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贛鄱專欄】
主編:胡柏濤
執(zhí)行主編:徐和生/寧宏翎/王智林/朱愛華/胡迎春/柳依依
特約攝影:汪填金
文:郭舒 / 圖:堆糖
?
五
離綠川小區(qū)越來越近,激動的心情無法表達。八年不見,不知道他們一切可好?兒子現(xiàn)在多高?帥不帥?是胖是瘦?學(xué)習(xí)成績好不好?他是否還記得我?他爺爺奶奶的身體是否安康?陸一航這次聯(lián)系我來上海看兒子,不知他什么想法。
還有2000米,1000米,500米,200米,100米,50米。到了,到了。透過車窗,我望見了陸一航,還有,我朝思暮想的兒。多年未見,我仍然一眼就認得出他——瘦瘦的身子,寬寬的額頭,高高的鼻梁,眼睛似我,眉毛像陸一航。我搖下車窗,他們也看見了我。
將車停好,我迫不及待下車朝他們走去。
“陸源,喊媽媽?!标懸缓綄鹤雨懺凑f道。陸源瞭了我一眼,然后低下頭,看著自己的腳。我走近他,情不自禁將他擁入懷中,百感交集,眼淚掉了下來。
陸源好像與我有種無形的距離感,他未給我任何的回應(yīng)。我心里難受至極,但我能理解。多年未見,他需要時間。
陸一航,曾經(jīng)與我相愛過的男人,時隔多年,再重逢,不見初時的美好。簡單寒暄幾句,陸一航說:“我們先回家吧。爸爸媽媽在家等著你。”他的話語,不再鋒利,沒有挖苦,還帶著些許的溫度。
我們向前走去,我試探著牽陸源的手,他任由我牽著,并漸漸向我靠近,這讓我難過的心情多少得到些許安慰。他們一個依在我的左邊,一個緊靠我的右邊,這么溫馨的畫面讓我覺得自己像是在做夢。
到了五樓,還沒來得及按門鈴,門已打開。未見其人先聞其聲:“來了,快進來。”是陸一航媽媽的聲音。這聲音里,藏著無法壓抑的喜悅。
在踏進門的那一刻,我糾結(jié)了。我該用什么稱呼去喊這兩位昔日真心疼過我的老人?
“叔叔,阿姨?!豹q豫片刻,只能是這個稱呼了。空氣頓時凝結(jié),所有的人都沉默了。一個稱呼,見證了我與他們之間的關(guān)系。
“先進來坐。開了這么長時間的車,累了吧。”陸一航爸爸的話,打破了這難堪的沉默。
我擠出一絲笑容,說不累。
走進屋子里,我順勢掃了一眼,一切都不再是從前的樣子。我和陸一航在這棟房子里,曾經(jīng)做過短暫的美夢。如今,夢已破碎,留下的是零散的舊回憶。
陸一航說:“這棟房子一直都在出租,一個月前才搬回來的。很多東西還沒有來得及整理好。墻也沒有來得及重新刷一遍?!?br style="box-sizing: border-box;"> 我微微點了點頭,牽著兒子的手,坐下。兒子緊緊靠著我,我不由地心里一暖。
陸一航的爸爸在我對面坐下。他戴著一副老花眼鏡,臉上和額頭,布滿了深深淺淺的皺紋。曾經(jīng)魁梧的身材,如今只剩下皮包骨。他,是真的老了。
“來,渴了吧,先喝點水?!标懸缓降膵寢?,給我泡了杯紅棗冰糖水,她還記得我喜歡的味道,這讓我有些承受不起。
“謝謝。”我接過杯子,感激地向她望去。曾經(jīng)的黑頭已爬滿了銀絲。“阿姨,您也坐?!蔽覍λf。
“哎。好?!彼拥糜行┎恢?,剛坐下,又起身,說道,“你餓了吧,我去做飯?!?br style="box-sizing: border-box;"> “我?guī)湍恪!蔽移鹕淼溃懺匆哺玖似饋怼?br style="box-sizing: border-box;"> “不用不用,你坐。我和你爸……哎,不是,不是,”她擺擺手,接著說,“我和老頭子上午將所有的菜都洗好了,雞湯早就燉好了,魚蝦和紅燒肉也燒好了,就等著你來,再炒兩個蔬菜?!闭f完,她向廚房走去。看著她蹣跚的步伐,我心里酸酸的。
“你這些年,還好嗎?”陸一航爸爸的聲音,低沉、蒼老,里面有試探、有關(guān)心。
“還好?!蔽逸p輕答道,“你們呢?”
