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片均由作者4月初攝于洛陽
二十四節(jié)氣里，清明過后就是谷雨。公歷4月20日左右，農(nóng)歷三月，時值春末，天氣趨暖，雨水增多，有利于谷類作物的生長。雨生百谷，是謂谷雨。
宋歐陽修《洛陽牡丹記》有云，“洛花，以谷雨為開候”。谷雨前后，為洛陽的牡丹花季，繁花盛開，芳華繽紛?！拔ㄓ心档ふ鎳?，花開時節(jié)動京城”，唐劉禹錫筆下的《賞牡丹》，總讓人想千里赴花會，一睹這喧動京城的天香國色。
當(dāng)代英國知名的藝術(shù)家、學(xué)者馬克·哈沃斯-布斯（Mark Haworth-Booth），也有深厚的牡丹情緣。他是1944年生人，1970年至2004年長期擔(dān)任倫敦維多利亞和艾伯特博物館（Victoria and Albert Museum）的館長，在其弱冠之年，就出版了轟動西方藝術(shù)圈的《牡丹，一曰木芍藥》（The Moutan or Tree Peony）一書。他于書中記述了藝術(shù)家眼中的牡丹，其中有一句寫道，“中國藝術(shù)里，每個月份都有其代表花，牡丹就是三月的花”（In Chinese art each month is represented by a flower, and Moutan is specifically the flower for March.）。
這三月，是農(nóng)歷三月，就是谷雨花的三月。暮春孟夏之交，牡丹花開之時?！坝写藘A城好顏色，天教晚發(fā)賽諸花”，劉禹錫的《思黯南墅賞牡丹》，似乎在催人動身前往洛陽，到南郭伊水頭的歸仁里，去欣賞那瓣瓣層疊的洛陽花。
關(guān)于牡丹的英文，馬克·哈沃斯-布斯用了moutan，此乃音譯自漢語的“牡丹”。這個moutan的拼法有著傳統(tǒng)威妥瑪拼音（Wade-Giles）的痕跡（以t代d），且首音節(jié)mou疑是“牡”字的舊讀（音“某”，《廣韻》莫厚切）。
或者，moutan的英文拼法受到了法文的影響（ou = u，t = d）。這樣的臆測并非空穴來風(fēng)，150年前法國詞典學(xué)家埃米爾·李特雷（émile Littré）的《法語詞典》（Dictionnaire de la langue fran?觭aise, 1863–72）就有跡可尋，定義里的植物分類與現(xiàn)行者有異：
牡丹（moutan），木本芍藥，原產(chǎn)中國，芍藥屬牡丹種，俗稱木芍藥，毛茛科（pivoine ligneuse originaire de la Chine, poeonia moutan，Sims，dite vulgairement pivoine en arbre， renonculacées.）。
馬克·哈沃斯-布斯在書名使用moutan之時，似乎擔(dān)心英語世界不夠熟悉，便以tree peony（木芍藥）訓(xùn)釋，補(bǔ)充說明。在他的眼里，牡丹的英文以音譯的moutan居首為主，以意譯的tree peony居次為輔，這也是《牛津英語詞典》（Oxford English Dictionary，簡稱OED）的作法。
1933年第一版的OED就以正常規(guī)格的主條目（main entry）收錄了moutan，1989年的第二版加以增補(bǔ)，持續(xù)編纂中的第三版于2003年將詞條全面修訂。目前這個OED的moutan提供了充分而完整的信息，發(fā)音、詞頻、詞形、詞源、定義、書證無一不備。相形之下，OED的tree peony只是個列在主條目tree（樹）底下的副條目（subentry），除了書證之外其余從缺，僅以簡短的“即牡丹”（= moutan）一筆帶過。moutan為主、tree peony為次的態(tài)勢，在此一覽無遺，不言自明。
OED在moutan的定義最后指出，牡丹“亦稱牡丹芍藥”（Also moutan peony）。是故，牡丹的英文名OED給出了三個，按主次先后，依序為moutan、tree peony、moutan peony。
