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位朋友好!我們接著讀《傳習錄·上卷》的一段,還是徐愛錄的,愛因未會先生知行合一之訓,與宗賢、惟賢往復辯論,未能決。以問于先生。這一段等于說是交代了下面這段的基本背景。
徐愛自己說沒有領會王陽明所講的知行合一,它的核心意思,和宗賢、惟賢兩位不斷地往復辯論,未能決,最后也沒有決疑,沒有把這個疑惑給消除掉,所以去問于先生,向先生請教。這里提到的宗賢、惟賢兩位,宗賢濟黃宗賢,也就是黃綰,惟賢是顧應祥,顧應祥字惟賢,都是王陽明的弟子。只是黃宗賢情況比較復雜,他后來又成了王陽明的親家,當然王陽明已經(jīng)不知道了。因為王陽明去世了之后,其親生兒子王正憶才三歲,黃宗賢出于保護之心,把自己的女兒許配給了王正憶,那是后來的事。
一.私欲阻隔分知行為兩件
徐愛在這里提到關于知行合一究竟怎么理解?同學們當中先進行討論,討論以后仍然不能決疑,還是沒解決問題,所以出現(xiàn)王先生請教。陽明先生說了,試舉看。你說出來聽聽就是。愛曰,徐愛說,如今人盡有知得父當孝,兄當?shù)苷?,卻不能孝不能弟。便是知與行,分明是兩件,這個事我們?nèi)粘I町斨幸惨姷枚嗔恕4蠹叶颊f父親當然是應當孝順的,兄長當然是值得尊敬的,可是事實上就不能孝,不能弟,這就是知和行分明是兩回事。王陽明先生說了,此已被私欲隔斷,不是知行的本體了。
這里就提出知行本體問題,未有知而不行者,知而不行,只是未知。圣賢教人之行,正是要復那本體,不是找你只恁的便罷。
王陽明根本上面闡釋了什么是知行合一,未有知而不行者,真正的知都是通過形來體現(xiàn)的,沒有知而不行的。知而不行,只是未知,也就是說就不是真正的知,還沒有達到知的程度,真正達成了知的程度,他就一定是能夠行的。所以說圣賢教人知行,正是要復那本體,回復到知行的本來體段,回復到知行的本來樣子,回復到知行的本然狀態(tài)。這叫做復那本體,回歸到、回復到知行的本體狀態(tài)。不是著你只恁的便罷,并不是說你盡管知道父當孝,可是就不孝,不是讓你就那樣算了。所以圣人教導我們回復知行的本來體段。
二.《大學》文本指出真知真行
下面說,故《大學》指個真知行與人看,說如好好色,如惡惡臭?!洞髮W》指個真知行與人看,在王陽明的解釋當中,這句話挺重要的,《大學》里面講的如好好色,如惡惡臭,王陽明接著說,見好色屬知,好好色屬行,只見那好色時已自好了,不是見了后又立個心去好。聞惡臭屬知,惡惡臭屬行。只聞那惡臭時已自惡了,不是聞了后別立個心去惡。
如何好色,如惡惡臭,是指我們?nèi)粘I町斨泻芷胀ê芷胀ǖ囊粋€情景。過去我也曾經(jīng)提到過,形形色色,凡有形態(tài)的便都是色,好色,美好的東西。見了美好的東西,我們這個本然之心觸感神應,已知這是好色,立即便是好好色。這個里頭是沒有前后中間的,良知本心是應感而發(fā),立即呈現(xiàn)。只是同一個心之本體的表達而已。所以不是說見了好色后,別立一個心去好。王陽明的解釋是,你見一美好的東西,你知這是美好的便是知,而好這美好的那便是行,知行是一個。你聞了惡臭,聞到一種特別壞的很糟糕的這個氣味,你知道是惡臭。你聞了,便知是惡臭,惡惡臭那就是行。知行一體,本源上講,知行本體是同一的,不是聞了后別立個心去惡。
王陽明再舉例說,如鼻塞人,如鼻塞人雖見惡臭在前,鼻中不曾聞得,便亦不甚惡,亦只是不曾知臭。這句話是什么意思呢?鼻塞之人的鼻子那不是我們這個鼻子的原有的、本然的、本來的狀態(tài),鼻塞之人,嗅覺已經(jīng)被隔斷了。既然這個本體已經(jīng)被隔斷了,自然而然就不是本然樣子的,所以他哪怕是處在庖魚之肆當中,他恐怕也并未覺得有什么不好聞呢?如果是鼻子不塞的人,本體不曾被隔斷的人,在庖魚之肆當中,他一定是會掩鼻的。
三.孝弟、饑寒知行總是一體
王陽明接著說,就如稱某人知孝、某人知弟,必是其人已曾行孝、行弟,方可稱他知孝、知弟。不成只是曉得說些孝、弟的話,便可稱為知孝、弟。這個倒也是常理。日常生活當中,我們往往聽鄰家之子某人是好人。你怎么知道他好人呢?那必是他做了許多好事,我們才稱他是好人。又稱某人是壞人那也同樣定然是此人做了許多壞事,我們才稱他是壞人。
王陽明說我們稱某人知孝,某人知弟,那也一定是因某人曾經(jīng)做了孝弟的事,才稱他知孝知弟。知是通過行來表達的,我們也是可以通過一個人的行來對他進行判斷的,否則的話,只是曉得說些孝悌的話,我們就可稱他為知孝知弟嗎?