他嘆息一聲,道:“我們,也就這樣了。”
接下來聊了些家常,我們都在盡量避免某些敏感的話題,但每個人心里都有未知而想知的答案。
我側(cè)過身問陸源:“你的學(xué)習(xí)成績?nèi)绾???br style="box-sizing: border-box;"> “一般?!彼椭^輕聲說。
“他,頭腦是聰明,就是對學(xué)習(xí)無所謂。”陸一航的爸爸說。
我接著問陸源:“你平時,喜歡看什么書?”
陸源答:“沒有什么特別喜歡的書。有什么書就看什么書。”
“那你可有特別的興趣愛好?”我緊接著問。
“也沒有?!标懺吹幕卮?,讓我聽得心痛極了。做為母親,我生他,沒有養(yǎng)他育他,這是用什么也無法彌補的原罪。我緊緊握住他的手,心中像有一根刺,刺得我生生地痛。
與此同時,陸一航的爸爸又重重地嘆了一聲。這一聲嘆,似一顆沉重的石頭壓在我的心上,讓我更加難受。
約莫半刻鐘,陸一航的媽媽腰系圍裙,從廚房走到客廳一直走到我的面前說:“菜好了,先吃飯吧?!?br style="box-sizing: border-box;"> 陸一航的爸爸跟著重復(fù)說:“先吃飯?!?br style="box-sizing: border-box;"> 兩位老人一前一后去了廚房,我放開兒子的手,起身走向廚房想去幫忙端菜,陸一航一把拉住我說:“廚房有油煙,你別進去?!?br style="box-sizing: border-box;"> 我怔在那里,心中五味雜陳。跟著陸一航的那幾年,我從未進過廚房,似一位大小姐享受著他一家人對我的疼愛,那些年,我是幸福的,為什么幸福那么短暫?
餐桌上,陸一航坐在我的左邊,陸源坐在我的右邊,陸一航的爸媽坐在我的正對面。此情此景,我有那么幾秒鐘的恍惚:好似一切回到從前,這中間相隔的八年都不復(fù)存在,我們還是一家人。
“這紅燒魚,是你最喜歡吃的,來?!标懸缓降膵寢專瑢⒆钅鄣哪菈K魚肚夾到我的碗里??粗矍吧屏嫉睦先?,我再也無法坦然地去享受這份好,喉嚨里有什么東西哽在那里,難受極了。
當(dāng)我走過千山萬水,知道什么是生活和人生,懂得了感恩和珍惜,我卻不能回報他們曾經(jīng)對我的好,這讓我深感人生的悲涼。在這其中,留下的是日出時的期盼,日落后的傷感。洗盡鉛華的美,總在歷經(jīng)百轉(zhuǎn)千回滄海桑田以后。往事不堪回首,世事早已面目全非,一切的一切,只怪緣份太淺薄,只怨命運太弄人,更嘆年輕不懂塵世事。
六
飯后,我們大家坐在客廳,家長里短地聊著,貌似盡享天倫之樂。事實上,我們各懷心事。我在思索,如果他們問起我的情況,我應(yīng)該如何回答他們,才是最合適的。
“你父母,還好嗎?”陸一航的爸爸問道。
“還好?!蔽掖?。
“你爸爸人瘦,筋骨好,想必身體不會差。”陸一航爸爸說。
“是?!蔽尹c點頭。
陸一航的媽媽終于按捺不住內(nèi)心所想,她小心翼翼地問:“你現(xiàn)在,什么情況?結(jié)婚了嗎?”
