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凡50年代的讀書人,都熟悉偉大的俄羅斯作家高爾基的名言:“書籍是人類進步的階梯。”我還記得,這句話,用剪裁的紅色大字貼在圖書館的閱覽室墻上,十分醒目,也具有很大感召力。那年代,學校里的學子,對讀書確有如饑似渴的“貪婪”。除了上課,做點作業(yè),課余時間就是借圖書館書看,別無所好。心里只有一個訴求,不讀書就會掉隊,只有好好地讀書,才能進步,才能考上大學,一步一步地往科學頂峰攀登。
回顧我的讀書生生涯,大體可劃分為兩個階段:一是求學階段,一是研究階段。在求學階段,除了課本必讀之外,讀書漫無邊際,沒有明確的目的,為求知欲望和個人興趣所支配。有兩本科普雜志印象很深,一本是《知識就是力量》,一本是《大眾科學》。我是每期必讀,從中得到許多自然科學知識。一度萌發(fā)了將來做天文學家的想法。后來,因我的數(shù)學成績考得好,轉而對數(shù)學著作產(chǎn)生了興趣,還看過俄文版的數(shù)學著作,寫了一篇《奇數(shù)、偶數(shù)篩選法》的文章,不知天高地厚地寄給《中國科學》雜志,結果是被退回來了,但那時的編輯涵養(yǎng)特高,不是在統(tǒng)一打印好退稿信中填上一個作者名字而已,而是親筆寫信,說了退稿原因和充滿鼓勵的話,至今難忘。數(shù)學興趣漸漸淡了,又轉向閱讀文學著作?!豆盼挠^止》、《唐詩百三首》、《三國演義》、《水滸傳》、《西游記》,巴金的《激流》三部曲,魯迅的雜文,高爾基《我的童年》、《我的大學》,等等,狼吞虎咽,大量地閱讀。其中,普希金的詩與小說,對我特別有震撼力。有一次,晚自修看普希金的《上尉的女兒》,忘了下課時間,一直看到凌晨四點鐘,大門鎖了,不得不翻墻回宿舍,被夜巡的校保衛(wèi)科同志“抓住”了,第二天寫了一份檢討書。我開始模仿普希金詩歌《小鳥》寫了第一首詩。繼而,蘇聯(lián)第一顆人造衛(wèi)星上天,我在大學校報上發(fā)表了第一篇變成鉛字的《在太空翱翔》小詩。這對我今后的人生道路發(fā)生了重大影響,雖然,我后來沒有成為詩人,但從文的道路已經(jīng)確定。求學時代漫無邊際的讀書時代宣告結束。這一時期的讀書,對我有兩大意義,一是探索自己的潛能,到底適合選擇什么職業(yè)?如果《中國科學》發(fā)表了我那篇《奇數(shù)、偶數(shù)篩選法》,也許我會選擇數(shù)學研究的道路了。二是廣泛閱讀,如海綿吸水般地大量吸取知識,從而擴大了我的知識面,打下了使我一生受用的學養(yǎng)基礎。
特別值得一提的是,求學時代讀書,我翻破了一本書:《康熙字典》。我的父親是農(nóng)民,但他卻懂得字典對讀書人的重要。解放初,我剛考上義烏中學,他用十五斤白米,在縣城一年一次的農(nóng)歷十月十五大集市上,換來這本世界書局1936年出版的二手《康熙字典》。從開始不知道怎么查,到后來離不開它,凡看書碰到生字,就去翻,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康熙字典》翻破了,又修補,就這樣,我的知識寶庫中的漢字詞匯量,隨之不斷豐富,閱讀能力日益增強。我至今還常翻《康熙字典》。我是歷史學教授、卻成了古典文獻學博士生導師。我的古文獻功底,得益于《康熙字典》匪淺。
學術研究階段的讀書,與求學階段讀書完全不同,圍繞既定的學術方向,只讀與專業(yè)相關的古書與近人的論著。六十年代初,我從杭大歷史系畢業(yè)留校,在宋史研究室承擔宋代官制研究工作。與宋代官制相關古文獻很多,不可能一一仔細閱讀。從何著手?著名學者、原中華書局總編傅璇琮先生指點我:“可選擇《宋史職官志補正》作為苦練基本功的陣地,把握現(xiàn)存的所有宋代官制史的資料?!?nbsp;于是我開始了《宋史職官志補正》工作。頭三年,我把精力集中在一字一句地啃十二卷本的《宋史·職官志》。剛開始,《宋史·職官志》不敢去碰,因為我對宋代官制所知甚少,《宋史·職官志》仿佛句句是真理。通過反覆閱讀,并圍繞每一段文字,搜集、閱讀、摘抄《宋會要輯稿》、《續(xù)資治通鑒長編》、《職官分紀》、《吏部條法》、《慶元條法事類》、《宋朝奏議》、《宋史》等史籍,《古今合璧事類備要》等類書以及宋人文集、筆記、方志等史料中的宋及宋以前的官制史料。按《宋史·職官志》十二卷內(nèi)容順序,做了15冊、500多萬字的宋代官制史料的分類筆記。繼而,用二年時間,運用上述500多萬字整理過的資料,進行梳理、排比、分析,縝密地考訂《宋史·職官志》。前后共花了五年時間,完成了近三千條補正條目、50余萬字的《宋史職官補正》書稿,1991年由浙江古籍出版社出版。我用五年時間讀完了《宋史·職官志》,書也讀破了,才算讀懂。讀破《宋史·職官志》,奠定了我深入研究宋代和中國歷代官制研究的堅實基礎。1997年,中華書局出版了我的《宋代官制辭典》(179萬字)繼而,我將官制研究領域逐步擴大,上下延伸,推出了《中國古代職官科舉研究》(論文集,中華書局2006年出版)、《中國歷代職官別名大辭典》(227萬字,上海辭書出版2006年出版)。在當今“知識爆炸”的時代,書籍堆積如山,而人的精力有限,我們必須鎮(zhèn)定地把握住自己:有的書要翻破,有的書要讀破,有的書可以不讀。
載於《書摘》2008年第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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