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 像
我的童年是記憶中塞維利亞的一個庭院
和一個花園，陽光中檸檬逐漸變黃；
我的青春是卡斯蒂利亞大地上的二十年；
我還有一些經(jīng)歷恕不贅述。
我不是大色鬼，也不是朱麗葉的情人；
──我一身笨拙的衣著足以說明──
但丘比特安排給我的箭我受了，
而我愛任何在我身上找到家的女人。
我身上流淌著一股叛逆的血液，
但我的詩來自平靜的深泉。
我不是空談家，也非世故者，
只是個地地道道的善良人。
我崇拜美，留意當代思想，
從龍沙的花園里折來幾枝老玫瑰；
但新穎化妝品和服飾都不適合我；
我不是那種善于啁啾的鳥兒。
我不喜歡抒情的空心男高音
和蟋蟀們對月亮的合唱。
我沉默是為了將聲音與回聲分開，
而我在眾多聲音中傾聽那獨一無二的聲音。
我是古典派還是浪漫派？誰知道。我留下的詩歌
要像戰(zhàn)士留下他的劍，劍出名
是因為緊握它的粗大結(jié)實的手，
而不是因為驕傲的鑄劍人留下的印記。
我總是跟那個與我同行的人說話；
──自己跟自己說話的人，都希望有一天跟上帝說話──
我的自言自語相當于跟這個朋友討論，
他教會了我愛人類的秘密。
最后，我不欠你什么，而你欠我我寫的東西。
我努力工作，用我賺來的錢
買衣服和帽、我居住的房子、
養(yǎng)我身體的食物、我睡覺的床。
當最后告別的那一天到來，
當那艘永不返航的船準備啟航，
你會發(fā)現(xiàn)我在船上，輕松，帶著幾件隨身物品，
幾乎赤裸如大海的兒子。
此詩根據(jù)美國詩人羅伯特·勃萊的英譯本譯出，并參考其他英譯本。這是詩人馬查多的自畫像，語氣真誠而詼諧。詩中有一些值得特別注意的妙句?！岸覑廴魏卧谖疑砩险业郊业呐恕?，一妙。從深一層說，是指這種女人喜歡詩人的品格并能在詩人身上找到家一般的自在；從表面看，可簡單直接地理解為女人依偎在詩人懷抱中。“我身上流淌著一股叛逆的血液”，二妙，妙在下一句：“但我的詩來自平靜的深泉。” “我沉默是為了將聲音與回聲分開，/而我在眾多聲音中傾聽那獨一無二的聲音”，三妙。這兩行詩道出詩人的修養(yǎng)和氣質(zhì)之所在，也是他能夠成為二十世紀最偉大西班牙詩人的原因?！拔伊粝碌脑姼?要像戰(zhàn)士留下他的劍，劍出名/是因為緊握它的粗大結(jié)實的手，/而不是因為驕傲的鑄劍人留下的印記”，四妙。詩人表示要專心寫詩，棄絕名利，他確實這樣做了。“最后，我不欠你什么，/而你欠我我寫的東西”，五妙，絕妙。說得既幽默又自信，而且如此確切──馬查多先生，我欠你實在太多！
安東尼奧·馬查多（Antonio Machado，1875—1939），西班牙詩人，生于塞維利亞，八歲時同家人移居馬德里。他大器晚成，苦讀了十余年才取得學士學位。二十八歲出第一本詩集，并決定當中學法語教師。他通過了資格考試，三十一歲找到第一份工作，到卡斯蒂利亞一個山區(qū)教書。他在那里逗留了五年，第二年與十五歲少女萊昂諾爾結(jié)婚。妻子不久即染上肺結(jié)核死去。他終生未再娶。他在多個農(nóng)村學校輾轉(zhuǎn)，1932年才又回到馬德里。馬查多是一位謙遜而溫厚的詩人和哲人，重視詩歌的音韻，更重視他人的痛苦。一般認為，他是二十世紀最偉大的西班牙詩人。
預讀/校閱：zzj、陳濤、李宏飛
執(zhí)編：鄭春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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