“我……”我欲言又止,看了看緊緊依我而坐的陸源,他天真無邪的臉上,有著不易覺察的傷痕,再看看對面日漸蒼老的兩位老人,我怎忍心說自己已婚?
我望向陸一航,他立刻接話:“我們出去走走?!?br style="box-sizing: border-box;"> 我們起身,開門,下樓。
來到下南路茶館,我們相對而坐,點了一壺鐵觀音。
“你這些年過得還好嗎?”陸一航問我。
“最難的日子,過去了。現(xiàn)在還行。你呢?”
“我現(xiàn)在在一家房地產(chǎn)公司上班。”他說,“這些年,在婚姻中來來回回,我真的很累。在上海這個地方打拼,真的不容易,雖然有房,但并不代表站穩(wěn)了腳跟。第二次的婚姻是一時之氣,我不否認。第三次的婚姻,我是有想法的。那時的政策,娶個上海城里的女人,八年后我的戶口可以遷入上海,孩子的戶口會隨之遷進。孩子漸漸大了,沒有本地戶口在上海讀書是個大問題,那些民辦學(xué)校,教學(xué)質(zhì)量可想而知,將孩子送進去也只是混日子,高考還得回到戶口所在地。上海就這情況,地區(qū)差異沒辦法。”說著,他抽出一支煙,點燃,緩緩送到嘴邊,深深吸一口,吐出濃濃的愁緒。
我沒有接話,靜靜聽著。
“再婚家庭的關(guān)系,好復(fù)雜。她有她的兒子,我有我的兒子,想真正交心,不容易。加上我父母和她之間的矛盾?!彼钌顕@氣一聲,繼續(xù)說道:“純子,這里我有必要對你說明一件事——這些年,我父母多次提出讓你和孩子相見,是我阻止了。如今想想,我真的很后悔。我不應(yīng)該對你有怨恨,更不應(yīng)該一次次無謂地較勁與你越走越遠?!?br style="box-sizing: border-box;"> 聽著這段肺腑之言,我竟然無言以對。假如,時光可以倒流,我無論如何都不會輕易離婚。但是,我們已經(jīng)離婚多年了。
他見我不語,問:“你現(xiàn)在什么情況?”
“我……結(jié)婚了。對方有一個女兒?!蔽艺f。
“你就這么心甘情愿給別人養(yǎng)女兒?”
“我不愿錯過一個對我真心好的男人。”我由衷地說著。
“他對你好,我對你不好?”
我不想說他的好是曾經(jīng),我更不想說他的好經(jīng)不住任何事情的考驗,我沉默著。
陸一航突然伸過雙手抓住我的雙手說道:“純子,我們重新開始,好嗎?給我一個機會好好去補償你。我們給兒子一個完整的家,好嗎?”他語無倫次地說著,我從他的目光中看到了期待,還有閃閃的淚花。
我的眼睛不由地也潮濕起來。
“陸一航,你別這樣?!蔽覍⑹謴乃氖掷锍槊摮鰜?。看著杯中的熱氣,裊裊搖曳,心里卻是一陣陣涼意掠過。早知如此,何必等到現(xiàn)在說這些呢?
