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出人意料的是,男人們眼里的如同艷情囚籠的土耳其后宮,在女人眼里竟然是另外一番景象?!帮@而易見,這里的女人比我們自由多了”。
“那年輕姑娘此時正在她的內(nèi)室里。那是一間類似婦女休息室的房間,圓形的,天花板由玫瑰色的玻璃嵌成,燈光由天花板上下來,她這時正斜靠在帶銀點兒的藍綢椅墊上,頭枕著身后的椅背,一只手托著頭,另外那只優(yōu)美的手臂則扶著一支含在嘴里的長煙筒,這支長煙筒極其名貴,煙管是珊瑚做的,從這支富于彈性的煙管里,升起了一片充滿最美妙的花香的煙霧。她的姿態(tài)在一個東方人眼里雖然顯得很自然,但在一個法國女人看來,卻未免風騷了一點?!?/span>
——《基督山伯爵》第49章《海黛》
盡管寫的是一個土生土長的法國男人的復(fù)仇故事,但是大仲馬卻不遺余力地借機鋪陳著他乃至同時代的人們心中的東方夢。基督山伯爵化名“水手辛巴德”款待賓客;他吞食印度大麻;他擁有被割掉了舌頭的黑人奴仆;他的奇珍異寶是在東方的冒險中獲得的……但是這一切都比不上他的美麗的女奴海黛,她原本是奧斯曼土耳其帝國治下的一位地方統(tǒng)治者阿里帕夏(注:帕夏為奧斯曼帝國行政系統(tǒng)里的高級官員名稱,通常意為總督、將軍)的女兒,因為父親在權(quán)力斗爭中被殺而成為了奧斯曼帝國蘇丹的奴隸,后又被基督山伯爵用一塊翡翠為交換買了下來。在巴黎上流社會人士的一次雅集中,一位貴族對基督山說:您已經(jīng)在巴黎安頓得如此妥帖,就差一位情婦了?;缴交卮鸬溃骸拔矣斜惹閶D更好的東西,我有一個女奴。你們的情婦從戲院、歌舞團,或游戲場里弄來的,而我卻是在君士坦丁堡把她買來的。她雖然花了我不少錢,但我不在乎?!币驗閾碛辛诉@位女奴,富可敵國又無所不能的伯爵在巴黎上流社會眼中儼然就是傳說中的蘇丹,他們甚至猜測他是不是還有幾個閹奴伺候。水煙、地毯、軟墊、慵懶嬌柔的女奴——《基督山伯爵》兩篇名為《海黛》的章節(jié)無疑都體現(xiàn)著當時的西方男性關(guān)于東方世界的土耳其后宮的五光十色的幻想。
土耳其的后宮對于歐洲有一種迷之吸引力。后宮的概念,中國人一點也不陌生,哪個封建王朝的皇帝后宮不儲蓄粉黛三千呢?奧斯曼土耳其帝國蘇丹的后宮也是如此。中國太遙遠,隔壁蘇丹家的后宮,足夠讓秉承一夫一妻制只能搞點婚外情找找情婦卻又饑渴得不行的歐洲男人羨慕嫉妒恨了。但是與講究嬪妃出身的中國皇帝的后宮不同,蘇丹后宮的嬪妃大多是女奴出身,是奧斯曼土耳其帝國四處征討劫掠而來的女子,她們來自亞歐各地,很多人甚至原本是基督徒,但她們卻從女奴晉身寵妃,生下的兒子若成為繼任蘇丹,甚至能作為太后參與朝政——奧斯曼土耳其帝國歷史上最著名的蘇萊曼大帝的寵妃許蕾姆蘇丹,正是這樣的一個狠角色。她是一個從克里米亞擄來女奴,不但活潑漂亮,搞政治也是一把好手,蘇萊曼蘇丹一直鐘情于她,為她取名“許蕾姆”(意為“快樂”),還以“穆希比”(意為“情人”)為她寫下無數(shù)首甜蜜的情詩,比如:“我的春天,我和顏悅色的愛人,我的白晝,我的甜心,歡笑的葉子……我的植物,我的甜蜜,我的玫瑰,這世界上唯一不會讓我傷心的人……”
意大利畫家提香1550年曾經(jīng)繪制過一幅許蕾姆蘇丹的肖像,畫中的形象與威尼斯人所傳說的許蕾姆的形象不謀而合:肌膚豐腴雪白,樣貌優(yōu)雅,有一雙慧黠的眼睛。提香聲稱自己去奧斯曼土耳其時見到了這位美人,回來后按捺不住將她畫了下來。然而這個說法很值得懷疑,因為蘇丹的后宮是絕無可能讓外面的男人窺測的——正所謂“一入宮門深似海,從此蕭郎是路人”。因此,在歐洲男人的心目中,奧斯曼土耳其的后宮像一個囚籠,里面囚禁著無數(shù)美麗的女奴,而且他們還看不見觸不到這樣旖旎的風景。但越是神秘就越是激發(fā)想象力。
