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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 又見故鄉(xiāng)的炊煙?張忠民

 “幾縷炊煙爬上高崗。

 裊裊晃動的輪廓里,
 故鄉(xiāng)的影子在放大,拉長。
 與小伙伴嘻戲的荷塘,
 無數(shù)次,從夢中走過。
 微風(fēng)佛來,荷花淡淡的清香。
 沒有圍墻的院子里,
 母親的身影還在勞作、奔忙......” 
不知離開大春坡村多久了,四月的風(fēng),又吹來了故鄉(xiāng)的炊煙。 
多少次,我看見灰白的炊煙,從我家的煙囪里裊裊升起??葜?、草皮焚燒后殘存的淡淡幽香,夾雜著些許腐葉刺鼻的味道,撲面而來。這味道真切、濃烈,沖得我打了幾個噴嚏。于是,驚醒,原是一場夢。人說:打噴嚏是親人在思念。但我不確定:這究竟是親人的問候,還是故鄉(xiāng)的炊煙在呼喚? 
兒時,看慣了故鄉(xiāng)的炊煙,有純白的,灰白的,淡紫的,青灰的,烏黑的……炊煙的姿態(tài),有細(xì)長的若姑娘的柳腰,輕盈、飄逸;有粗壯厚實(shí)的若小伙的身影,急促、疾速。從彌漫的炊煙里,能聞出自家或鄰家灶伙里做飯的味道,如:蒸饅頭,熬米粥,甚至炒肉……畢竟,有肉的日子很少。 
無風(fēng)的天氣,炊煙多是直上青云。有風(fēng)的時候,炊煙就扭動腰肢,在空中旋舞。有時,整個村子的炊煙,在空中慢慢聚攏融合成一片片云,分不出彼此。我有時想:它們見面,彼此也問候么? 
媽常年在鄉(xiāng)下勞作,她的身上,常帶著炊煙淡淡的幽香。'大集體’那些年,家家都窮,隊(duì)里分得的糧食常常青黃不接。即使屋里有些糧食,磨面也是問題,牲口少,磨面得排隊(duì)。趕上誰家有客人來,又恰好遇到家中無面的時候,就會拿個碗到鄰居家借面。借面也有個不成文的規(guī)矩,鄰居借給的面如果與碗平,日后還的面也與碗平;如果鄰居大方,借給的面尖尖地高出碗面,那么還面的時候也應(yīng)該尖尖地高出碗面。媽說:為人都要憑個良心,人不欺我我不欺人。

炊煙,接續(xù)傳遞著農(nóng)家的日子。有炊煙,就證明人間有煙火,有生氣。無論貧窮或富有,“煙火”二字,是'日子’、'生活’乃至'興旺’、'紅火’的代名詞?!兑蝗斩U》中有句話:“人間煙火氣,最撫凡人心。”意思是:紅塵世俗,好日子,從煙火中熏出來。 
晴天,炊煙是直升的。天陰,煙就繞著煙囪,甚至順著煙囪往屋里跑,叫“倒煙”。這時,便會嗆得人流淚。當(dāng)然,濕柴也會這樣。小時候鄉(xiāng)下缺柴燒。除了莊稼的秸桿、葉子,就是樹的枝葉、草皮。莊稼收獲季節(jié),大人小孩一股腦,帶上大小摟筢到地里,像篦子篦頭發(fā)似地,一遍遍在地里摟秸桿、干草、豆葉子。 
記得,'大集體’時,每當(dāng)飯后,村里的炊煙還未完全散盡,就聽見隊(duì)長金雁哥站在坑邊的土堆上,兩手?jǐn)n在嘴上高聲喊上工的聲音:“喂,老少爺們都聽著,男勞力去南崗刨紅薯,婦女們到河西'十三畝’摘棉花啦!”金雁哥人高馬大,洪鐘似的聲音,穿過林子,翻過高崗,四里八村都能聽到。 
當(dāng)村里的炊煙陸續(xù)升起,正在地里干活的人們,擦把汗伸伸懶腰。直到看見枝頭的裊裊炊煙慢慢散開了,飄遠(yuǎn)了,就停下了勞作的步子。男人們或到地頭裝上一袋煙,美美吸上一鍋后,把煙鍋在鞋底磕幾磕,煙袋纏在煙桿上,收拾工具回家。外面玩耍的孩子們,一聞見炊煙的味道,就知道,又有什么好吃的了。 
我不清楚故鄉(xiāng)的歷史,自然也不知道炊煙飄飄散散了多少年。有一年,在城里遇見喜進(jìn)哥,他說:大春坡古時候,有一段美麗的傳說。我忙問:是什么傳說?他說:唉!時間長了忘記了。我為此失望了好些日子。 
依稀記得,故鄉(xiāng)炊煙升起的時候,村里就熱鬧。一到飯時,淡淡的炊煙和著飯菜的味道,漸漸在村子里彌漫開來??舆?,樹林、曬場、房檐……能聚人的地方,就陸陸續(xù)續(xù)聚起一堆堆人來,每個人端著飯菜,身上仿佛都帶著淡淡的炊煙味?;蜃稀⒋u上或蹲在地上,邊吃邊聊。天南海北,三皇五帝,神魔鬼怪,烈婦貞女,家長里短……總之,無話不聊。有人說:莊稼人說話暈天攢,瞎胡謅。其實(shí),就是圖個樂子。 
漢卿伯吃過飯,總是習(xí)慣把碗往地上一推,躺在草地上瞇著眼曬一會太陽。 
陽光,把炊煙歪歪斜斜的影子投射到我家院子里,地上層疊的影子,隨著陽光慢慢移動著,升騰著。時光,懶洋洋地躺在林蔭里、光影里不肯離去?;蛟S也是戀著那濃儼的炊煙吧?光與影變幻著,似一泓平靜的湖面上的粼粼波光,一閃一閃,忽明忽暗。我總陶醉在這迷離的光影里…… 
記得,兒時有天夜晚,院子里的炊煙還未散盡,我和媽在桌邊吃晚飯。月光照進(jìn)了院子。我仰望明月,天真地說:“要是我不長大,媽也不會變老,該多好??!”媽笑了,笑落一地月光。 
唉!不知不覺,時光竟走過了幾十載。好些曾經(jīng)熟悉的影子早陸續(xù)遠(yuǎn)去。不知道故鄉(xiāng)的炊煙是否依舊升騰,這炊煙,是否還是不是當(dāng)年熟悉的味道? 
??!也許真該回家了。大春坡,我的故鄉(xiāng),離我很近又似乎遙遠(yuǎn);感覺親切似又陌生。童年與小伙伴們在一起玩耍的時光,父老親人的音容與牽掛,仿佛昨天。時時在心里,在夢里縈繞,揮之不去。

