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編:暖在北方 錦 煙花
策劃:時光里的行者
二伯
文:墨舍棲心 / 圖:堆糖
父親姊妹四個,姑最小,父親排行老三。
大伯和姑前幾年相繼離開。大伯是生生把自己餓死的,至于為什么餓死,原因不詳,也許大娘走后,他不愿獨活吧!
姑離開我們,也是一場意外。
在開尉大道,一輛后八輪貨車帶走了姑的生命。姑走那年,恰好堂伯也走了。一前一后,上帝帶走了我的兩個至親親人。
二伯和父親,印象中感情并不深厚。二伯在我的記憶中是模糊的。
我出閣前,就沒見過二伯,爺爺也從不提他的二兒子。只是聽父親說五八年,困難年景,二伯逃荒到新疆,一走就是一輩子。
關(guān)于二伯的故事,我只有從長輩那里多多少少獲得一點兒信息。
二伯離家那年,應(yīng)該是二伯母離世沒多久。聽家人說,二伯母是病死的,也有說是生娃難產(chǎn)死的??上G了命也沒保住孩子。這樣的慘劇二伯經(jīng)受著,沒人能理解他的痛,也沒人能幫他承擔(dān)這種痛。沒經(jīng)歷過生離死別的人是體會不出那種滋味的。二伯之所以離開家,一半原因是因為這個,一半是因貧窮喂不飽肚子,這才背井離鄉(xiāng)。一走幾十年不曾踏故土。
年輕時的二伯,很帥氣。在娘家一本影集里,我見到過二伯照片。上身灰藍色中山服,黑褲子,頭發(fā)偏分;瘦削臉,眉宇間擰巴成一個疙瘩,似乎所有的愁怨都藏在那里,化解不開。能解開的怕只有時間。二伯眉眼和爺爺很像,不怒自威。父親的長相隨了奶奶,國字臉,嚴(yán)肅中略帶幾分隨和。
當(dāng)年,二伯只身一人去了新疆。后來聽家人說,媒人給二伯說了一房媳婦,就是現(xiàn)在的二大娘。
二大娘認(rèn)定了二伯是她一生的依偎,帶著她女兒,憑一張照片,千里尋夫。一時間,村里人話閑篇的就多了,但更多的是佩服,佩服二大娘的膽識和魄力。
和二伯結(jié)婚后,二大娘又養(yǎng)了三個孩子,兩個兒子,一個姑娘。
那年他的大兒子回老家讀高中,吃住都是我家經(jīng)管。有時他上學(xué)不用心,爸會說他,并警告他不用心就會告訴二伯。他很怕父親,只要提起他父親他就嚇得哆嗦。
回到老家,他就像進了“避難所”,年輕人張狂個性,揮灑自如。他很怕我父親把他送回新疆,所以打那以后,他表現(xiàn)極好,上學(xué)也用心了,再不敢偷偷逃學(xué),偷偷會女學(xué)生。在他眼里,二伯就是一“打手”,教育孩子沒道理可講,他的教育觀念是“棍棒底下出孝子”。
二伯到底是啥樣子?是啥脾氣?我一無所知,道聽途說了解到星星點點,也都是說二伯如何如何教訓(xùn)子女。如何如何苛刻,嚴(yán)厲,不近人情。及至后來二伯從新疆回來,才徹底改變我對他的看法。那次謀面讓我覺得二伯并不像他們所說的那樣。
那應(yīng)該是很多年前。我到了婆家后,繼續(xù)從事教書生涯。在清水衙門里混日子,填不飽孩子們的肚皮,于是自作主張離開學(xué)校,打算試著經(jīng)商。
二伯回來那天,恰好我回了娘家,正在籌款開飯館,籌款第一站就是娘家??汕赡翘齑蠼?,二姐都在。
一走進娘家大門,滿院子都是人,都是我娘家屋里人。整個小院盛不下叔伯嬸子的聲音,順風(fēng)飄了幾條街巷。
