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泡桐樹
梅桑榆
在我書房的窗外，挺立著七株泡桐樹，高大、繁茂，交錯的枝柯和那闊闊的葉子，織成一道綠色的屏，遮住了一片灰蒙蒙的屋海。
這七株泡桐樹已陪伴我多年，不經(jīng)意間，它們的高度便超過了我位于三樓的窗口，看那樹頂，已須仰視。它們樹干粗壯，已逾合圍，從根至上七八米，筆直圓挺，絕無枝杈，樹皮光滑，幾無疤痕，樹冠繁茂，可庇蔭兩百多平方米的地面。那蓬勃之狀，使我很自然地聯(lián)想到在人生旅途中蒸蒸日上的青年。
春天來臨，萬木復(fù)蘇，泡桐樹也繁花滿枝，宛如披了一身霓裳，又好像從天而落的淡紫色云霞。我窗前那冬日殘留的一絲蕭殺之氣，便隨著桐花的開放悄然散去。當(dāng)繁花落盡，它們便為我托出一片恬靜、平和的新綠。我臨窗伏案，讀書或?qū)懽?，?dāng)眼睛被滿紙的“黑蝌蚪”脹滿，或大腦因長時間的思索而疲勞時，便把目光停在這片綠色上，讓眼睛得以歇息，大腦得以放松。晨昏之際，那綠蔭里常有鳥兒的嚦嚦鳴囀；到了夏日，還有那聲如金屬般的蟬噪。這悅耳的天籟，迥異于鬧市的喧囂，聞之如置身于幽靜的山林——泡桐樹，好像有心把一絲大自然的情趣移來這鬧市，豐富我單調(diào)的日常生活。
晴日的傍晚，天光漸暗，樹冠變成凝重的墨綠，在湖藍(lán)色的天空映襯下，顯得嫻靜而又端莊，仿佛溫柔的滿懷著母愛的女人佇立在我的窗前。而工作了一天的我，則愛在這寧靜的氛圍里，對著深幽的樹影獨(dú)坐遐思，或看著樹頂上那片純凈的天空，耐心等待上帝的仆人點(diǎn)亮萬千天燈。
這七株泡桐樹，是我夜讀的忠實(shí)陪伴者。月白風(fēng)清之夜，我憑窗而立，可以看它們披一身月華，繪一地倩影，樹的枝葉將月光剪開，揉碎，化作一地繁星，襯托出夜的靜謐；暴風(fēng)雨之夜，我借著閃電的藍(lán)光，可以看見它們一改往日的溫和靜穆，憤怒地?fù)u動著巨大的樹冠，抵抗狂風(fēng)暴雨的襲擊。霹靂在它們的上空炸響，萬千雨箭射在葉子上，其聲如驚濤拍岸。巨雷盤空，撼人心魄，我真擔(dān)心它們中的某一株會被雷霆劈折。然而，我的擔(dān)心是多余的，翌日清晨，風(fēng)息雨霽，它們卻綴著晶亮的水珠，裹著淡淡的晨霧，安然而立，姿影越發(fā)顯得偉岸、挺拔。
盡管在嚴(yán)寒的冬季，它們也并不衰敗頹喪，雖無一身綠裳，但遒勁的枝柯昂然向上，托著天宇，顯示出一種傲然、超拔的氣度。若逢降雪，它們便化作玉樹瓊枝，憑添了一種難以描繪的嫵媚，于蒼勁中顯出幾分巧奪天功的嬌美。
這七株泡桐樹，行距和株距并無規(guī)律，顯然是人們隨手栽在那里。據(jù)我所知，也從無“園丁”為它們澆水施肥，修枝打杈，從未受到誰的呵護(hù)，但是它們卻于默默中經(jīng)歷了多少風(fēng)刀霜劍、嚴(yán)寒酷暑，成長得如此壯大，如此葳蕤，成了棟梁之材！它們那卓絕的生存能力和自強(qiáng)的精神，實(shí)在令人贊嘆。
由于建樓，這七株泡桐樹已被伐去多年。但是，它們的姿影，卻清晰地印在我的腦海之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