他稍稍一怔,滿目憂傷地說道:“你以前從來不連名帶姓喊我的?!?br style="box-sizing: border-box;"> “時過境遷,物是人非。之前你從來不會當(dāng)著我的面抽煙。”
“我可以為你戒煙?!?br style="box-sizing: border-box;"> 我輕嘆一聲。
“純子,我和兒子,還有我父母,都想著你可以回來。”他再次強調(diào)他的意思。
對于孩子來說,我和陸一航如果可以破鏡重圓當(dāng)然是最好的結(jié)局。但是,與此同時,我會傷害另外一個男人和一個孩子。站在天平的兩端,我無法很坦然地對誰說出一個“不”字。
“有的人,一轉(zhuǎn)身就是一輩子?!蔽移D難地說出這句話,想到陸源,心都碎了。
“你就這么狠心,置自己的兒子于不管不顧之中嗎?”陸一航的聲音,比剛剛高了一個節(jié)拍。
“我不是不顧,而是不能。”我痛苦地說。
“我現(xiàn)在給了你選擇,是你不想。”
“我不能辜負一個愛我與我相依為命的男人?!?br style="box-sizing: border-box;"> “你不想辜負別的男人,你就忍心拋棄自己的兒子?”陸一航說著,聲音開始有些哽咽。
“陸一航,你這么說是不是太過分了?我們分開這些年,你經(jīng)歷了兩次婚姻,你認為我必須站在原地等你?你我心里都清楚,我們無法再回到過去。八年的光陰,你我不曾在彼此的世界中來過,你有你的,我有我的?!?br style="box-sizing: border-box;"> 陸一航定定地看著我。我與他目光對接,再也碰撞不出任何的火花,有的,是無聲的嘆息和酸痛。
“你后來兩段婚姻的失敗,我不知道具體原因,但我知道你不容易。一航,這些年,過得辛苦的,并非只有你一人。其中的辛酸,也并非只有你知道。我和他人的孩子相處,過得也是小心翼翼,生怕自己一個不小心就傷了孩子敏感的心?!蔽艺f著,眼淚不由地掉下來。
“純子,對不起……”
“沒有誰對不起誰,這是我們當(dāng)初的選擇。如果你愿意,你可以讓兒子跟著我生活。這樣,對你日后的婚姻,或許有所幫助?!?br style="box-sizing: border-box;"> “這不可能!”陸一航咆哮的聲音在空氣中蕩漾出一道白光,那是時光隔斷的河流,我們無法跨越,更無法填補。
這時,我的手機響起,一看是家里的座機。
“媽,你什么時候回家?”是許安婷的聲音。
“我……晚上回家?!?br style="box-sizing: border-box;"> “媽媽,我愛你?!闭f完這句話,她將電話迅速掛斷,我愣在那里。這些年她從不曾對我說過這么肉麻的話,今天是第一次說,我聽得心里酸酸的。許安婷是個內(nèi)心特別細膩敏感的孩子,我的每一個眼神和表情,她都能夠很準(zhǔn)確地捕捉到。在她面前,我從來不敢輕易有情緒,否則,她會緊張,會追問。
“你,今天就回家?”陸一航問。
“是?!?br style="box-sizing: border-box;"> “你不陪陪兒子?”
我看看時間,已是下午一點半。“下午我陪兒子?!?br style="box-sizing: border-box;"> “一定要走嗎?”陸一航的語氣,開始緩和下來,我聽得出他在極力壓制某些情感的爆發(fā)。
“我必須走!事已至此,我別無選擇。我在這里住一晚兩晚三四晚,不能改變事實。但是,在他的心中,可能會留下一道模糊的不確定的痕跡。”
“真的不能回頭嗎?”
“不能!如果現(xiàn)在我是一個人,我會考慮?!蔽覉远ǖ卣f著,只有我自己心里知道,這份堅定是用什么撐起來的。
“為什么?”陸一航低沉而痛苦地問道。
“陸一航,有的事情我本來不想說,既然你這么問,我現(xiàn)在告訴你為什么——在生活中,他沒有虧待過我;在婚姻中,他沒有背叛過我;在感情上,他付出的是真情。我和他之間不是沒有過矛盾和誤會,但是他從來不曾放棄過我,他說在這個世界上,沒有人比他更愛我。陸一航,請你告訴我,我有什么理由和借口放棄這樣的男人?
而你,我們之間出現(xiàn)了矛盾和裂痕,你是怎么處理的?離婚時,所有的財產(chǎn)都給了你,我身無分文,你可曾想過我用什么去生活?我一個人在外飄蕩那些年,你可曾關(guān)心過?我們離婚半年,你就結(jié)婚,你可曾想過我們之間的感情?為了不讓我見兒子,你不接我電話不回我短信?這種種,你能說你是真的愛我?
