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生的鳥啊，你不會死去
饑餓的世代無法將你蹂躪
今夜,我偶然聽到的歌曲
當使古代的帝王和村夫喜悅。
──（英國）約翰·濟慈《夜鶯頌》
6500萬年前的白堊紀大災難，在地質(zhì)變化的瞬間滅絕了恐龍和地球上一半以上的生命，及三分之二的海洋生物。而現(xiàn)代鳥類的崛起是驚人的，5億年發(fā)生5次大滅絕之后，我們身邊仍幸存著恐龍唯一的血統(tǒng)──鳥類。
驚蟄二月，詩經(jīng)里的先民聽見“春日載陽，有鳴倉庚”。倉庚是什么鳥？古人用許多名字稱呼它：鸧鹒、黃鸝、黃鳥、青鳥、金衣公子、鵹黃、黃雀、黃鶯、鶯等等。作為森林中最多、最惹人喜愛的小鳥，活躍、靈巧、歡樂的鶯，“載好其音”，光彩動人，無疑是最美春天的代表。清代詩人高鼎，沒幾個后人記得他，但說起他寫的“草長鶯飛二月天”，一下就為人所知。蘇東坡“燕舞鶯啼春日長”的詩，也變成現(xiàn)在家喻戶曉的成語“鶯歌燕舞”。
黃雀（英國）詹姆斯·博爾頓 (約1733-1799)
黃鸝（法國）約翰·詹姆斯·奧杜邦 ( 1785-1851)
藍翅黃鶯（法國）約翰·詹姆斯·奧杜邦 (1785-1851)
地球上有近一半鳥類是鳴禽，總數(shù)達4000種之多，它們的歌聲包羅萬象。作為雀形目姐妹群的鶯總科包括山雀、鷦鷯、燕子、畫眉、夜鶯、五子雀和多種鶯科鳥，如柳鶯、地鶯、林鶯、沼澤鶯、葦鶯、非洲鶯；柳鶯又包含林柳鶯、歐柳鶯、棕柳鶯和嘰喳柳鶯；林鶯中有庭院林鶯、黑頂林鶯和灰白喉林鶯等等，簡直繽紛多樣到使人眼花繚亂。普通人看來一樣的鶯，壓根兒就區(qū)分不了那么多種不同的鶯。愛鳥人眼里的泰斗、英國博物學家約翰·古爾德，在沒有相機、攝影機和望遠鏡的年代，傾一生之力精心繪制的2999幅鳥類插畫中，有許多體形優(yōu)美、姿態(tài)輕盈、活潑可愛的鶯。
棕黃色草鶯（英國）約翰·古爾德（1804-1881）
葦鶯（英國）約翰·古爾德（1804-1881）
花園鶯（英國）約翰·古爾德（1804-1881）
黃鶯（英國）約翰·古爾德（1804-1881）
林鶯們嬉戲、飛舞著，用歡樂的歌聲打動別人，也打動自己；它們沒有值得稱道的漂亮羽毛，沒有絢麗的金色、紫色或藍色，而其優(yōu)美的嗓音足以彌補乏善可陳的羽毛。除了換毛期，它們整年都在歌唱與鳴叫，通常每天舉辦兩場音樂會：一場上午8-11點，另一場在午后。一邊唱歌，一邊飛舞，靈活的小身體仿佛蘊藏著非比尋常的能量，而大部分鳥類藝術家都是靜止著唱歌，夜鶯也是。林鶯的嗓音沒有夜鶯那樣響亮有力，但婉轉、溫柔、清澈，必要時也會強勁；沒有夜鶯那樣有豐富的語匯，但無窮盡的曲調(diào)變化彌補了豐富性的不足。它非常擅于模仿其他鳥類的歌聲，成了人類可資利用的一大功能，與夜鶯一起馴養(yǎng)的林鶯，最終可以和夜鶯的歌唱相似。
林鶯（英國）杰米瑪·布萊克本（1823-1909）
