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州老酒館
簡樸不簡單
一方水土養(yǎng)一方人,溫文爾雅、做事細膩的蘇州人 懂吃會吃,菜品精細雅致,或鮮,或糯,或美,或咸。普通蘇州人居家過日子,燒菜沒有飯店那種條件,也吃不消花那么多錢,因此家常菜都比較簡樸。然而,簡樸并不等于簡單,經濟實惠還得制作精細,精細有時并不消耗物力,耗費的是時間、智慧和耐力,這對蘇州人來說只是信手拈來。
老酒館的搭配之道
外地人尋味蘇州,不太可能走進尋常人家品嘗家常菜,也不宜去千人一面的大酒店。最接地氣的體驗,莫過于到市井巷頭的老酒館走一遭,哪怕是一小碟油炸花生米,都會在不經意間撥動心弦。上了年月的老酒館,老板和廚師大多出自蘇州本鄉(xiāng)本土,菜式也是在家常菜的基礎上繼承和發(fā)展的,不僅最大程度保留著原汁原味,而且在本味中富于變化。
(荷葉粉蒸肉)
這種酒館往往門面不大,“花頭經”倒不少?!墩撜Z·鄉(xiāng)黨》提及的 8 個“不食”,早就被老酒館發(fā)揚光大,并翻出新花樣,一年四季都成了養(yǎng)人的好時節(jié)。衣服需要搭配,美食也在于搭配。即便同樣的食材,不同季節(jié)講究搭配是必須的,至于什么時候上什么菜,全由老板說了算,食客有錢也不能任性,不然會被“老蘇州”笑話哉。
(松鼠鱖魚)
比方吃一塊肉,春天醬汁肉,夏天荷葉粉蒸肉,秋天扣肉,冬天醬方,不時不食。又比方吃一條鱖魚,一年四季要按照松鼠鱖魚、瓜姜鱖魚、千層鱖魚、干燒鱖魚的順序吃過來,不能亂來。
“無魚不歡”
“老蘇州”餐桌上可以沒有肉,但不能沒有魚。吳越之地盛產鯽魚,味道鮮美,價格便宜,尋常人家也吃得起。正如宮保雞丁之于川菜,獅子頭之于淮揚菜,佛跳墻之于閩菜,鯽魚湯是蘇州菜的臉面所在。李漁曾說:“食魚者重在鮮,次則及肥,肥而且鮮,魚之本能事矣。然二美雖兼,又有重在一者,如鯽、鯉,皆以鮮勝者也,鮮宜清煮作湯。”
早年間,老酒館每天在開門迎客前,老板第一件事就是親自下廚煮一碗鯽魚湯給廚師喝,為的是保證廚師當天的菜式調味不走樣。這與交響樂團正式演出前,首席小提琴手先拉幾下A弦,整支樂隊根據(jù)琴聲校正各自樂器有異曲同工之妙,這碗鯽魚湯就起到了定音的作用。
當然,任何食材都有兩面性,人們大多認為鯽魚多刺,卻不知道真正的高手在民間,只需一丁點時間、智慧和耐力,便能烹出無盡的意趣。將鯽魚去鱗去內臟,魚身剞十字花紋,下鍋用菜籽油兩面煎透,加水慢火熬煮,在湯里加入筍片、香菇、火腿片、芫荽作為配料,經過時間的加持,鯽魚湯色潔白,釅如奶漿,味道出神入化,縱然細刺再多又有何妨?和鯽魚一樣,大眾食材到了老酒館,經過富于藝術性的烹調處理,總能烹飪出味覺豐富、口感調和、富有層次感的菜品。有如昆曲一般有“詞頭”“詞腹”“詞末”,菜肴入口淺層味道突出,咀嚼過程中口感豐滿,咽離口腔后留有余味。
“在酒不在菜”
老酒館除了菜肴,怎么能少得了酒呢?年代更久遠時的蘇州老酒館,跟魯迅筆下的紹興咸亨酒店大致相仿,“君子在酒不在菜”,以喝酒為主,而且喝的都是黃酒,沒有白酒、紅酒和啤酒,且僅供應豆腐干、茴香豆、花生米之類的下酒點心。
釀制黃酒也很簡單,從立冬開始到第二年立春,將拌入紅酒曲的糯米置于老底子的瓷缽內,加入適量的水,然后密封發(fā)酵 20~25 天后,酒液清澈鑒人,開蓋酒香濃郁。蘇州人管喝酒叫“灌黃湯”,秋冬時節(jié)黃酒要燙熱了喝,彼時的酒館有一只裝滿熱水的大水缸,木頭缸蓋開有許多圓洞,擱上燙酒的鐵皮酒筒,有半斤裝和一斤裝兩種。懂得享受生活的陸文夫,就喜歡找一家水弄堂的老酒館,臨河憑欄,小酌細談,也是別有風味。
時過境遷,老酒館早已難覓往日景象。然而,一代人有一代人的美食,一個人這輩子吃下的食物有29~39噸之多,但不管吃的是什么,每時每刻產生的吃喝話題和吃喝感悟卻是無窮無盡的。
最好吃的食物,是能讓你心靈得到慰藉的食物。住在蘇州,哪天獨自一人加班到深夜,回家路過一家老酒館還亮著燈,也沒什么客人,進門來一壺小酒,點上兩道家常菜。待酒酣耳熱,用蒙眬的醉眼看迷蒙的世界,拙政園的移步換景,金雞湖的漁舟唱晚,美嬌娘的吳儂軟語,書碼頭的抑揚頓挫,一幅幅畫面撲面而來……
文/王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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