我們離婚,雙方有負責(zé),不是一個人的錯。離婚后,不是沒有機會復(fù)婚,是你自己一次一次放棄了。那時候,你可曾想過我的處境,你可曾想過兒子的未來?
你恨我,卻想著我可以不計前嫌與你重歸于好,回頭想想,你覺得合適嗎?你現(xiàn)在找我,說兒子想見我,我二話不說,來了。陸一航,人心都是肉長的。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同樣道理,我為誰留,并非一時沖動,而是日積月累的感情堆積的結(jié)果?!?br style="box-sizing: border-box;"> 坐在對面的陸一航,聽我說完這段話,他呆呆地看著我,沒有言語。
我不想去猜測他在想些什么,我想到的是兒子陸源,接下來我該如何去面對他。
走出茶室,天空陰沉,心中的愁緒無法散開。
七
這次來,不想過分鋪張,但也不能空手。給二老各買了一雙鞋子,他們樂呵呵地試穿,說喜歡,大小正合適。怎么能不合適呢?他們的尺寸我早已熟知。
不知陸源的衣著尺寸,給他買了文具用品、書和書包,他非常開心。
“大家都有,怎唯獨沒有我的呢?”陸一航笑著問。我淺淺一笑,沒有作答。當(dāng)時也想過,是否要給陸一航帶份禮物,種種考慮下來,覺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下午,我們坐在家里閑聊著,聊以前的鄰居種種趣事,聊上海的時局。
陸一航偶爾笑笑,偶爾附和。他基本沒有說什么。
陸源閱讀著我給他買的《青桐葵花》,斷斷續(xù)續(xù)地說著:“青銅是個啞巴?太可惜了?!卖~’,哈哈哈,這名字真是有意思。葵花真上進,我要向她學(xué)習(xí)……”
夕陽西下,陸一航的媽媽系上圍裙去做飯,我起身要去幫忙,她說:“不用不用,你陪著孩子?!弊詈螅疫€是系上圍裙進了廚房。之前,我習(xí)慣性享受她的好,如今,我還能心安理得接受她的好嗎?
一航讓他媽媽將圍裙解下來,他系在身上,和我一起在廚房忙著。二老在客廳一邊嗑瓜子一邊看電視,陸源在看書……假如一切如初,這將是多么美好的一幅畫面。歲月彈指間,八年的光陰已逝,各自的生活早已是兩條平行線,美好的畫面形同鏡中花水中月。
晚飯后,天色漸黑,我陪他們小聊片刻后,起身告別。大家都保持沉默,陸源默不作聲。我站在那里,進退兩難。
良久,陸一航的爸爸終于發(fā)話:“有空,常來。就當(dāng)這里是你的娘家?!?br style="box-sizing: border-box;"> “嗯?!蔽尹c點頭哽咽著。
陸源用復(fù)雜的眼神看著我,我的心開始劇烈地痛起來。此時此刻,我不敢靠近他,我怕一靠近,自己的腳步再也無法抬起來。我別過臉,朝門口走去。他們不約而同地站了起來。陸源倏然跑過來,將我攔腰抱住。
“媽媽……”
這一聲媽媽,喊得我肝腸寸斷,才知道,在這個世界上,原來還有比分娩更痛的痛。
“媽媽,我愛你。我需要你。我不想你離開我?!标懺凑f著,簌簌地流著淚。
我伸出雙手,緊緊地將他摟在懷中,淚如泉涌。
“兒子,媽媽也愛你?!?br style="box-sizing: border-box;"> “媽媽,如果你真愛我,請為我留下來,好嗎?”陸源的淚水不斷往外涌著,我的心不禁一陣顫抖。此情此景,我怎忍心說一個“不”字?