又如知痛,必已自痛了方知痛;知寒,必已自寒了;知饑,必已自饑了。知行如何分得開?此便是知行的本體,不曾有私意隔斷的。
四.知行本體本然知覺狀態(tài)
我要和各位朋友讀這一段,實際上就是想說明這個問題。什么是知行的本體?王陽明在這個地方已經(jīng)講得非常的清楚,所謂的知行本體就是我們身體自我本然知覺狀態(tài),這個就是知行的本體。沒有那種所謂的懸想的、很玄妙的、形而上學的那個本體的意義,不是的。
王陽明講的非常清楚,這個就是知行的本體,知痛知寒知饑。這個所謂的本體那原本就是我們每一個人一個真實的生命自身的本然的、體現(xiàn)的方式,原本是這樣。我們曾經(jīng)講到過知行合一的知是有知覺意義上面來講的第一層意思,在知覺意義上面來講的這一層意思,還是屬于知行的本體。所謂的本體,也就是說我們生命的自然存在狀態(tài)就是這樣。
冷了,你要穿衣,。正常情況之下,我們大家都穿棉襖好,你也穿上棉襖,我不稀奇。如果你現(xiàn)在你不穿棉襖,我同樣會知道你現(xiàn)在要么很冷,要么你就是有病,得了什么熱病。而同樣的在夏天的時候,我們大家都不能穿棉襖,結果你也穿了棉襖,也可以作出判斷,要么你現(xiàn)在覺得很熱,要不你就是有病,得了什么寒病。
人的身體原本這樣,生命自然的、本然的存在狀態(tài),就是知必顯諸行,這就是知行的本體,沒有什么特別的、太復雜的意思。正是這個知行的本體,這個生命自然的本身的存在狀態(tài),就成為王陽明講知行合一在不同面相上的根本基礎?;貧w知行合一的本相,就是還原生命自身存在的本相。
王陽明接著說,圣人教人,必要是如此,方可為知之。不然只是不曾知。什么意思呢?我們講知、講行,不論在哪個層面上,在哪個意思上面來講,知必顯諸行,知孝必體現(xiàn)為孝之行,知仁必體現(xiàn)為仁之行,知義必體現(xiàn)為義之行,所有這一切都是通過行動來展示的。行動是知的體現(xiàn)。
我們曾經(jīng)講過,所謂知行合一,從過程性上面來說,實際上便是說知行同一。緣故也是在這里,正因為是知行同一,所以如果知行不能同一,知行不能合一,那就是分知行為兩截。分支行為兩截,顯而易見,并不合乎生命自身存在的本然狀態(tài),如若分知行為兩截,實際上就是生命自我存在的分裂。
如果說是知而不能行的,那只是不曾知,陽明說此卻是何等緊切著實的功夫。顯而易見,所有這一切都不是嘴巴上說了管事的,都是要到行動上去的,要落實到日用倫常當中去的,所以說是何等緊切著實的工夫。
王陽明接著說,如今苦苦定要說個知行做兩個,是什么意?某就是我,要說做一個,是什么意?若不知立言宗旨,只管說一個兩個,亦有甚用?這是稍有感慨的話。王陽明說,大家都苦苦要說,知和行是兩個,那是什么意?我要把知行說成一個,又是什么意?
