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好好
幾年前偶然讀到龍應(yīng)臺的短篇《目送》，立即被她那溫柔纖細(xì)，深情動人的行文所吸引，被文中漫溢的父女母子親情所震撼。之后找來龍先生所有的著作一氣讀完，欣賞膜拜之情簡直無法言喻。
一位作家的好，是你在生活的不經(jīng)意間會像吟誦詩歌一樣突然記起她的文字，沉默低語，百轉(zhuǎn)千回。五月的最后一天，我給剛滿26個月、話還講不成句的兒子背上一只空書包，對他說：“走，我們?nèi)ビ變簣@報名，我們上街嘍?！眱鹤恿ⅠR興奮起來，樂顛顛地沖到門外幫我把鞋提到腳下，不停催促著：“媽媽，走。媽媽，走?！蔽铱粗杠S的身影，笑中隱含心疼與不舍。
幼兒園的操場上，兒子背上的小書包嫩黃鮮亮，在彩色的滑滑梯組中間依然醒目，他爬上爬下，自在老練，完全當(dāng)這里是平常的活動樂園，母親在旁像個張開雙翅護仔的母雞，跟前跟后，不住提醒。母親的背比前幾年更駝了一些，毛病日益增多的身體使我實在不忍心讓她再整日照看愈發(fā)調(diào)皮的孫兒。
面試環(huán)節(jié)在我不斷提醒下和他被動重復(fù)中結(jié)束，我一頭冷汗，他不亦樂乎。離開面試教室，他在外轉(zhuǎn)了一圈又溜回到“老師”面前，坐下玩老師用來測試孩子的那堆塑料水果，并且“和老師友好互動”。我心中好笑，又感慨，再過兩三個月，他還會不會像今天這樣泰然自若地信任眼前的“老師”，能理解媽媽的離開只是暫時，并非不要他、不愛他了嗎？
臨走前老師交代，開學(xué)后的適應(yīng)期允許家長陪同兩天，第一天陪到十點鐘，第二天陪到九點，第三天開始就不能陪了，把孩子放下就得離開?？傄袕氐追攀值囊惶?，我理性上接受，感情上卻十分抗拒過渡期這樣短的安排，心頭抽痛，腦海里全是兒子淚眼婆娑、哭天搶地的小臉蛋。出了校門，我蹲在兒子面前替他擦汗，對他說：“寶寶，這里就是幼兒園，好玩嗎？以后我們天天來玩好不好？”他眨巴著亮晶晶的雙眸，歡快地點點頭，轉(zhuǎn)身搶在我前面跑遠(yuǎn)了，肩上的小書包隨著身體上下跳動，他奔跑得那么天真無邪，肆無忌憚，仿佛在奔向他自己的未知人生，我注視著他小小的背影，淚水不期然充盈眼眶。
我突然想到自己當(dāng)年玩命備戰(zhàn)高考，只為離開那個令人無比厭煩的家鄉(xiāng)小城和叨叨父母。我對自己說，出去了就絕不回來，靠自己的實力選一座喜歡的城市生活。送我去大學(xué)報到的路上，母親一手拖著沉沉的箱子，一手扶著肩頭圓柱形的大捆棉被，堅定地什么都不讓我拿，我承認(rèn)，那一刻，多年厭煩、爭吵的心像被淚水浸濕了一樣柔軟和心疼，也在那一刻，我第一次發(fā)現(xiàn)母親的背竟有些佝僂。長途車開動的瞬間，窗外的母親揮手，悄悄拭淚，我硬擠出笑容朝她揮了下手，便不再回頭。那時的我，內(nèi)心更多的是奔赴前程的希冀和脫離父母管束的輕松，兒女情長被拋在心底最邊緣的角落。直到今天，初為人母的我才終于意識到，當(dāng)年母親目送我離開的眼神猶如我現(xiàn)在看著兒子邁向獨立的第一步一樣，是濃得化不開的情深意切和悵然落寞。龍應(yīng)臺《目送》里的話就這樣自然而然回響在耳邊：
“我慢慢地、慢慢地了解，所謂父女母子一場，只不過意味著，你和他的緣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斷地目送他的背影漸行漸遠(yuǎn)。你站立在小路的一端，看著他逐漸消失在小路轉(zhuǎn)彎的地方，而且，他用背景默默告訴你：不必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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