母親見我來了,一臉詫異,想站起身迎我,二姐拉著她說,自家閨女迎啥?說著時硬拉著母親,母親也就沒能起身。
所有人當(dāng)中,獨獨有一長者不曾謀面,看著卻可親。那是張既陌生又熟悉的臉。
陌生是因我從未謀面,熟悉是因這張臉不止一次在影集里看見過。我想他應(yīng)該就是二伯了。
我把車子停靠穩(wěn)妥,笑吟吟看著二伯問父親:“這是二伯吧?!?/p>
“嗯。”父親嗯了聲沒多言語。二伯看著我問父親:
“這是咱家那最小的丫頭?呀!這丫頭這么高。”
“這丫頭長得好,不像那倆女子黃皮寡瘦的,這丫頭健康,身體好?!闭f著時咧嘴笑了笑,又閑敘了幾句。
二伯那年大概有七十多歲,身板硬朗,筆直,清瘦的長臉,眼角皺紋堆積,眉眼間英氣逼人。說話聲音響亮,笑起時似乎有顆齙牙。
二伯說起旅途的艱辛?xí)r,滔滔不絕。他說回來一趟要坐幾天幾夜的火車,要經(jīng)過雪蓮山,有時會偶遇雪封鐵軌,走不了,回不去,那個心焦啊,如熱鍋上的螞蟻。
二伯在爺爺跟前說這些話時,不時看爺爺,爺爺并不搭腔。也許二伯是在懇求爺爺原諒他,原諒他不能守在身邊,理解他飄在他鄉(xiāng)的苦衷。只是爺爺從沒說過一個字,也沒提起過他二兒子的名字。原諒和理解也許只裝在爺爺心里,旁人不知。
爺爺臨閉眼時,依然沒喊他二兒子的名字,這名字始終裝在爺爺心里,爺爺不肯倒出來。
但在爺爺彌留之際,我想他是想二伯的,他知道遠在邊疆的兒子回不了;知道他的兒子回一趟,旅途艱難;知道二伯在外日子過得也艱苦。所以他不說,也沒讓父親拍電報,也沒念叨他二兒子的名字就閉了眼。
爺爺走了幾個禮拜,大哥才把這消息告訴二伯。電話那頭的二伯情緒失控,他罵了大哥,罵了我的父親,埋怨他們不給他消息。大哥知道他那一刻的心情,沒解釋,也沒安慰,只聽著電話那頭嗚嗚的哭,悄悄掛了電話。
聽父親說,二伯不會哭,打父親記事起就沒見過二伯哭過。弟兄仨,大伯,二伯脾氣都壞,只有父親和姑脾氣好一點兒。
二伯在我們這個大家族里,存在感似乎只有這稱謂,父親和二伯,大伯和二伯,從沒聯(lián)系過,沒打過電話,沒問候過。
只是他的兒女們過上個三年五載回來一趟,住些日子。捎回關(guān)于二伯,二大娘康健的消息。
如今姊妹四個,走了兩個。剩下父親和二伯在地球的兩端。兩位八十多歲的老人,到了耄耋之年,依然彼此疏離。我無法理解二伯的冷血,也理解不了父親的冷漠。他們弟兄之間沒有愁怨,卻也沒有溫情。一條“溝壑”橫在倆人之間,二伯跨不過來,父親也走不過去。我想這溝壑必然是時間,時間無堅不摧,再濃的情也被淹沒。這讓人唏噓。
“歲月如梭逝,銀絲鬢已稀。同心相牽掛,兩心情依依”多美好的詩!我想這份美好給予的不止是愛情,任何有溫度的情都該如此。若有生之年,弟兄倆能擁抱一次,能一起給爺,奶墳頭添一抔黃土,燃一沓紙錢,以此來告慰爺奶亡靈,天堂爺爺奶奶也會心安。
如今我寫著關(guān)于二伯的故事,內(nèi)心卻激蕩不起一點點兒漣漪。那本就模糊的影子,真怕時間吞噬了,自此二伯便真正只是稱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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