清明前夕,帶著思鄉(xiāng)與念母的情結(jié)回了趟故鄉(xiāng)——大春坡村。晨露,濡濕了褲腳。又看見了裊裊升起的炊煙,淚水,模糊了眼角。 
熟悉的高崗上,風(fēng),吹著衣角;母親的墓丘,突兀在寂寞的荒草里。一抔黃土天隔陰陽,咽語向誰訴離殤? 
故鄉(xiāng),還是原來的故鄉(xiāng);曾經(jīng)居住的房子還在;炊煙還是原來的味道;那樹,依然蔥郁;那花,依然燦爛;可是,回望村里,卻物是人非。 
年內(nèi),村里的小付因事回了趟家,帶回了老家的一些故事。他說:“振強(qiáng)的超市辦的不錯,一個莊的人都在那買東西?!蔽尹c(diǎn)點(diǎn)頭,說:“我去過幾次。崗上的公路也修得很好,過去黃土路,晴天一身灰,下雨兩腿泥?,F(xiàn)在好了,出進(jìn)方便多了?!?/span> 
小付說想寫一寫村史,我也挺感興趣。但這想法看似簡單,實(shí)際做起來很難。我說:要寫好村史,必須深入故鄉(xiāng),接觸上年紀(jì)老人,耐心傾聽他們講述。然而,隨著時光流逝,一些老人的身影也漸漸遠(yuǎn)去。寫村史的想法,怕是一件可望而不可及的事情了。他聽了,點(diǎn)點(diǎn)頭。少頃,又說:“金雁死了,是鄰居把他埋了?!蔽殷@詫:“???他兒子哪?” 
他說:“幾年前有病死了,媳婦可能改稼了?!?/span> 
早年,在鄉(xiāng)下聽說金雁哥十五歲結(jié)婚,十六歲有兒子。兒子在城里成家立業(yè),一家人日子還算不錯。那年,我母親因病去世后被送回鄉(xiāng)下入土。金雁哥作為隊(duì)長跑前跑后,操持燒鋪、送路、送葬等習(xí)俗。有一年我回村還見過他,身體看上去不錯。不想幾年不見,怎么就成故人?真是造化弄人,好端端的一個家,竟落到如此的結(jié)局?不禁令人唏噓。 
小付又說了一些人家悲歡離合的故事。他說:“故鄉(xiāng)漸行漸遠(yuǎn),現(xiàn)在年輕人多在外地打工,有不少人把家安在了城市。家鄉(xiāng)只剩下老人和孩子,炊煙也漸漸少了,再也連不成一片了。”聽了,又令我感慨不已。

是?。」枢l(xiāng),還是那個故鄉(xiāng),真的已物是人非。有幾次從村中走過,除了偶爾見到一些熟悉的面孔熱情打著招呼,還有些姑娘媳婦后生,用陌生的眼光看著我。想起唐朝詩人賀知章的《回鄉(xiāng)偶書(二)》:“少小離家老大回,鄉(xiāng)音無改鬢毛衰。兒童相見不相識,笑問客從何處來。”此時此刻,心里多少有些酸楚。 
??!故鄉(xiāng),你炊煙裊裊升起的樣子,散發(fā)出的淡淡幽香,至今令我難忘。雖然不能常?;厝?,也會時時在夢里見到一次次升騰,升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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