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惆悵東欄一株雪/ 人生看得幾清明
嫁給老劉那一年,他的曾祖母仍還健在。應(yīng)該是婚后第一次拜見,著實把我嚇了一跳。挑開門簾,一位滿頭白發(fā)的老人正端坐在炕上,我以為自己看見了木乃伊。那天,她好像還穿了對襟的白衣,閉著眼睛,肌膚附著在瘦削的骨架上,如同風干的水果,只剩下褶皺的外皮。老劉貼著炕沿坐下,拽過那雙嶙峋的手,大著聲音講:“太太,你知道我是誰嗎?”她笑著說知道,嘴里只剩下牙床。然后,他把我介紹給她,說:這是曉宇,你的重孫媳婦兒。老人的眼睛并沒有睜開多少,但是像小雞啄米一樣開始點頭,點起來沒完。有一剎那,我想到了《神雕俠侶》里的裘千尺。
從太太家出來,我對老劉講我可不想活到這么老,太嚇人了。那一年,她老人家好像99歲高齡。終究是沒有挺到100歲。但是,家人為她辦了一個挺熱鬧的喜喪。
他們村莊的葬禮,很是隆重,孝子賢孫都要披麻戴孝,還要繞著村莊走。我趕上過奶婆婆的喪禮,像木偶一樣被人指揮著,夾雜在一群穿白孝衫的人群中,什么時候跪,什么時候哭,甚至連系在孝帽上的白布條往哪個方向偏都被人糾正著。懵懂和好奇替代了傷心,我偷偷地觀望著別人如何憑吊、哀嚎,辨別著誰的想念更真實一些。我沒有太多的悲傷,因為只是逢到年節(jié)有過探望,幾面之緣還不足以培養(yǎng)起我的情感。奶婆婆膝下五子,孫子孫女數(shù)數(shù)都有九個。聽婆婆講,小時候托她照看孩子,也不憐惜,咿呀學語的老劉就干過“吃土”的勾當。我心里,就越發(fā)的排斥,因為在我們家,爺爺奶奶是視我們姐弟如掌上明珠的。
可能,孩子多了,真的存在著一碗水端不平的現(xiàn)實。公公耿直倔強,和父母的關(guān)系一直不怎么融洽。于是,老劉自然而然地就頂替了他。頂替他和叔叔伯伯爺爺之間的交流議事,他成了爺爺最倚仗的孫子。前年,老人在醫(yī)院住了一個多月,老劉也陪了一個多月。爺公公去世的時候,我在市里開會。那是個新冠肆虐的冬天,我媽說,老爺子是疼苦你,這樣,你回不來就情有可原了。
爺公公長得很帥,濃眉大眼高鼻梁,一米八多的大個子。我第一眼見他像是《神醫(yī)生喜來樂》里面的那個太醫(yī)。退休之前,他在豐南一個糧站上班,氣質(zhì)上更像是一個干部。老爺子身板一直硬朗,直到去世前幾個月還能騎車子趕大集。只是做飯的事就交由了在家的三個兒子兒媳上輪。婆婆有一度曾去照看一帆叔叔的小孩,于是,做飯的差使就落在了我的頭上。
我記得那是一個夏天,我去送飯的時候,屋子沒人。老爺子從廁所回來,穿了挎欄背心兒,胡子拉茬,頭發(fā)亂亂的,見不是他孫子而是我送飯,很是驚訝?!澳闵习嗄敲疵?,我自己吃口就行了!還有上午的沒吃了。”看得出,他好像很是過意不去。第二天,我再去的時候,他就突然煥然一新了——頭發(fā)理了,胡子刮了,甚至背心外面還罩了件短袖兒。我記得這個細節(jié),還曾跟父母念叨,他們囑咐我:“他爺爺也是個要好的人,你好好做飯啊,孝順到啥時候都對!”后來,我婆婆回來了,我就中止了送飯。但是,村里人,都開始知道曉宇做的飯很好吃,餃子里居然還放木耳和胡蘿卜。
我對他爺爺產(chǎn)生情感是因為他的年齡、他的白發(fā),包括他的談吐會讓我想到我的爺爺。我覺得對他好,像是補上了對自己爺爺未盡完的孝。但是,在他看來,親孫子的那部分是理所當然的,而對我,更多的則是感激。這一點,我看得出來。
我從市里開會回來,老劉的嗓子還啞著。他也成了沒有爺爺?shù)娜?。自此,每個上墳燒紙的日子,他起得格外早。我想他也會念念有詞,祈求爺爺在另一個世界過得好。
我有一個小小的遺憾,那天燉了一碗蜂窩狀的雞蛋羹,想著再做一碗滑如凝脂的,終是未能如愿。
——時至清明,我夢見了自己的爺爺,然后,憶起了他的爺爺。貌似是截然不同的兩情愫。不過,濃的悲哀、淡的思念,終將被釋懷。我們,就是在一場場突如其來的告別中,開始心懷感恩、保持敬畏;開始放下執(zhí)念、學會珍惜;開始真正的心清景明、省察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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