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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lone echo | 版式設(shè)計:無兮
農(nóng)歷,十月初一。
正逢秋季,有一點清冷。
十月初一和清明節(jié)一樣,在家鄉(xiāng),這是一個重大的祭奠去世的親人的日子。
季節(jié)與這個日子的心情很有些相似。
默默靜坐,神思恍惚,腦海里出現(xiàn)一些碎片。
一個二十多平方的院子。
梨樹、桃樹、蘋果樹、紅果樹各一棵。
南屋,堂屋,西屋各一座。東南角上有一間小廚房。它們,從四面將小院圍起來。
院子中間有一片小小的花叢。幾棵牡丹花,幾株菊花,幾簇喇叭花,在小花叢中次第開放。
院子里奔跑著兩個孩子。一個女孩子,一個男孩子。女孩是姐姐,比弟弟大三歲。
偶爾,姐弟倆會吵起來,甚至打起來。
往往,在局勢最不可收拾的時候,纏著小腳,平日里溫柔慈愛的姥姥便會順手拿起一個雞毛撣子或者一把笤帚面帶殺氣地沖出來。
姥姥的出現(xiàn)總是讓兩個小家伙以最快的速度休戰(zhàn)。雖然,那個雞毛撣子或者那把笤帚即便落下,也如《最后一課》里那根教鞭,只帶著一點若有若無的威力。卻依然,在一日一日的場景里幻化成了一場場戰(zhàn)爭里和平的句號。
女孩子長大了,上了大學(xué)。
節(jié)假日,熟門熟路地來到姥姥家。
“吃點什么,俺孩兒?”
方言里,媽媽喜歡這樣叫,姥姥也喜歡這樣叫。
親昵的稱呼聲里,那個已經(jīng)一米六零的女孩變回了一個需要百般疼愛千般寵愛的小人兒。
“不要,姥姥,不餓。坐坐就好,聽你說說話就好?!?/p>
姥姥笑了,眼角眉梢,滿滿的都是慈愛。
轉(zhuǎn)身,從那個熟悉的暗紅色大箱子里,拿出一個布包?;仡^,慢慢地坐下來。打開,一層,又一層。四層不同花色的布揭開之后,裹在中心的寶貝終于露出來了。
是一疊錢。
最大面值是五十元,其次是十元,五元、兩元,一元。
“在家千日好,出門一日難。拿著?!?/p>
“不要,姥姥,您拿著花吧,我有錢,爸媽給的錢還有?!?/p>
“聽話!拿著!”姥姥的眼神那么熟悉,是色厲內(nèi)荏的那一種,是昔日里結(jié)束戰(zhàn)爭的那一種。
心里有一片熱烈的海在翻騰。
聽話地接過錢,手微微有一點抖。
數(shù)一數(shù),一百二十六。
這是姥姥多久的積蓄啊。從子女的生活費(fèi)里,怎樣,一點一點地,積攢出來。
“好,姥姥,我收下,我收下?!杯h(huán)抱住那個八十三歲的親愛的姥姥,眼里有濕濕的水花悄悄泛起。
零三年。姥姥身體不適。
匆匆探望。
姥姥的臉色有些灰暗。
握著那雙熟悉的手,心里泛起微微的痛。安慰,問候。又深恨自己不能用一種不太蒼白的方式表達(dá)心中蜂擁而來的愛憐。那一張衰老的面孔象一個柔弱的大孩子,而自己,長高長大了的自己,又能給予多少回饋。
而忙碌的日程卻催著匆匆的腳步回到了原有的軌道。
只能將一份牽掛系在那根細(xì)細(xì)的電話線上。
一日,媽媽打來電話,姥姥,去世了。
即便,知道九十歲的姥姥年高體邁,知道這次的病不好,卻依然不能準(zhǔn)備好去接受這樣的噩耗。
親愛的姥姥,那張永遠(yuǎn)慈愛的笑顏,真的,真的去了嗎?
帶著憂思,匆匆踏上歸程。
一進(jìn)門,一口漆黑的巨大的棺材撞進(jìn)眼簾。
雙膝軟軟地跪倒。
眼淚奪眶而出。
親愛的姥姥,讓我去哪里,去哪里尋回您的慈愛?
葬禮上。
司儀的指揮下,披麻戴孝的一群后人三跪九叩。
模糊的視線里,是泣不成聲的媽媽,姨姨,舅媽,是滿面戚容的舅舅,爸爸,姨父,是姥姥的孫子孫女們,是姥姥的外孫外孫女們,是鄰居大嬸大媽們哀傷的面容。
起靈了。
浩浩蕩蕩的喪葬隊伍簇?fù)碇?,簇?fù)碇胖H愛的姥姥的黑漆漆的大棺材,來到了墳地。
下葬了。
跪著,環(huán)抱著又一次哭倒在地的媽媽,姨姨,一起深陷在悲傷的海洋里。
終于,要回去了。一步一回頭。
天國里的姥姥,安息,安心。我們永遠(yuǎn),永遠(yuǎn),永永遠(yuǎn)遠(yuǎn)想著,想著親愛的你。
一個幽靜的小院子。東屋、西屋和廚房,二層小樓。一絲陳舊,一點陰暗,卻是熟悉、溫暖的氛圍。
媽媽在樓上裁剪衣服。
爸爸每日都埋頭忙碌在一堆賬本里。
奶奶坐在床上,臉上是淡淡的笑,是慣有的一抹蒼白。
六年,最清晰的六年的記憶都是奶奶坐在床上。
奶奶癱瘓之前,記得兩件事。
奶奶身體不好,我童年基本在姥姥家度過。
偶然也回來住一天半天。
某一天,忙碌的媽媽風(fēng)風(fēng)火火地走進(jìn)奶奶住的西屋。
“媽!你怎么可以喂那么大一嘴!俺孩兒的嘴那么小,看撐大了!”