柳鶯過著深居簡出而歡樂的生活。它們只在遷徙時旅行，其余時間都舉家生活在一起，在同一地點，相聚不離，從不遠行。想要區(qū)分不同種類的柳鶯，訣竅只能是聽它們的聲音，因為每種柳鶯的鳴叫與歌聲都不同。
柳鶯（法國）約翰·詹姆斯·奧杜邦 (1785-1851)
黑頂林鶯和庭園林鶯，這兩種歌聲評分高的鶯，無論習性、聲音還是筑巢都十分相似，聯(lián)系是那樣緊密，可是一對鶯鳥會嫉妒另一對的存在。在英格蘭鄉(xiāng)村，每個季節(jié)都有成雙成對的鶯，一對歐柳鶯，一對蒲葦鶯，一對夜鶯，有時還有一對白喉鶯。同一領地的一對鶯可以容忍另一對不同種類的鳥，但一對黑頂林鶯卻對庭園林鶯十分厭煩，不斷驅逐，表明誰也不愿意與彼此共同生活在同一領地。是否因為這兩種鳥的歌聲相似度很高，而不只是外表和習性相同，才引起彼此的敵意呢？
黑頂林鶯的歌聲響亮，甜美，同時不乏振奮人心的力量，它一次唱得不算長，但會不斷重復。不論歌聲的動人程度，還是歌曲表達的完美，可以和烏鶇、夜鶯一起排在英國鳴鳥之首。它唱出的歌曲，沒有哪首不是精品。庭園林鶯的歌聲造詣甚至超過黑頂林鶯，能持久不斷地鳴唱，但庭園林鶯的歌聲似乎永遠都停留在成功的臨界點，而黑頂林鶯超越了這個臨界點，達到更高一層境界。雖然這兩種鳥可能彼此看不慣對方，但對愛鳥人來說，聽到它們的歌就是上天的恩賜。
英國鄉(xiāng)村的蒲葦鶯和蘆鶯，在歌聲方面并不起眼。蒲葦鶯的鳴聲與蘆鶯類似，音調(diào)中帶刺耳的感覺，同時穿插著對其他鳥類的模仿。它時常出沒在蘆葦叢，好像與蘆鶯保持著密切聯(lián)系；但在干燥地區(qū)的灌木叢中同樣可以遇到它，這些地區(qū)并不靠近水源。這好像告訴人們，它對水源可以不在乎。蒲葦鶯時常歌唱，不管白天夜晚，雖然缺少音律，但這鳥兒本身就是愉快活潑的體現(xiàn)。
要問鳥類為什么會鳴唱？答案是它有一個“鳴管”。這名稱來源于希臘神話中使得牧神潘變?yōu)樘J葦?shù)囊晃幌勺??？茖W家們用了很長時間才了解鳴管的構造細節(jié)；直到最近幾年，用磁共振成像和微型計算機斷層掃描技術，終于拍到鳴管在運作中的3D高分辨率影像。原來，位于鳥類胸腔深處的鳴管是由纖細的軟骨和兩片薄膜組成，兩片薄膜各在鳴管一側，會隨著氣流以超高速度震動，形成兩個不同音源。善于鳴唱的鳴禽，如嘲鶇和金絲雀等，能將這兩片薄膜分開來震動，同時制造出兩個完全不同的音符（左側是低頻音，右側是高頻音），并以驚人的速度改變每一側的音量和頻率，從而發(fā)出極其復雜多變的聲音。
歌鶇（英國）約翰·古爾德（1804-1881）
金絲雀（英國）葉列阿扎爾·阿爾賓（1690-1742）
值得一提的是，鳥是有耳朵的。但不像人的耳朵長在外面，而是在頭部兩側羽毛下有兩個小洞。雛鳥聽到歌聲后，聲波會進入耳朵，使里面的毛細胞產(chǎn)生震動。這種毛細胞密度是人類的10倍，而且遠比人類多樣化，可以偵測到人類聽不見的高頻聲音，及昆蟲在土壤或葉底下發(fā)出輕微的弱聲。如果毛細胞受損還可以再生，人類就不行。鳥的感覺神經(jīng)接收到毛細胞傳來的信號后，會傳給位于前腦的聽覺中樞，由那里的神經(jīng)元形成聽覺記憶，從而記住這一首歌。
