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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熱鬧與安靜

華豫之林 >《待分類》

2023.02.20 河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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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熱鬧與安靜

——原太吉

少時過年，是急盼的、熱鬧的、溫暖的印象。

當一進入臘月，村里的人們，出入行蹤，車駝肩扛，客套寒暄，都與過年的成色密切關聯。這時候，若談論與年無關的其它話題，人們顯然沒有興味，甚至斜白你幾眼，匆匆離開，沒時間跟你白話。

到臘月二十八、二十九，有心的成年人，會悄悄溜到荒野辟地，在大柏樹上，打一些柏枝背回家，以備初一凌晨燃燒用。當然，先前就已經買好了必備的各類炮仗、鞭炮、花子等，只是不能多買，貴呀：一掛“五千頭”或“萬頭鞭”，動輒十多元幾十元，夠家里平常一月甚至幾月的生活開銷了，哪舍得放開花隨意買？這就是要去打一些柏枝的緣故：到了大年初一凌晨，早早起來，看到東方既白，天將破曉，即拿出長長的木桿，掛上長長的“火鞭”，將“火鞭”高高舉起（以讓聲音傳得遠遠的，有與鄰居暗暗比賽的意味），開始燃放“五千鞭”或“萬子鞭”。隨著清脆熱烈的連環(huán)群響，加上間或一聲聲“雷炮”的炸響引領，過年的開山鑼鼓，就此敲響了！往往是，一家領頭，全村四鄰八方跟隨，頓時一村的鞭炮聲，像慮去嘈雜嘶喊的戰(zhàn)場，只剩純粹的炮響，此起彼伏，一陣陣一波波，響徹天空，震肅心靈。

就像一出大劇，點放鞭炮是高潮，還要有收尾：這時候，將準備好的一捆柏枝堆放在院子中央，豎起點燃。柏枝油性，從下著火，火勢迅速騰起，火紅的亮光，頓時照徹整個家園，比西方掛燈光的圣誕樹，要美麗許多熱烈許多溫度許多；隨著柏葉與柏枝的次第燃燒，發(fā)出由小到大的噼噼啪啪星碎聲，這是對先前放鞭炮的別樣補充；火勢繼續(xù)擴大，火星沖天騰飛，一波波柏脂的清香，伴隨火紅的光亮、騰飛的火星、逐漸稀落的柏枝聲，彌漫到院子的每個角落。

真是：鞭炮齊鳴軀邪舊，燭光柏火照天燒。

燃燒柏枝，本質是燃放煙火的代替。它寓意農家這一年煙火氣旺盛，五谷經濟豐收，奉獻天帝觀賞，傾注了農家濃厚的虔誠與隆敬。

柏樹的柏枝，是諧了“百”的福音吉意。“百”有“百年”、“百歲”、“百和”、百瑞”、“百全”、“百能”、“圓滿”等祥瑞之意，如成語“長命百歲”、“百福千祥”、“百福臨門”、“百戰(zhàn)百勝”、“百川歸?！钡龋忈屃恕鞍佟钡呢S富內涵。可見，燃放柏枝，是我們哪兒鄉(xiāng)間的一種古傳習俗，拙樸而美麗，神韻而文化，在物資匱乏的年代，用這樣一種方式，寄托某種祈禱和期盼，宣泄心中某種困囿與念想。把這些意念和行為，組合到春節(jié)這一特定時刻去做，頗有幾許悠長的宗教與哲學蘊含。

天亮后，家家院子里是一片紅艷，鞭炮皮兒，炮仗花兒，鋪滿門階庭池，撒遍墻頭屋瓦，給農家黃、褐、白的單調建筑，染上了一層斑駁紅暈秀色。小孩這時開始活躍起來，跑到院子里，搶著撿拾未響的炮仗，作為過年時最為愜意的收獲和興事；若是能撿到尚帶藥焾的炮仗，甭提多高興了，小心地揣進兜里，找個安靜的地方，插入泥土里，掩進瓦片下，學著地雷戰(zhàn)的模樣，一會兒嘣一窩，一會兒炸一塊，牛兒反芻一樣，慢慢咀嚼消受。這種安逸靜謐而故事般的熱鬧，自有一番別致情趣。