奶奶忙不迭地將勺子里的一些飯倒進(jìn)碗里。
“怨我,怨我。我老是這么著急......”
又有一天,小小的身影跌跌撞撞地走到正在掃地的奶奶跟前:“奶奶。”稚嫩的童聲磕磕絆絆地響起:“奶奶,姥姥說過,洗臉洗脖根,掃地掃墻根?!?/p>
“好好好,好好好,奶奶掃墻根,奶奶掃墻根?!庇洃浿?,奶奶一如既往呵呵地笑著,努力睜大眼睛將掃帚伸向墻角里最深的那個小小的角落。
N年后,回憶這個場景的人總是帶著一絲羞愧。又帶著一絲景仰。怎樣的幼稚單純?怎樣的寬闊包容?愛的語言,愛的語言真的包羅萬象。
記不清何時起,爸爸開始帶著奶奶去近處的幾個城市看病。只記得,奶奶是被爸爸背回來的,然后奶奶就癱瘓在床。
這一病就是六年。
六年里,窗戶邊,奶奶擁著一床被子坐著的情形被時光深深地銘刻在了記憶里。
六年里,那個裁剪著衣服,帶著徒弟,風(fēng)風(fēng)火火的媽媽,總是能夠在需要出現(xiàn)的時候及時地出現(xiàn)。
吃飯、洗澡、如廁。事無巨細(xì)。
晴朗的日子里,媽媽常常抱著奶奶出去,鋪好褥子,讓奶奶坐在門口向陽的臺階上曬太陽。
成年以后,腦海里偶爾會回放這樣的片斷。
回放的記憶里,細(xì)細(xì)追尋愛的蹤跡。是因為媽媽從不嫌棄奶奶家貧?是因為奶奶有寬容的海量?是因為爸爸憨厚的從中斡旋?愛的形式多種多樣,想要追尋,談何容易。也許,愛,便如雨滴,總是無聲無息地浸潤在生活的土地里。
奶奶在七十三歲的時候走了。
那時,剛上初中。
按說,已經(jīng)不小了。
葬禮上,爸爸、媽媽、姑姑失聲痛哭,看著,心里也有一點難過。卻沒有眼淚。
回頭看去,當(dāng)時的日子很是艱難。
回頭看去,深深記得親愛的奶奶慈愛的笑臉。
可是,可是,當(dāng)時,卻不懂得離別,不懂得入骨的疼痛。
N年之后,那張親愛的臉卻日漸清晰,常常,清清楚楚地閃現(xiàn)在好多個恍惚的片刻。
媽媽說:“你呀,又把碗打碎了。就象你奶奶?!?/p>
媽媽一如既往地粗獷。思念卻也有各種溫婉的形式。
而當(dāng)年那個不懂事的孩子,在媽媽的絮叨里,卻有了一絲絲的欣慰。無論怎樣,奶奶的基因執(zhí)著溫暖地留下來了。而自己,果真能有奶奶那樣的寬容胸懷,將是何等的運(yùn)氣。
奶奶十周年的日子,和爸媽、姑姑一起上墳。
參差不齊的田地里,高高低低地,星星點點地,分布著各家親人的墳地。
奶奶的墳地,有綠綠的草,有枯黃的葉。
紙灰揚(yáng)起。
媽媽,姑姑痛痛地哭起來。
軟軟地坐在奶奶墳前,淚流了一臉。
時空,隔不斷對親人深深的思念。
時空,隔不斷對親人絮絮的懷想。
恍惚中,清晰的慈顏再現(xiàn)。
恍惚中,早已滄桑的容顏變回弱小,變回強(qiáng)烈地呼喚關(guān)愛的弱小,而視線,一如既往地,追隨著那張清晰的慈顏。
心底輕輕地問一聲,奶奶,你在天國還好嗎?還好嗎?
要回去了。淚已風(fēng)干。
沒有再一步一回頭。那張親愛的臉清晰地裝在腦海里。
碎片。
記憶里有很多碎片。晶瑩的碎片。
碎片里有永遠(yuǎn)的溫暖,有永遠(yuǎn)的想念。
作者簡介
lone echo ,一個愛字的人,偏又寫不好字,糾結(jié)之中,興起便會涂抹幾筆。生命,既是盛大的絕唱,又是孤獨(dú)的回響,若有三五知交??尚囊庀嗤ǎ瑒t幸甚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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