如果不懂得立言宗旨,只管說一個兩個又有什么用,這里提到立言宗旨了,至少是在《傳習錄·上卷》。他是說過,知行合一是立言宗旨的,我們至少可以由此見到王陽明是如何看重他的知行合一之說。有的朋友說這個知行合一好像是也不究竟,只有講到致良知了才究竟。這也是我們今人以己之意去忖度陽明之意而已。實際上王陽明的知行合一是從頭到尾都講的。從龍場悟到之后開始講,一直到他晚年,同時講致良知了之后也還在講,知行合一是自然而然要落實到致良知上面的。但是并不是說講了致良知之后,知行合一就不管用了,不是這個意思,他仍然是在堅持的。
知行合一和致良知的關系,我們原來在講的時候是曾經(jīng)把知行合一的知分為四個層面來講,根本意思也在這里,知覺義、感知義、知識義,良知義,不論在何種層面上面來講,知行都是合一的,若不合一,便是心身二重分裂。
五.古人宗旨知行原是同一
徐愛聽了這段話以后,接著說,古人說知行做兩個,也是要人見個分曉。一行做知的工夫,一行做行的功夫,即功夫始有下落。這是徐愛等于說還是在提問。
所謂古人,他這里沒有確指。那么如果我們說從文獻上面來講,大概是這個知之非艱,行之惟艱,我們曾經(jīng)也提到過,的確在這個話里面知行是兩個。朱熹也是堅定的確認,知行是兩個,但是強調(diào)兩者之間的并進關系,這個我們原來也都說過。
徐愛在這里是說古人說,知行做兩個,用意是好的,希望我們大家一邊向去做行的功夫,一邊向去做知的工夫,這樣功夫?qū)嵱邢侣?,也就是說能夠?qū)崒嵲谠诘穆鋵崱?/p>
王陽明說,先生曰,此卻失了古人宗旨也。某曾說知是行的主意,行是知的功夫,知是行之始,行是知之成。若會得時,只說一個知,已自有行在,只說一個行,已自有知在。這段話就很重要了,我們由此就可以基本上把握到知行合一的最重點的核心意義。陽明先生說,某嘗說就是我曾經(jīng)說過,知是行的主意,主意就是主導意識。日常生活當中,我們要去做某件事,不會無緣無故沒頭沒腦,沒一個想法,沒一個念頭就去做這件事情,除非你是心身重分裂的。正常人去做某件事,一定是在某種意識,觀念,也就是某種知的主導之下,采取行動的。所以說知是行的主意,知是行動的主導意識。
而這個行動是在這個主導意識的主導之下才發(fā)出的。那么這個行動同時就是達成、表達、體現(xiàn)、實踐這個知、這個主導意識的功夫。所以說行是知的功夫。
知是行之始,行是知之成。知是行動的開端。,因為任何行動都是在作為主導意識的知的主導之下的,沒有這個主導意識。沒有這個知我們是不會去行動的。那么知的存在就是行動的起點,行動的開端,而行是知之成,行動才是這一個主導意識、這一個知的完成形態(tài),達成這個知的有效手段。
我是個讀書人,那么就舉個讀書的例子,某天我的老師跟我講什么事情我不明了,但是他給我開了一份書單,說讀了這個書,我可以了解什么事。那么好,我真實地想去了解某個思想、某一個觀點、某方面的知識。我沒有別的任何途徑,那我就去讀這部書。我之所以要去讀這部書,是因為我想要了解某個方面的觀點。我想要了解某方面的觀點,就是一個知的形態(tài),它是促成我去讀這個書的具體行動的主意。而同樣的我把這個書給讀完了,我了解了、獲得了這個書當中的知識。那么我的原本想了解這方面知識的那個意圖、那個知同時也就獲得了滿足、獲得了實現(xiàn)。所以說知是行之始,行是知之成。知是行的主意,行是知的功夫。
正因為知和行是由內(nèi)向外的,合乎我們?nèi)吮旧淼纳匀坏男纳碇刃虻?。所以說,知和行只是兩個字說一個工夫。所以王陽明說若會得時,也就是說如果你領會了的話,那么只說一個知,已自有行在;只說一個行,已自有知在。
王陽明別的地方也說過,所謂知行合一是兩個字,說一個工夫。盡管說是知行合一,實質(zhì)上說是知行同一,這里的意思也是清楚的。你說一個知,已自有行在,你只說一個行,已自有知在,知行本體只是心身統(tǒng)一的、心身一元的生命自身的本然存在,那個就是王陽明所說的知行本體。
六.懵懵懂懂說知才行得是
古人所以既說一個知,又說一個行者,只為世間有一種人,懵懵懂懂的任意去做,全不解思惟省察,也只是個冥行妄作,所以必說個知,方才行得是。又有一種人,茫茫蕩蕩,懸空去思索,全不肯著實躬行,也只是個揣摸影響,所以必說一個行,方才知得真。此是古人不得已補偏救弊的說話,若見得這個意時,即一言而足。今人卻就將知行分作兩件去做,以為必先知了,然后能行。王陽明在這里是說,那么古人為什么又要說非知之艱,行之惟艱?
