對如此巨大壓力,作為年幼無知的人,只能好自為之?!欢鳛槟軌蛎鞅媸欠堑陌罹凸倮?,你們應(yīng)該勸我:‘不能只顧個人安危,必須維護(hù)文武大業(yè)’
【原文】已!予惟小子,不敢替上帝命。天休于寧王,興我小邦周。寧王惟卜用,克綏受茲命。今天其相民,矧亦惟卜用。嗚呼!天明畏,弼我丕丕(丕顯)基(其)!”
[釋文]事已至此!我依然不敢擅自冒犯上帝的指令。以往蒼天惠顧先考文王,讓我們微弱的有周部落得以崛起,而我先考文王所仰賴的就是占卜昭示的命運。所以,我們今天的所作所為,又怎能不信賴占卜的指引呢?愿天地保佑我們吧!畏天信命,才能保障我們的事業(yè)發(fā)揚光大。”
【原文】王曰:“爾惟舊人,爾丕克遠(yuǎn)省,爾知寧王若勤哉!天閟毖(毖勞、慎勞)我成功所(匹、配),予不敢不極卒寧王圖事。肆予大化誘(義“誥教”)我友邦君,天棐(匪、非)忱辭(辟),其考我民,予曷(害)其不于前寧人圖功攸終?天亦惟用勤毖我民,若有疾,予曷(害)敢不于前寧人攸受休畢(義“祛除憂患”)!”
[釋文]作為周天王,我還要對你們說:“你們作為我們周人的老部下,如果回首我們一路走來的艱辛,都應(yīng)該懂得當(dāng)年文王的勤奮和謀略。我們要想贏得成功,不得不遵循文王路線。所以,我要告訴你們諸位,并非老天特別眷顧我個人,而是祖宗先輩福佑我國家民眾,因此我怎能不肩負(fù)發(fā)揚先考文王功業(yè)的責(zé)任呢?現(xiàn)在老天依然顯示關(guān)愛幫助我國家民眾,如果天下有難,我又怎敢不像先考文王一樣去解憂救難??!”
【原文】王曰:“若昔朕其逝(誓),朕言艱日思。若考作室,既底法,厥子乃弗肯堂,矧肯構(gòu)?厥父菑(田中除草翻土),厥子乃弗肯播,矧肯獲?厥考翼,其肯曰:予有后弗棄基?肆予曷敢不越卬敉寧王大命?若兄考,乃有友伐厥子民養(yǎng),其勸(觀)弗救?”
[釋文]我還要說:“如同我在以往誓言中曾經(jīng)說的一樣,我深知責(zé)任重大而終日深思。這就如同前輩蓋房子,盡管已經(jīng)打好了地基,但其小輩孩子們根本不在意這房子,他們又怎能去舔磚架梁呢?這又如父輩辛辛苦苦的開荒耕地,但后輩兒孫卻不去播種,那又怎能有收獲的成果呢?當(dāng)初,面對父輩(對我們)的希冀,(我們)當(dāng)時還可以強調(diào),‘我們不是還有不會放棄前輩基業(yè)的繼位天子嗎?我們怎么可能不去完成先考文王賦予我們的使命呢?’眼下,兄長過世,竟然有人戡亂他的兒子和民眾,難道(我們)真能看得下去而見死不救嗎?”
【原文】王曰:“嗚呼!肆哉爾庶邦君,越爾御事。爽邦由哲,亦惟十人迪知上帝命,越天棐忱,爾時罔敢易法(定),矧今天降戾于周邦?惟大艱(難)人(指三監(jiān)),誕鄰(誕以)胥伐于厥室,爾亦不知天命不易?
[釋文]周王接著說:“愿天地保佑我們!諸位邦君和官吏。我們敬天知命,貢獻(xiàn)的人牲已經(jīng)傳達(dá)了上帝的決定。天命所在而非妄想,這種時刻誰敢違背天意?更何況家邦天下目前遇到如此險惡狀況呢?那些引起災(zāi)難而造孽的人們,他們竟然挑起骨肉相殘,難道他們不知道天命不可違嗎?