再往后，吃過一年里的第一頓早餐餃子，便是跟著大人去宗族和鄰居家，挨家挨戶進行拜年。對于小孩，與其說是去拜年，不如說是去為了撿拾人家院子里未爆的炮仗；除了進門后必須給長輩磕頭外，就是希冀能得到幾枚紅艷艷的炮仗，或是一把花生角兒，幾粒罕見的糖果；乘著大人互相寒暄的間隙，兩眼瞄向一片紅花花的院子，渴望能撿到幾枚炮仗，好填滿自己獵奇的心壑。

此番種種，此情景景，已是過去時了。即便仍是農村農家，再沒有小孩，去滿院子滿大街地跑著尋覓那堪可貴的炮仗了；他們只需拿錢去買即可，更何況城里人呢。

現在過年，已嬗變成一種儀式，簡單成一個節(jié)點、一個歲月的圈環(huán)。加上今年特有的疫情背景，人們對過年平淡而寂靜、安然而清雅。

大年三十晚上，我們照例要包餃子、吃餃子，靜靜的包，偶爾會猜論幾句春晚節(jié)目的內容，靜靜的吃，細細品味今年餡料的不同滋味。余下，是安靜的觀看春晚電視節(jié)目演出：隨著劇情的高潮迭起，精彩不斷，漸漸進入到對一年生活的平靜回顧和檢討，對過往日子的幾多感慨與省悟。

記得少時在家，三十晚上哪有什么電視電器？寂靜的空氣里，只有父親母親的來回走動的聲音，他們在最后整理家務。臨睡前，母親會挨個走到我們炕前，拍拍被子，特意告訴我們姊妹：好好睡吧，傍明時，記得不出聲，不要叫人名兒，安安生生的；誰亂叫名字，讓老天爺聽見，他老人家會不高興的。經此告誡，我心里會反復默念：“記著，醒了不說話........”，尤其到了后半夜和凌晨，即便被鞭炮聲驚醒，也是默默起身穿衣，用“哎”代替稱呼，然后躡手躡腳地拿出鞭炮、悄無聲息地去燃放鞭炮等等。鞭炮燃放完畢，大多時候，天尚未大亮，仍處于濃靄之中，我回到安靜而溫暖的屋內，安靜的鉆入溫暖的被窩里，安靜的瞅著餃子入鍋、出鍋。

就在這當兒，母親會在屋內堂前，點亮蠟燭，插上檀香，擺上供品，在玉米葉敦上輕柔地跪下，雙手合于胸前，又俯身扶地，給一眾神仙祖宗叩拜，似乎嘴里囔囔有語：“請保佑我孩兒他爹身體扎實，在外做活安全順利。”“保佑我的孩子都身體健康，樣樣順利，前程發(fā)達。”.........母親在做這些功夫事時，靜悄悄的，靜得如至通靈境界；本就裹腳的小腳，輕盈而柔緩，從里間到外間，幾乎沒有什么聲響；屏息聽，才能偶爾聽見她嘴邊發(fā)出的絲絲斷續(xù)的禱告聲息，可謂十分契合了她對我們的叮囑吩咐。母親的這些祈禱愿望話，我專門問過她，她正經百八地告訴了我，要我學著、記著。

許多家傳，不一定著意地學習，卻一定會潛移默化地領受。

時至今日，我也篤信在大年初一的凌晨，家里就應該是安安靜靜的；他至少要求人們，一年過去，塵埃落定，萬事休矣，人間大道為安然，寰宇律例是靜息；他至少可以象征，在新的一年里，祥和平順，靜待花開，安等碩果，承前啟后須靜思，普度人間可預期。即使我醒目近窗，萬籟俱寂中，仍思接千里，靜察宏微，我悠然靜待東方欲曉、春暖花開，四季順遂，天下吉安。

一年一個循回，一日昭照一年。愿我們安安靜靜地開始，熱熱烈烈地進行，順順遂遂地環(huán)歸。癸卯之年，吉祥依然！

原太吉

2023年1月24日于五濟齋燈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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