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大病動手術(shù)，哥哥來電通知：你回來嗎？我說不回。哥哥說，你回來吧，也許是最后一面。我男朋友說，回吧，我和你一起回。我并不情愿的收拾東西。那是干燥的天氣，我鼻子容易出血，坐在車?yán)锟諝庥謵?，整個人仰在座
父親大病動手術(shù)，哥哥來電通知：你回來嗎？我說不回。哥哥說，你回來吧，也許是最后一面。我男朋友說，回吧，我和你一起回。我并不情愿的收拾東西。那是干燥的天氣，我鼻子容易出血，坐在車?yán)锟諝庥謵?，整個人仰在座椅上一動也不敢動。我男友開著車，一邊擔(dān)憂：你還行嗎？我說S不了，多少年都這么過來了。
小時候我父親經(jīng)常發(fā)火，隨便拿個東西就往我臉上砸，我的鼻子經(jīng)常受傷，有次被砸到流鼻血，一到天冷天干就疼。我心里有點(diǎn)怨恨他，只想著快點(diǎn)離開這個家，學(xué)習(xí)上卯足勁，希望有一天離他遠(yuǎn)遠(yuǎn)。
村里的路已經(jīng)修好了很多年，我還是第一次回。車子平穩(wěn)的行進(jìn)在水泥路上，我昏昏沉沉的，模模糊糊睡了一覺。夢里全是父親，小時候?qū)ξ覐堁牢枳Φ臉幼?，有猙獰的面孔。
車停了。
我男朋友先下車，從車頭繞過我這邊，幫我開門的時候，母親和哥哥迎出來。我聽見哥哥小聲對母親說，看，帶男朋友回來了，還是我猜的對。我給男朋友一一介紹了家里的親人，他極有禮貌，也懂人情，我完全不用擔(dān)心他在這方面的表現(xiàn)。
我家建了兩層小別墅，哥哥這些年也懂我的心思，樓上單獨(dú)給留一個我的房間，所有的裝修按照我喜歡的意愿來。我站在我家推平的舊房子面前，遙想起童年，心里滿是傷痕。
雖然我回來了，但是我仍然不肯去醫(yī)院見父親。母親說手術(shù)定在明天，回來得還算及時。她小心翼翼地問我：是現(xiàn)在去看，還是明天？
我說明天吧。
我在屋后的竹林下蹲著，手指無聊的玩著泥巴。而我男朋友走到我面前說，現(xiàn)在就去吧。
我不答話，心里十萬個不愿意。
我陪你去，他牽我的手，畢竟是爸爸，一輩子的親人。我們都是大人了。
道理誰都懂，但是心里就是過不了那個坎。如鯁在喉，咽不下吐不出，十分難受。
醫(yī)院里，他去買水果，我一個站在父親病房里。我連一聲爸爸也沒喊，就站那兒，坐都不肯坐。
你坐……皺紋滿臉的父親張了張嘴，說話很小聲，眼睛從枕頭上看過來。
我拿了一把椅子，坐得離他遠(yuǎn)遠(yuǎn)的。
現(xiàn)在幾點(diǎn)了？
下午三點(diǎn)。
你吃過飯沒有？
吃過了。
小秋，你今年……會結(jié)婚嗎？邀請爸爸去嗎？他說到結(jié)婚這兩個字，渾濁的老眼里有亮光閃，我姑娘好眼力，找得人不錯，聽聲音就是個好孩子。以后啊，和人過日子，你性子要放平和一點(diǎn)，不要像爸爸這么……暴躁。
他也知道他暴躁。一想到這，我的鼻子又隱隱作疼。
我不吭聲，我男朋友回來了，拎著一大袋葡萄清洗干凈。坐在我父親的床邊，剝?nèi)テ?，喂到他嘴里，還輕聲安慰：伯父，你老放心，我待小秋如生命，一輩子只對她好。
父親滿是皺紋的額頭，線條似乎慢慢舒展。
做手術(shù)那天，外面忽然下雨，空氣濕潤，我的鼻子舒服了一些。途中有醫(yī)生出來說，出了多少多少毫升的血，母親簽字。我的耳朵突然嗡嗡地響，有些聽不清醫(yī)生在說什么。只覺得時間過得好漫長，外面的景色，已黯然無光。
父親終于被推出來，手術(shù)室的門一打開，我一下子就從走廊的椅子上彈了起來，目光驚惶，完全不知道怎么辦。
母親和哥哥急忙圍上去觀察父親的表情，我男朋友也趕過去，叫一聲伯父，充滿深情的說，我等你醒來，把小秋交給我。
醫(yī)生已經(jīng)把最壞的情況告知我們：慢慢等他醒，醒來萬事大吉，醒不來后事安排。
在這漫長的時光里，我的心是亂糟糟的。
好像無形中有一只手，一邊在不停地?fù)赣啄陼r期的傷口，一邊又在慌忙地往傷口上撒藥。無法形容的糟糕。
我回來到現(xiàn)在都沒有叫他一聲爸爸。
我看著他躺在病床上，看著他進(jìn)手術(shù)室，看著他從手術(shù)室出來。
我就那么看著他，他是我父親，是我一輩子的親人，我身上流著他的血，我卻沒叫過他。
爸，你醒來，一定要醒來。我男朋友坐在旁邊，跟他說話：爸，沒有你在，我們的婚禮會有遺憾。爸，小秋穿婚紗很好看很漂亮，我們?nèi)ピ嚮榧?，她還跟我說，也不知道我爸爸喜不喜歡我穿的這么少。小秋說，到時候給爸爸買一套西裝，小秋說，爸爸一輩子沒穿過西裝……小秋說，爸爸喜歡喝米酒，要多備點(diǎn)。小秋說……
醒了，我爸醒了！你看我爸醒了！我忽然看見父親的眼皮動了動，吃力地緩緩睜開了眼睛，我又驚又喜的叫起來。
我爸醒了！我奔出去打電話告訴母親， 告訴哥哥。病房里，父親用目光慢慢尋找，他的視線從母親、哥哥的身上一一移過來，定在我男朋友和我，我倆緊挨著。
小……秋，父親聲音很虛弱，你，媽媽不給我喝米酒很久了。我戒了……好多年。你上次寄回兩瓶紅酒，我偷偷喝幾口，很好喝。
爸，我?guī)Я藥灼炕貋?。我陪你慢慢喝，等你好起來。我男朋友馬上接過話。
對對對，要好起來。我也趕緊接著說，等你好起來，我辦婚禮。
好……父親慢慢合上眼睛休息。
望著他兩鬢白發(fā)，蒼老的臉，在燈光映照下，因心懷某種期待而呈現(xiàn)出一種安詳，那一瞬間我心里也漸漸溫暖，忽然不那么糾結(jié)。
謝謝你陪我回來。我坐在家中的院子，開一瓶紅酒，與他干杯。
他抿著酒笑，也謝謝你，肯饒恕歲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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