操著神圣的巴拉維語發(fā)出悅耳的高音
夜鶯向玫瑰喊道：“葡萄酒、葡萄酒、葡萄酒”
仿佛擔心玫瑰的顏色不夠紅
要用鮮紅的葡萄酒為她憔悴的臉頰染色。
──（古波斯）奧瑪·海亞姆
從古至今，說起鳥類誰會忘了最浪漫、最有聲望的夜鶯？都說夜鶯是歌者之王，鳥類藝術家中最偉大的一位。瑞士詩人、博物學家歐仁·郎貝爾說：“夜鶯的歌聲是一首樂曲作品，一部交響曲?！蓖さつ釥柕陌娈嫛兑国L》（參見本文題圖畫），正好使我領略到夜鶯在夜晚唱歌的極大優(yōu)勢，“它的曲子似乎是為贊頌美好春夜之華麗與歡愉而作。有時，月光為散發(fā)芬芳的樹叢披上一層青暈，樹叢的清影籠罩著它，它便受這純潔輕盈、宜于傾訴的月光啟發(fā)；滿懷無可言喻的憂愁、嘆惋、無盡的溫柔。另一些時候，它似乎為蒼穹之壯麗而入迷贊嘆；上天的榮光映照在它均勻清晰的滾奏中，音符就如光芒閃爍的繁星?！倍斎祟惏淹褶D動聽的鳴禽捕捉、囚禁在籠子里的那天開始，所有鳥兒的歌都成了一種心靈的痛泣。法國博物學家米什萊筆下那一只夜鶯，一直是咬傷我心且難以愈合的傷口：
幼小的夜鶯，是當天早晨捕到的。那捕鳥者以慣用的伎倆，把可憐的俘虜置于一群小奴隸（最近在籠里出世的小鷦鷯）當中。他盤算得很好：觀看童年時代天真無邪的游戲，有時能消除巨大的痛苦。而它縮在暗影里，籠子的深處，眼睛緊閉著，連被好動嬉鬧的小鷦鷯撞著也不睜開；它既不愿看，也不愿聽，不愿吃，不愿被安慰。我能感覺到，在它那撕心裂肺的痛苦里，以感官和一切外部動作的停止來求死。無憂無慮、無所顧忌的幼鳥有時撲到它身上，都不會引起它任何不耐煩的表示。它顯然在說：“都已經(jīng)不存在了，還有什么關系呢？”盡管它想死，可它沒放棄唱。它的心在唱著無聲的歌：自由！……給我自由吧！像這種出世時是自由的夜鶯，是真正的夜鶯，其價值與籠生的迥然不同，因為它見識過自由，見識過大自然，它懷念它們。
夜鶯（英國）威廉·勒溫（1747-1795）
夜鶯也受人指責，說它性格糟糕，好妒忌、專橫獨行、不能忍受附近有其他種類的鳥兒。這情況確實有，但不是它們天然的性格特征，而是被囚禁的遭遇使其變得悲傷，甚至兇惡。而更兇惡的人類非但不理解囚鳥于籠中、讓它與自然生死永隔的痛苦，還殘酷無情地把它們射殺在槍口下，圍獵到羅網(wǎng)中，一飽鳥之野味！
深切的期望被禁錮，依稀的幻想變渺茫，
臨終的喪曲還是憂怨的長吁都無法開腔，
盡管精通技藝。
──（英國）羅伯特·布里奇斯《夜鶯》
夜鶯不是生命力頑強的物種，它的繁育也不多產(chǎn)。除了捕獵者的恣意濫捕，喜歡掏鳥巢的頑童也傷害它們，由于色彩美麗而不尋常的卵。鳥類是大自然的笑容，而人們正在以毀滅性的速度破壞和消耗著自然?？茖W家們發(fā)出預警：到2050年，人類會目睹第6次大滅絕的開始。因為自然情況下的動植物絕種率是每年每百萬個物種中會有一個。而現(xiàn)在的絕種速率已是這個的1千倍，而且將上升到1萬倍。我們是否愿意讓大滅絕的悲慘更早到來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