為什么好像要把知和行分開來說?王陽明說正是因為日常生活當中我們有這么一類人,懵懵懂懂的任意去做,全然的不解思惟省察,也只是個冥行妄作。做事情不過腦子的,沒個主導意識的,盲修瞎練的,所以王陽明是說那必須說個知,說個知方才行得是,要求行在知的主導之下。
七.茫茫蕩蕩說行才知得真
王陽明說又有另外一類人,這一類人是怎么呢?茫茫蕩蕩,懸空去思索,不肯實地用功,著實躬行。這一類人盡管去懸空思索,這個懸空思索所不能見諸真切的行動,實際上也只不過是個揣摩影響罷了。王陽明說古人又要說一個行,方才知的真,行動才是真知的展開,才是真知的體現(xiàn)。
王陽明說,古人之所以把知行分作兩行來講,分成兩個來說,只不過是古人不得已補偏救弊的說話。若見得這個意思,即一言而定,及一言而足。哪一言而足?知行合一,知即是行,行即是知。只說一個知,即已有行在,只說一個行,已自有知在,一言而定。今人卻就將知行分作兩件去做,以為必先知了,然后能行。我如今且去講習討論做知的功夫,待知得真了,方去做行的功夫,故遂終身不行,亦遂終身不知。此不是小病痛,其來已非一日矣。
王陽明說這個話感慨的很,那現(xiàn)如今的人也不真是領會古人的意,反而就把知行分作兩件去做,認為知先行后,先做知的工夫,知真了之后,我才能夠去行。我如今且去講習討論做知的功夫,待知得真了,方去做行的功夫,事情是變化無窮,吾生也有涯,而知無涯,要知道什么時候才算是真知,所以王陽明很感慨,你如此這般地去知先行后,終身不行;終身不行,于是乎也就終身不知。
真理不是一個理論,不是一個通過講習討論可以得出來的什么放之四海而皆準的東西。所謂得真理,就是實在。真理是要通過行動去展示,通過行動去實踐的。陽明講這個話包含了許許多多的感慨在里面的,知行的兩相分離,不只是一般意義上面帶來知識和行動的分離,不只是一般意義上面帶來什么道德的理論和道德實踐的分離,更重要的帶來的是心和身的二重分離,帶來的是生命的滅裂。講個知行合一,實際上是回歸到生命自身本然存在的真相。知先行后先,做知的工夫,再去做行的功夫。王陽明說它導致的結果是什么?終身不行,亦遂終身不知。所以他說此不是小病痛,其來已非一日矣,由來已久。正因為由來已久,所以現(xiàn)如今咱們這個知識界大家都相信朱夫子的,先去講習討論,結果導致了知識和行動的分離,倫理的知識和倫理實踐的分離,心和身的分離,知和行的分離帶來的結果是很嚴重的。
八.知行合一正是對病之藥
某今說個知行合一,正是對病的藥。我現(xiàn)在說的這個知行合一,正是對治各個方面、各個維度來講的二元分裂和二重分離的這個毛病的藥。王陽明又把話轉(zhuǎn)回來,又不是某鑿空杜撰,知行本體原是如此。他又把這個話鋒轉(zhuǎn)回來,我說的這個知行合一,并不只是為了對治這個社會現(xiàn)象,對治這種各方面的各種各樣的二重分裂開個藥方而已,也不是某鑿空杜撰,而是知行本體原本是這樣子的。
我再一次強調(diào),知行本體就是心身一元的生命本來狀態(tài)。他說知行本體原是如此,也就是說我們?nèi)说淖陨砩嬖诘谋救粻顟B(tài),原本是知行合一的。那言下之意就是你知行不合一,實際上就是心身滅裂,今若知得宗旨時,即說兩個也不妨,為什么呢?本源也只是一個;若不會宗旨,便說一個,也濟得甚事?只是閑說話。
這個話我揣摩陽明先生當時在說的時候還稍有激動。你看看,如果你明了這個意思,知得宗旨時,懂得我們這個本然意思,懂得知行本體,原本是心身一元,原本是知行同一,你說知行是兩個也沒關系,那可以是同一件事的兩個面向。你把它說成兩個也不妨,還只是一個,為什么?因為那原本是同一個,所謂的知和行就是同一件事展開的兩個不同維度,兩個不同面向。如果你不明了這個道理,就說一個,又有什么意義?又濟得甚事,還不過是閑說話罷了。王陽明還是再說,說知行是一個也好,說知行是兩個也好,那也還是理論,真正的知行合一恰好不是停留在口頭上,而是要付諸行動的。在行動中我們就能真實地、真切地、實實在在地體會到知行原本只是一個。
這一段,王陽明先生是反反復復的在說,我們也可以由此真實的領悟到,什么是知行合一,什么是知行的本體。基于知行的本體,才有知行合一之說。知行合一之說就是回歸、回復知行的本體,使我們自我的內(nèi)外心身回歸一元的本相。這一段也就講到這里,謝謝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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