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六記》中沈三白與蕓娘的愛情故事,多年來為文人們津津樂道,沈復的文字精致纖秾,又自然天成,真情流露。他描寫人生與情愛,用今天的話來講——小清新風格。在中國幾千年散文史上算是獨樹一幟。
在沈復的筆下,描繪了一位獨特的女性——蕓娘。
詩詞文章無非喜怒哀樂,喜怒哀樂無非得愛恨得失,天朝泱泱大國,文學輝煌史里絕大部分是男人的天下。于是我們看到的都是男人寫的女人,大多膚淺,無非特點也就幾個,很漂亮、很有才華或很騷(不要笑,著名的詞人柳永的詞里大部分是騷女人)。
騷到什么程度呢?就是會蛇腰電臀,穿透視裝,還噴很多廉價香水的那種。
柳永的作品告訴我們,不要把才子想得太高端,才子也是男人,用下半身思考時,喜好和街上那個賣水果的也沒啥區(qū)別。
文人大多愛寫外面的女人,但沈三白筆下的蕓娘,是他的結發(fā)妻子。
好看的皮囊千篇一律,有趣的靈魂萬里挑一。沈三白對蕓娘長相的描寫,三言兩語,很是平凡,著筆之處,更多的是有趣。
一個有情趣的女人可以有多可愛?
她會偷偷給你留著稀飯,被長輩調侃時紅了臉。她會在你面前吃怪味的東西,用幽默的語言讓你潛言默化。
她認字不多,但會認真聽你講各種典故,然后提出自己的見解,再與你爭論。
她甚至會化妝成男人,與你假裝私奔,游山玩水,因為女扮男裝太帥氣,還被女人搭訕紅了臉。
她不愛珠寶,愛野花石頭,鋪成曼妙境致,造就一番閑情逸趣。愛舊書殘畫,一邊修復,一邊學習。
她會讓每一個生活的小細節(jié)充滿情趣,為擔挑加裝爐子;用竹竿和木棍制作“活屏風”;把茶葉放入荷蕊中,增加香氣等。
如果說蕓娘的有趣在于“懂生活”,她更可貴的地方在于“懂男人”。
蕓娘生長在一個男人可以“三妻四妾”的年代。那個年代,男人雖“可以”三妻四妾,但不等于女人“愿意”男人三妻四妾。畢竟獨占性是愛情的一個重要特質。
那時代的正室們,表面不敢對男人納妾有任何意見。但誰不是前幾里心里委屈,中間幾年心如死水,臨死前幾年古佛青燈。
蕓娘又是怎么做的呢?
書中描寫一個場景,沈復,蕓娘還有一船妓同處于舟中,三個人喝酒猜枚玩得非常嗨皮,最后男人開始放肆了,船妓開始脫衣了,這時蕓娘滿臉微笑,說自己喝多了,款款告別,自己回家了。
想像一下若你家老公請你出去夜總會,還叫一小姐過來一起玩骰盅,玩得高興時他親完小姐再親你,你心里會怎么想?
沈復把這個場景寫下來,不知當年的文人們看到了怎么想,但現(xiàn)代的女人肯定大罵一句:呸,這賤坯!至于是離婚還是跪榴蓮那就是后話了。
我在看這篇文字時,竟為蕓娘感到一點心疼。
男人們都說,沈復快樂啊!有沒有人想過,蕓娘快樂嗎?
有人說他夫唱婦隨23年,男人不離不棄,算是非常幸福。但一個女人四十多歲就積勞成疾吐死而亡,這生活又能過得多好呢?