晚上九點,我?guī)е懺刺缮洗?。他將頭枕在我的手臂上,一只手環(huán)住我的脖子,這種感覺,心醉又心碎。看著窗外淡淡的月色,心中百感交集。多少年,這是我所渴望的溫暖。如今,這份溫暖就在懷中,我卻是如此感傷。
“媽媽,有其他的孩子稱你為‘媽媽’嗎?”陸源輕聲地問。
“兒子,你永遠是媽媽心中最愛的人?!蔽翌欁笥叶浴?br style="box-sizing: border-box;"> “媽媽,我稱呼過其他兩個女人為媽媽,但是我知道,你才是我真正的媽媽。”他左一聲“媽媽”,右一聲“媽媽”,我心里一片柔軟。
“你喜歡她們嗎?”我問。
“不知道?!?br style="box-sizing: border-box;"> “這話怎么講?”
“我也說不上。有一個媽媽帶了一個哥哥來,那位哥哥常常欺負我。他們常常和爺爺奶奶吵架?!?br style="box-sizing: border-box;"> 我心疼地摸著他的臉頰說:“兒子,每一個人活著,都不容易。我們盡量記住別人好的一面?!?br style="box-sizing: border-box;"> 陸源點了點頭,將他的臉緊緊貼在我的臉上。我心里頓時被溫暖裝滿。
“你對小時候的事情有印象嗎?”
“記得一些些。我記得有一次,你牽著我的手去外婆家。外婆當(dāng)時正在院子里面曬被子。我還記得,外婆給我買了好多爽歪歪。”我和兒子,在新時光和舊時光中來回穿梭,我感受到一種無與倫比的幸福感。
夜,越來越黑??粗焖膬鹤拥哪橗?,我縱有萬般不舍,也無法不糾結(jié)。去留一念之中,我能留下來嗎?兒子在我心目中的位置,任何人都無可替代,為了他,我愿意付出生命。但是,我怎能辜負許柯?我又怎能裝作什么事都沒有發(fā)生和陸一航重歸于好?
“叮咚”一聲響,我伸手摸到手機,是許柯發(fā)來的消息:“純子……”
許柯的一聲呼喚,讓我心亂如麻。再看看身邊熟睡的陸源,我左右為難。如果今夜我留下來,許柯會怎么想?我在這里過夜,不是不可以,但是能改變什么?今天不走,明天呢?后天呢?我該怎么辦?
眼淚順著臉頰往下流,一直流到心里面。思慮再三,我將兒子環(huán)著我脖子的手輕輕拿開,給他蓋好被子,在他額頭吻了吻。悄悄起身找來三張紙——
叔叔、阿姨:
請原諒我的不辭而別。假如時光可以倒流,我不會選擇離開。保重身體。祝安康!
一航:
人非草木,無法任由來去。八年的光陰改變了太多,你我早已不是最初的那個自己。我對你,唯有祝福!
兒子,媽媽以后常來看你……
推開那扇門,我淚流滿面。我不知道,自己這么做,是對是錯?
下樓,收到陸一航發(fā)來的消息:純子,這些年以來,不讓你與兒子相見,是我的錯。在此,我鄭重地向你道一聲“對不起”。我這一生,最大的錯就是當(dāng)初不應(yīng)該與你離婚。你說讓兒子跟著你,這不現(xiàn)實。兒子是我父母心頭的肉,他倆是不會舍得的。如果你那邊方便的話,在寒假暑假之際,你可以帶兒子去小住。這樣,也算是彌補這些年他所缺失的母愛。夜深了,開車小心。到了,給我發(fā)個消息,讓我放心。
我抬頭朝五樓望去,一航從窗臺探出來的臉在月色的照映下,明亮,寂寞。曾經(jīng)與他共度的時光,在腦海中閃過,短暫的美好,已成為今天的遺憾。屬于我和一航的錦瑟年華已漸漸遠去,我們沒有更多的時間去肆無忌憚地揮霍,只愿彼此安好。
我扭過頭向前走去,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淚水又一次涌出。
啟動車,車子在黑夜的眼睛里,像個幽靈,緩緩向前移動。
聯(lián)系客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