法國悲劇大師拉辛的戲劇《巴雅澤》(跟維瓦爾第的同名歌劇不是一回事),所描寫的正是發(fā)生在土耳其后宮的愛情悲?。喊脱艥膳c公主相愛卻不能結(jié)合,最終宮廷斗爭中雙雙死于非命。莫扎特的歌劇《后宮誘逃》講述的則是西班牙貴族貝爾蒙特去土耳其帕夏的后宮解救自己被賣入宮中為奴的情人的故事,結(jié)局中帕夏被這對情侶的真愛打動,不但沒處死他們,反而讓他們返回了西班牙。而在拜倫的名作《唐璜》中,唐璜先是與純潔的希臘少女海黛相戀,當他在伊斯坦布爾被賣為奴隸之后,還因為長相英俊被太監(jiān)看中,打扮成女子送入蘇丹的后宮,供那些在后宮欲求不滿的后妃“享用”……法國畫家安格爾的筆下有著不止一幅的土耳其后宮主題名作:《土耳其浴室》、《大宮女》、《后宮佳麗》,畫中的女子們玉體橫陳,令人浮想聯(lián)翩,尤其是《土耳其浴室》的“偷窺”視角更反映了當時歐洲對于土耳其后宮的窺測心理。當然,還有無數(shù)上不得臺面的小黃文廣為流傳,以滿足人們對土耳其后宮的意淫。所以既不必為英國人寫的慈禧太后艷情史《太后與我》感到震驚,也不必為法國人在當時的報紙上將慈禧太后比作拜占庭帝國查士丁尼一世的皇后——馬戲團演員與妓女出身的西奧多拉而感嘆,因為從他們對土耳其后宮的幻想上來看,就知道這種對東方的艷情意淫功夫,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
但出人意料的是,男人們眼里的如同艷情囚籠的土耳其后宮,在女人眼里竟然是另外一番景象。19世紀法國的唯美主義詩人泰奧菲爾·戈蒂耶1861年曾經(jīng)抱怨道:“男人能在那個小心眼的國家看到什么呢?那種地方就適合女人去!”他說得沒錯,歐洲的女性確實通過自己的“先天優(yōu)勢”涉足男人無法觸及的地方,包括土耳其的浴室與后宮。
1714年,瑪麗·沃特利·蒙塔古夫人隨擔任英國駐奧斯曼土耳其大使的丈夫來到伊斯坦布爾,這位當時“英國最有個性的才女”,在這期間與英國的親人與好友(包括詩人亞歷山大·蒲柏)的通信,在她去世后集結(jié)成《土耳其大使館來信》出版,成為她生平最重要的作品。在這些信件中,瑪麗用美輪美奐的筆調(diào)記述了自己去土耳其浴室的經(jīng)歷,“那些女子的臉上沒有一絲放肆的笑容,更不帶一點下流的姿態(tài),她們始終保持著一種高貴和優(yōu)雅,就好像彌爾頓在詩中描述的夏娃一般”。她震驚于奧斯曼土耳其的女人所享有的權(quán)益:“富有的女人掌握著家里的財權(quán),如果離婚了她們的丈夫還得給她們添點兒,我想,女人是這個帝國最自由的人了”,身為英國女人的她甚至認為,“顯而易見,這里的女人比我們自由多了”。值得一提的是,這位夫人在土耳其學到了痘治療天花的方法,因為她將種痘術(shù)帶回了英國,歐洲才第一次擁有了打敗天花的利器。
19世紀,一位英國外交官的女兒范妮·簡奈特·布朗特,因為父親和丈夫在奧斯曼土耳其帝國工作而在那里生活了20年,她也高度評價了奧斯曼土耳其的女人在婚姻當中合法的財產(chǎn)權(quán)益。想到歐洲婦女連褲子這種服裝都不能穿,因為那是屬于男人的權(quán)力——圣女貞德被燒死的其中一條大罪,就是竟敢像男人一樣穿褲子;茜茜公主的騎馬方式只能是身穿裙子曲著腿側(cè)坐在馬背上。然而褲裝卻是土耳其婦女的尋常裝扮,估計來到奧斯曼土耳其的歐洲婦女們,乍看到這一切內(nèi)心也是澎湃的吧。
20世紀初,英國一位女權(quán)主義者、記者格蕾絲·艾莉森曾寫過一本《一個英國女人在土耳其后宮的見聞》。她對西方世界的男人們對土耳其后宮的想象進行了批判:“可憐的土耳其人,我們是怎樣地羞辱他們,我們只是從書本上來判斷他們,但是書上寫的一切并不是為了陳述事實,而是為了賣得出去,而西方的讀者們只想聽到一些淫穢的東方秘聞……”事實上,在西方資本主義勃興而東方的古老帝國逐漸衰落的時代,關(guān)于后宮的種種想象不僅是基于對異域風情的獵奇,還代表著西方對東方強烈的征服和殖民的渴望,集中了權(quán)力、財富和美色的后宮是可供西方男性在精神上玩賞的他者。不過,神秘的后宮在任何時代都是吸引人的,2011年,蘇萊曼大帝和許蕾姆蘇丹的傳奇故事被土耳其搬上電視熒屏,這部奧斯曼土耳其宮廷劇《宏偉世紀》隨后在歐美許多國家播出,酥胸半露的美女和華麗的宮廷風讓土耳其后宮又火了一把。那么如今人們對后宮的想象又是帶著一種什么樣的情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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