不過，翻開市面上的漢英詞典，牡丹的英譯鮮少例外，幾乎全是peony（芍藥屬），這并不理想，因為芍藥屬是一類，包含了芍藥和牡丹，并不專指牡丹。我手機(jī)里有兩個常用的詞典APP，一個是《新牛津英漢雙解大詞典》，一個是《新世紀(jì)英漢漢英大詞典》，應(yīng)該是“唯二”的例外。我鍵入“牡丹”搜索，兩個詞典APP都返回了moutan這個英譯。原因很清楚，這兩個詞典APP的英漢部分都是英語詞典的雙解版，原版詞典就收錄了moutan，進(jìn)行雙解加工時出版社將之譯為“牡丹”，先進(jìn)的逆向檢索利用數(shù)據(jù)加標(biāo)（tagging），讓我們能夠通過漢語譯文輕松反查英文原文。
牡丹當(dāng)今的拉丁文學(xué)名是Paeonia suffruticosa（字面“灌木狀芍藥屬”），這是分類學(xué)上標(biāo)準(zhǔn)的二名法（binomial nomenclature）。前面的Paeonia為“屬名”，指的是一個類別，意為“芍藥屬”，這個Paeonia是英文peony的來源，最早源頭出自希臘神話“眾神的醫(yī)生”之名。二名法后面的suffruticosa是“種名”，是個修飾前面屬名的形容詞，意為“灌木狀的”。
生物若無常見的英文俗名，習(xí)慣以拉丁文學(xué)名作英文名。二名法的學(xué)名偏長，挪作英文名時常加以簡化，只取第一個詞以屬名行之。牡丹則有英文的俗名，即上文曾提到的，音譯的moutan（牡丹），意譯的tree peony（木芍藥），以及音義結(jié)合的moutan peony（牡丹芍藥）。
英國的園藝舉世聞名，最權(quán)威的當(dāng)屬1804年成立于倫敦的皇家園藝學(xué)會（Royal Horticultural Society，簡稱RHS）。RHS的歷史逾200年，是世界最大的非營利性園藝組織。RHS出版了為數(shù)眾多的書籍雜志，其中包括英文園藝的辭海──《皇家園藝學(xué)會園藝植物百科大全》（The Royal Horticultural Society A-Z Encyclopedia of Garden Plants）。此書在介紹牡丹時，拉丁文學(xué)名Paeonia suffruticosa之后就以括號加注了英文的俗名moutan，隨后在形態(tài)描述中，又以tree peony強(qiáng)調(diào)牡丹的木本，有別于芍藥（herbaceous peony，字面“草本芍藥”）的草本。
在RHS的另一本《皇家園藝學(xué)會園丁植物花卉百科》（The Royal Horticultural Society Gardeners’ Encyclopedia of Plants and Flowers）里，牡丹的拉丁文學(xué)名后也是加注英文俗名moutan，描述形態(tài)時以tree peony突出其木本特征。不一樣的是，這本園丁百科有個《植物詞典》（The Plant Dictionary）的附錄，牡丹的英文只收moutan，未收tree peony。
《漢語大詞典》是這樣解牡丹的：“著名的觀賞植物。古無牡丹之名，統(tǒng)稱芍藥，后以木芍藥稱牡丹?！庇山y(tǒng)稱的芍藥（peony），進(jìn)而析出木芍藥（tree peony）為牡丹，后以牡丹（moutan）之名通行天下，漢英兩種語言在牡丹名稱的發(fā)展上，展現(xiàn)出了諸多相仿之處。
宋周敦頤在千年前曾謂，“世人甚愛牡丹”。他口中“牡丹之愛，宜乎眾矣”的牡丹，在經(jīng)盛而衰，由衰復(fù)盛的起伏之后，如今又重獲世人的喜愛。“花開花落二十日，一城之人皆若狂”（白居易的《牡丹芳》）。何妨谷雨時節(jié)奔赴洛陽，探訪甲天下的牡丹呢？
本文刊2018年4月10日《文匯報 筆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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