【原文】予永念曰:‘天惟喪殷,若穡夫,予曷敢不終朕畝?天亦惟休于前寧人,予曷其極卜?敢弗于従(朋)率寧人有指(旨)疆土?矧今卜并吉。’肆朕誕以爾東征。天命不僭,卜陳惟若茲?!?/strong>
[釋文]我一直堅信不疑,所以才告訴你們:‘是老天要滅亡殷商帝國,這就如同耕地種莊稼,我怎能不去收割已經(jīng)成熟的果實呢?過去老天始終眷顧先考文王,而我又怎能(不像他一樣)不遵從占卜指示?又怎能不率領(lǐng)大家保衛(wèi)先考文王開拓的疆土呢?更何況現(xiàn)在占卜都是吉兆??!’所以,我將帶領(lǐng)你們東征。因為我姬周天子的命運不會被替代,卜筮已經(jīng)昭然若揭?!?/p>
【釋者絮語】
自釋意《尚書》(今古文)以來,本篇《大誥》,是近一年來最難下手之文,審視三番五次,左右不知如何下手!那么,其難在何處呢?根本難題,在于頒發(fā)此“大誥”的“王曰”者,究竟是周公還是成王呢?
無論何種底本的《尚書·大誥》,在其開門見山的“序”和以往傳統(tǒng)的注疏中,盡管都已經(jīng)表明,應(yīng)是周公借用成王口吻發(fā)出的誥誓/告示。但是,在釋意時,凡使用符合“攝政王”口吻的釋意,隨即便會感到其內(nèi)容明顯不符合人倫關(guān)系、通常思維和語言邏輯。正因如此,夲文在釋意中,則以周公作為周天王的口吻,或用周公自任周天子的姿態(tài),決意率領(lǐng)邦國及其官吏,即將征討東方叛亂的理由和原因等,給予有理、有據(jù)、有節(jié)的詔誥天下。
上面一段話語,是前兩天完成《周書·大誥》大半釋意后,算是一段隨想吧。在貌似思路十分明確的情況下,但余下部分的詮釋,依舊舉步維艱。于是,又通過網(wǎng)絡(luò)查詢資料中,榮幸讀到了顧頡剛先生“《尚書·大誥》今譯(摘要)”一文。經(jīng)過認(rèn)真讀習(xí)后,隨即將前面釋意推到重來,尤其是“原文”部分,參照顧頡剛先生訓(xùn)詁意見,結(jié)合個人見解,在原文中加括號注明。
其實,在“《尚書·大誥》今譯(摘要)”一文中,顧頡剛先生的“今譯”,還是如同傳統(tǒng)“注疏”書籍一樣,只是針對個別字詞或段落文字有所詳解,并沒有全篇的“通俗”譯文。因此,即便讀過顧先生上面“今譯(摘要)”后,對于此篇“大誥”,尤其對我個人而言,依然問題多多。例如“予惟小子”和“予沖人”都當(dāng)作一模一樣的帝王自謙話語,真的合適嗎?再如“今蠢今翼日”,若視為“春季彤祭”,自然與占卜話題及其前后文句較符合,但后面“民獻(xiàn)有十夫予翼”,卻一方面視“民獻(xiàn)”為“人鬲、俘虜”,而另一方面對其解釋,卻又回到以往經(jīng)典老路,特別是“十夫”無論看成有十人,還是更多低級部落民眾/奴隸,自愿來參加征討東方;對此,自覺有點牽強。再者,還有一個“三監(jiān)”問題,盡管多數(shù)名家注疏都視為“管叔、蔡叔和商紂兒子武庚”之騷亂,而不贊同監(jiān)管“殷商宗主武庚”的“管叔、蔡、霍”之總稱等。總之,對于諸如此類問題,凡我個人深感不符合生活邏輯的地方,一概我行我素,姑妄自說自話,就算別出心裁,借以拋磚引玉,貽笑大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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