蕓娘的死因,沈復著墨都在憨園事件上。
沈家一直要想讓沈復納妾,蕓娘覺得納妾是件大事,必須要為丈夫求得美貌有才,賢良淑德的人選 ,憨園就是蕓娘為沈復物色的妾室,一切嫁入沈家的預備工作都已做好,最后卻因為沈復家貧,憨園另嫁,蕓娘生病,病情逐漸加重,走向了不歸路。
關于此事,我是有所保留的,也許用現(xiàn)代的標準去評判古代的關系,未必完全客觀,一百個觀眾就有一百個哈姆雷特,不當之處,大家一笑置之便是。
文章為作者所寫,故事自然也大多就在作者的角度詮釋,而人呢,往往傾向于淡化自己的錯誤,即便如此,還是看出來蕓娘的幸福生活也不過生孩子前的幾年,生了孩子以后,這快樂便鮮少有了。
公婆一直待蕓娘很刻薄,這刻薄簡直到了在“孝”比天高的年代,連兒子都難以包庇的程度。不包庇歸不包庇,幫忙卻也不會幫忙,公婆三番四次把蕓娘趕出門,沈復大多也只能選擇沉默。
蕓娘本是沈復的表姐,屬于盲婚啞嫁,以盲婚啞嫁的方式能娶到一個有情趣的老婆,這好比撞大運。但有情趣也代表著與傳統(tǒng)的生活方式不一樣,這丁點的不一樣,就注定了蕓娘不能很好的取悅公婆。
女人的底氣,七分來源于自己,三分來源于丈夫。這七分在現(xiàn)代,可以通過自己努力工作爭取,而在古代,就只能靠娘家,沈家窮,蕓娘的娘家更窮,偶爾娘家人還來討生活,就讓公婆滋生更多怨氣。
另外三分,更是指望不到了,從文字上看,特別是從浪漫女文青的角度看,沈復可能有情調、有才華,估計還英俊瀟灑,但實際上,他考官位沒考上,錢也賺不到,還好游山玩水,早期沒小孩時帶著老婆一塊兒耍,有小孩時自己耍。耍什么?帶著老婆還狎妓,自己耍都想像不到能有多風流。當然,這些沈復都不會寫在自己的書里的。
最慘的是——窮。窮到家里要借錢開飯,窮到老婆要帶病刺繡換錢,窮到老婆病死了兒子還接著病死。
生活艱難,自己無能,沈復有寫,然而,他把最主要的原因歸致于憨園,成了《浮生六記》的精華所在。
書中交待憨園貌美有才,是蕓娘千辛萬苦為沈復找來的二房,最終憨園卻浪費了蕓娘的一番苦心,她嫌沈家窮,另嫁他人。蕓娘從此郁郁寡歡,得了病,最終一病不起。
看到這一段,天下的文人為之激動,為之憤慨,為之拍案而起,或奮筆疾書,或奮而發(fā)聲:這是中國歷史上難得的奇女子,為夫君苦苦尋找知心美妾,憨園怎可辜負蕓娘的一片苦心,嫌貧愛富的女人,活該沒有好下場!
我不知道憨園有沒有好下場,古代為鞏固地位為丈夫納二房的女人不是沒有,但真心實意到納不到就得病的,以我這種狹隘的心態(tài),實在是理解不能。
再者,沈復家都窮到揭不開鍋了,婆媳關系又殘酷至此,老公更是沒半點出息。就在這水深火熱中兩夫妻還在為納妾忙得不亦樂乎的,這心大得也是可海納宇宙八荒了。
我能不能惡意地揣測,蕓娘養(yǎng)這個家已是心力交悴,急切要找個人一塊繡花賺錢養(yǎng)家糊口侍候公婆 ,在物質極度匱乏地大前提下,有沒有其他人占了愛人的心,已經不重要了吧。
蕓娘凄苦地病死后,沈復去外地謀生,留下蕓娘生下的年幼獨子,不久也夭折了。
沈復后來怎樣了?
這位才華橫溢,筆下書寫過中國史上最幸福夫妻生活的男人,沒自殺,沒肺病,沒出家,沒英年早逝。他很快娶了第二房妻子,又生了兒子,過上了平淡正常的日子,寫就了一篇讓大家覺得很羨慕的《浮生六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